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颓废佬与捣蛋鬼
院子周围翠竹环绕，旁边还有一个小池塘，一群鸭子和鹅分别被围在两个角落处，池塘另一半的水面铺着荷叶，中间有几朵粉嫩的花骨朵儿，偶尔还有鱼儿跃出水面，又瞬间坠入池水，消失在碧绿的荷叶丛……
院子中央放了一把凉椅，一群鸡仔在凉椅周围叽叽喳喳地抢夺地上的玉米粒。
凉椅上躺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正闭眼晒太阳，脚边放着一个老旧的收音机，里面传来铿锵激昂的女声：“紫色的天王托宝塔，绿色的魔鬼斗夜叉，金色的猴王，银色的妖怪，灰色的精灵笑哈哈……”
躺在凉椅上晒太阳的这颓废男人，不是江一霆是谁？
半个月不见，江一霆晒黑了，长瘦了，脸色非常憔悴，头发还有点长。也许村头的Tony老师休假，让他找不到理发店打理头发。
眼前这个男人，不再是那个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总经理江一霆，感觉他更像城里的Michael回村后，恢复原形，成了村里的宝根。
江一霆半睁开眼看向苏丽，眼皮起了一道深深的褶子，他无精打采地问道：“哦，你怎么来了？”说完，伸手将地上的收音机关掉。
苏丽主动从屋里搬了根长条木凳，坐到江一霆身边。
她没回答江一霆的问题，而是关切地问道：“江总，您啥时回上海呀？”
鉴于江一霆脸色不好，苏丽没有一见面就谈融资、市场、扩建团队等等十万火急的事，她想先把人弄回去再谈工作。
毕竟，拍板作决定需要脑子清醒，最忌在情绪不佳时胡乱拿主意，比如郝川的对赌协议，涉及公司20%还是35%的股份问题，大意不得。
江一霆再一次半睁眼看向苏丽，好像没听见她的问题，自说自话道：“既然你来了，我就把话说清楚。”
苏丽提议道：“要不要打开视频，邀请周博士一起听听？”
江一霆闭眼，懒洋洋道：“不用，你听听就行了。”
苏丽立即拿出笔记本，聚精会神地看着江一霆，想把他说的话记录下来，然后电邮告知周博士。
江一霆手一挥，懒散道：“解散医腾，大家都散了吧。”
苏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靠近江一霆核实道：“您……您说解散？！”
江一霆慢慢从凉椅上坐直，看着苏丽，斩钉截铁地肯定道：“对，解散。”
苏丽从长条凳上跳了起来，尖着嗓子喊道：“为什么呀？！”
公司现在的确面临很多困难，但胜利的曙光已隐约可见。
江一霆想起苏丽多次向他要股份、要奖金、眉飞色舞说自己“上市公司医腾科技总经理助理苏丽”，暗道，他怎么就忘了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家伙呢？
江一霆苦笑道：“不好意思，忘了苏总的需求。这样吧，医腾股份我退出，公司就交给你和周博士打理，以后你们也不用来问我了。你起草一份我退出医腾的文书，我马上签字，以后你就是医腾的老板。你不一直盼着这一天吗？”
虽然一直折腾想从江一霆手中搞到更多股份，最好能拿到34%拥有一票否决权，但现在江一霆打算退出股份，退出医腾，苏丽并没有因为江一霆那句“以后你就是医腾的老板”而高兴。
她苏丽岂是那种乘人之危夺君子之爱的人？
她喜欢那句老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她明白江一霆突然消沉的原因，她也非常了解这种遭受突如其来巨大打击是什么感受，她苏丽能走出来，江一霆为什么不能？
“不行！”苏丽义正言辞地否定了江一霆退出医腾的想法，她极力忍住了想醍醐灌顶痛斥他的冲动，而是语气一转软了下来，快速罗列出她和周博士工作中种种难以克服的困难，“周博士是学术型人才，我……我工作经验有限，我们对付不了花言巧语的钮钴禄•项薇，对付不了黑心商人鲁怀鹏，对付不了猥琐色狼魏科长蔡志强之流！”
言下之意，离开你江总，苏丽和周博士必将寸步难行，医腾也必将岌岌可危。
江一霆你忍心撒手不管么？
江一霆蹙眉反问道：“钮钴禄•项薇，是谁？”
好像没抓到她说的重点！
苏丽气得直跺脚：“是谁不重要，反正我和周博士对付不了那么多坏人！”
