第44章 对赌协议
江一霆连夜飞赶回老家。
姜伯父告诉他:“3月10号晚上你爷爷在我家吃了晚饭,村里老支书也在,大家有说有笑,老爷子还稍微喝了点小酒。晚饭后他回屋睡觉,第二天早上我见他比平时晚了2个小时还没起床,就过去看看,谁知……老爷子已经走了,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异样,老爷子走得很平和。我电话了你好几次都联系不上你,知道你研发还没结束,只好给你留言。”
江一霆双眼布满了血丝,噙着眼泪,哽咽道:“我要是不创业的话,可以回家乡和爷爷一起生活……我真是混蛋啊。”
江一霆想起去年5月回家看爷爷,因为吕姗姗的闹腾,他也没有好好陪爷爷。后来因为和卫生所的医生聊天,他无意中了解到医疗影像领域有巨大商机,更是一门心思扑在调研上,从去年5月到3月爷爷过世,差不多一年时间,他不仅没陪爷爷,连电话都很少打,不知爷爷养了他这样不孝顺的孙儿,是不是很遗憾?
姜伯父拍了拍江一霆的肩膀,安慰道:“小江,你也别太自责了。我和你爷爷是多年的老邻居,知道老爷子的想法。他希望你过好自己的人生,不要挂念他。老爷子一贯身体硬朗,除了上次雨天路滑摔跤骨折外,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他头疼脑热过,最后走得挺意外,不过你爷爷走得很安详,你别难过了。你说你不上班回来陪爷爷,一定不是爷爷的想法。好男人志在四方,爷爷希望你事业有成。”
事业有成?
他现在是既没有事业有成,又失去了最亲爱的爷爷。
江一霆捂着脸,泣不成声。
爷爷养的鸡鸭鹅,还喂养了好几头猪,因为姜伯父没有得到江一霆的回复,并没有帮他卖掉。
江一霆抹了一把眼泪,换上以前留在家里的T恤衫,穿上爷爷的雨靴,去厨房给猪和家禽准备了几桶饲料,然后一一给它们送去。
江一霆自幼跟爷爷干农活,虽然后来因为上大学和工作离开家乡许多年,但现在捡起农活来,照样干得像模像样。
江一霆收完蚕豆和油菜后,翻地,刨坑,上肥,点籽,种上丝瓜、南瓜、辣椒、四季豆……下雨天,江一霆就安安静静地在堂屋剥玉米。
姜伯父过来看了江一霆好几回,每次见他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剥玉米,就是“砰砰”地剁猪饲料,有时还砍下后院的竹子编竹篮……雨水打湿了衣服都不知道,姜伯父见这孩子整天一声不吭,只知道闷头干活,心里非常担心。
姜伯父知道江一霆从小失去父母,由爷爷养大成人,爷爷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但他这样整天闷头干活,不回上海工作,要是他爷爷还在世的话,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会担心。
年轻人的生活还是要继续,老这样消沉下去不是办法。
江一霆回老家后,他和郝川的融资洽谈,由苏丽和周珂代替完成。
两人作了分工,周博士负责融资的项目路演,并解答投资者的技术疑问;苏丽负责谈判,尽量用更少的股份,为公司争取更多的资金。
对周博士的讲解,郝川只听懂了个大概,但他对模型测试准确率达90.5%有很多疑问,主要集中在有没有在国内三甲医院测试过?
苏丽担心周珂会像她第一次见郝川那样被他牵着鼻子走,急忙抢答道:“还没有。”
说完她平静解释道:“郝总,是这样的:去年您跟江总达成了口头协议,说如果我们完成了第一阶段的算法模型搭建,您会给医腾2000万元风险投资。这不,因为江总家里有事不能亲自来,他叮嘱我和周博士一定要尽快来向您汇报工作进展。至于您提到的数据测试和模型优化,那是我们第二阶段的工作计划。”
郝川目光沉沉地看着苏丽,想起去年5月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单纯憨直的样子,10月杭州会展她眉宇间虽然有点忧愁,表情略微夸张了点,但从衣着打扮到言谈举止倒也算得上专业,而今天,苏丽则像一朵盛开的花儿,雅致,甜美,落落大方中带着些灵气,还有点狡黠。
看得出来,面对几千万元的大生意,她不仅没有胆怯,还表达流畅,思路清楚,对他的提问虽谈不上滴水不漏,但也能自圆其说。
郝川穿着一套带了几根黑色条纹的灰色运动服,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双大长腿伸到苏丽脚边,眼睛几乎没正眼看过周博士和他的PPT,全程落在苏丽脸上。
苏丽来深圳之前,在电话里告诉他江一霆因私事不能亲自来深圳参与面谈。没有老辣的江总参与,郝川觉得这次谈判不要太轻松,连西装都懒得穿,精神也不能完全集中到周博士的讲解上。
当初他和江一霆达成口头协议时,只是抱着试试看心态,毕竟江一霆和苏丽没法跟论坛那个医学研究中心的博士后相提并论,所以当时他对医腾能否研发出AI算法模型,是持怀疑态度的。没想到他们还真捣鼓出了一个成果,要他履行当初的约定。
“苏总,咱们也是见了几次面的老朋友了,说话就不要绕圈子。”郝川笑道,随手把桌上的矿泉水瓶子抛了个后空翻720度,稳稳接住后放到桌上,静静地看着苏丽的眼睛说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现在这个90.5%的准确率,就像实验室报告一样,尚需要临床检验和更多数据优化,大致是这个道理吧?”
苏丽正要开口说话,被郝川比了个“嘘”禁声的手势,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的确口头上和江总达成过协议,不过,现在我想做一个小小的改动。”
苏丽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改动?”
郝川嘴角上扬,道:“不是2000万人民币。”
苏丽和周珂对视一眼,神色愈加严肃起来。
她估计郝川欺负他们没经验,想压低投资额,但同时保留20%的股份,或者狮子大开口,索要更多股份。
苏丽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周珂也紧张地喝了几口水,思考怎样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
郝川看着苏丽的拳头,轻嗤,感觉到了猫捉老鼠的乐趣,他勾着嘴角继续说道:“是2000万美金。”
苏丽和周珂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苏丽亦松开了拳头,脸上的神情却是半信半疑。
这时郝川慵懒的声音响起:“但我要45%的股份。”
“不行!”
苏丽根本没思考,直接脱口而出给予坚决否定,她气得差点失控拍桌子了。
作为与江一霆同甘共苦的联合创始人,她苏丽为医腾付出了多少心血?她和江一霆为医腾打开市场局面受了多白眼挖苦?为了研发算法模型又熬了多少个通宵?她也只不过持有医腾15%的股份,凭什么郝川你动几下嘴皮子,就理直气壮地开口索要45%的股份?持有医腾这么多股份,拥有一票否决权,岂不是可以左右医腾的发展?随时可以把他们两个联合创始人踢出局?
按计划,医腾的投资者名单里并不非只有郝川。苏丽之所以立即约见了郝总,主要是因为郝总与江总去年有协议在先,苏丽本着遵守契约的精神,想极力促成双方展开本次谈判。
当然,如果郝川完全没有诚意,江总返回上海后,自然还会见很多投资者。
去年江一霆曾带苏丽见过好几位投资人,让她对融资谈判有了一定的了解。此时苏丽坐在郝川面前,虽是新手,却能坦然面对,并不惧怕。
郝川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扬眉看向苏丽,淡淡地问道:“有何不妥?我出2000万美金,相当于一亿多人民币。投资额上涨了,股份自然要多些,苏总你说是吧?”
45%的股份,是苏丽的心结。
她自己都没拿到,凭什么给郝川?
郝川从来没在医腾吃过一天苦,一开口就要拥有那么多股份,让苏丽羡慕嫉妒恨。
果然投胎是个技术活,对郝川这样的富家公子哥儿,名校毕业,掌管几百亿生意的家伙来说,从一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
但对医腾科技来说,郝川并非唯一选择,所以苏丽拒绝的底气很足。
苏丽笑道:“郝总说的没错,您的投资金额的确比先前口头协议多了一些。不过不瞒郝总,我们搭建出这个准确率高达90.5%的模型后,对市场的信心也由以前的50%提升为100%。我们研发的这款产品,面对的是一个千亿万亿级的市场。而且在这个市场里,我们医腾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套用你们资本市场喜欢的说法——我们医腾是拿着这款产品,在市场上跑马圈地!谁能跟着我们跑马圈地,谁就能创造财富!”
郝川眼睛一亮。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郝川问道:“那苏总认为——?”
苏丽毫不犹豫地答道:“20%。”
郝川假装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冷了下来,道:“苏总这就没意思了哈,我郝某主动大幅涨了投资金额,你还用原来的份额敷衍我?”
苏丽解释道:“纵观整个市场,我们医腾的研发成果独一无二,没有同类产品可以竞争,我们是第一个研发出此类产品的公司!我刚才讲过,在研发过程中,我们进一步加深了对该产品用途的了解,加深了对它所要面对的市场的了解。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自然会对前期不准确的预估,做一个合理的调整。”
周博士看了苏丽一眼,见她年纪不大,自圆其说的逻辑很清楚。
在去年10月的杭州峰会上,郝川听过儿科医用软件开发讲座,知道苏丽他们研发的产品是可行的,市场潜力也很大。
只是,他怎么可以输给眼前这个稚嫩的女孩呢?
郝川手指在桌面轻敲,好像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无声地笑了,从抽屉里拿出昨晚助理连夜赶出来的协议,推到苏丽面前,道:“我们来个对赌协议如何,苏总?”
苏丽和周博士急忙翻看协议。
郝川解释道:“如果我的公司能帮医腾签下10家三甲医院,共同推进科研,那么我投2000万美元,占35%的股份。如果我没有帮你们达成第一条,那么就算我投2000万美金,也只能占股20%。如何?”
股份降到35%,还增加一个诱人的条件,那就是郝川必须促进医腾和10家三甲医院合作。
苏丽和周珂从对方眼神里明显感觉到,大家都对第一条约定分外动心,但涉及公司35%的股份——比江一霆协商的20%高出许多,两人均不敢拿主意。
趁着看协议的时间,苏丽考虑了几分钟,然后斟酌地对郝川说道:“郝总您也知道,医腾的老板是江总,他今天因特殊情况不能前来面谈。这样吧,我和周博士回去向江总汇报后再回复您,您看行吗?”
郝川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语气轻松道:“没问题,那我就等苏总的回音。”
郝川邀请苏丽和周博士吃饭,但苏丽惦记那10家三甲医院,心急火燎想找江一霆协商尽快敲定,婉言拒绝了郝川的邀请。
与10家三甲医院合作的条款,准确地拿捏住了苏丽的命脉。
但那35%的股份,却让苏丽恨得咬牙。
她需要听听江一霆会怎么处理郝川提出的对赌协议。
返回上海后,周珂继续和二甲医院合作开发算法模型,苏丽和赵磊开发APP,大家挤在江一霆客厅里工作。
强忍了一周后,苏丽觉得差不多可以给江一霆打电话了,却发现那家伙又关机了。
上次关机是为了研发时不受外界打扰,不知道他这次关机又是为了什么?
亲人过世,对一个年近30岁的成熟男人而言,一个星期总该缓过来了吧?
公司正处在创业关键期,还有很多事等着他这个老板拿主意,他怎么可以把手机一关了之?
江一霆啊江一霆,你这个拼命三郎怎么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苏丽给江一霆发了条语音留言,希望他打开手机看到留言后,会尽快返回公司。
郝川电话苏丽,问医腾那边考虑得如何了?苏丽只好如实告诉他,江总尚处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目前还不能正常上班,电话也没接。
言辞很勉强,但好在郝川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又过了一周,江一霆依旧音讯全无,苏丽急得都快把自己烧焦了。
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江一霆却始终对公司的事情不闻不问,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雷厉风行的工作风格。
苏丽和周珂协商后,打算亲自去江西找江一霆。
把公司的事暂时全权委托给周博士打理,苏丽又不放心地叮嘱他,说如果有事可随时电话、微信联系她。
苏丽在档案里找到江一霆的老家地址,带上礼物,订好机票,当天就心急火燎地走了。
到了江西上饶后,苏丽乘巴士到县城,再一路走一路问,马不停蹄地找到江一霆老家所在的村。
“江状元的家,就是那座瓦房!”
几位热情的小朋友带着苏丽爬上山坡,指着坡下池塘边一座瓦房对她说道。
原来江一霆在家乡的名气也很大,是一名从山沟沟走出来的高考状元。不知江状元此时在干什么?为什么滞留在家乡半月之久,始终不返回上海,也不联系她和周博士?
难道他忘了自己辛苦打拼的事业吗?他忘了走之前医腾尚处于困境中吗?
苏丽谢过小朋友后,带着很多疑问,走向池塘边那座被翠竹遮挡了大半的瓦房。
远远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二胡声,一会儿又飘来夹杂着“滋滋”电流声的女生独唱:“山高水清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一心想着他呀他,我想得真心焦,为了那心上人,睡呀么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