江一霆闭眼又半躺在凉椅上，半晌，给苏丽建议道：“你们可以聘请一位资深总经理。”
冥顽不化。
苏丽长吁一口气，忍住心中烦躁坐了下来，把笔记本放进手提包。
她提醒自己，对付江一霆这种人，千万不要被情绪牵着鼻子走自乱了阵脚。
江一霆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苏丽决定，暂时不劝江一霆回上海，先陪他散散心，耐心等他回心转意。
以她对江一霆的了解，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丢开医腾不管，怡然自得地在农村养鸡钓鱼、提前过退休生活的隐士？
他在医腾投入了太多心血，医腾尚未成功，他怎会轻言放弃？
他一定心有不甘。
他只是暂时迷失了方向。
在苏丽眼里，江一霆天生就是在战场上厮杀、在宫廷搞政变的家伙，等他走出失去爷爷的悲痛，自然会重返商场。
打定主意后，苏丽不等江一霆撵人，主动拉着行李走进一间偏房，为自己找了间落脚点。
满地土鸡“咕咕”地叫，池塘里有鸭鹅鱼，猪圈里还有“吭哧吭哧”的老母猪和两只小猪仔……食材丰富，全都是无添加的原生态啊。
苏丽撸起袖子，准备捉一只土鸡，晚上红烧着吃。
她跟在鸡屁股后面穷追猛打，把鸡仔们吓得扑腾着翅膀四处乱跳。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苏丽却连一根鸡毛也没抓着。
江一霆几次睁眼，想指点一下追在鸡屁股后面气急败坏的苏丽，又几次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他思忖道，掉进钱眼里的苏丽，在农村哪里待得住？算了，还是让她吃点苦头，早点偃旗息鼓回去的好，省得整天在他耳边叨叨叨。
苏丽蹲在满是一坨坨鸡屎的院子中间，累得气喘吁吁，心想：完了，今晚红烧土鸡没着了。
这时，池塘里传来鸭群欢快的“嘎嘎”声，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猛一拍大腿！
虽然吃不着红烧土鸡，但魔芋鸭子、山药老鸭汤或者老鸭粉丝汤也不错啊！
屡败屡战却毫不气馁的苏丽环顾四周，看见屋檐下有一双大雨靴，奔过去毫不犹豫地穿上。
雨靴实在太大，她穿在脚上根本没法走路，只能拖着雨靴在地上打磨，一步一晃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苏丽在墙角找了根带塑料网兜的竹竿，然后杵着竹竿，“咕咕”地拖着大雨靴，艰难地往池塘方向缓慢移动。
苏丽脚上的大雨靴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音，特别难听，让江一霆眉头越皱越紧。
他再一次睁眼看向苏丽，见她手里举着竹竿，整个身体往池塘方向倾斜，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去打鸭子或者鹅，但她的双脚却被硕大的雨靴所拖累，一副急切又笨拙的样子，江一霆扭头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这家伙，简直让人没眼看了。
真是个自来熟的家伙，不管不顾地瞎闹！
忍无可忍的江一霆冲过去，一把拽住看着鸭子两眼冒光的苏丽，喝道：“你干什么？！”
苏丽脱口而出：“我要吃魔芋鸭子！”
江一霆一怔：“魔芋鸭子？”
苏丽兴奋地点头。
江一霆冷冷道：“不卖！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送你回县城！你回上海去吃！”
苏丽断然拒绝道：“不走！既然来了，我就要吃农家乐，我还要住民宿！您决定退出医腾，安安心心在农村养这些鸭子，不就是为了把它们卖了赚钱吗？我付钱给您！”
简直就是一副甩钱到你脸上是你大爷的傲娇样。
江一霆气笑：“吃农家乐？住民宿？感觉我的生活都被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你以为你是谁呀，苏丽？”
苏丽甩开江一霆拽着自己胳膊的手，把竹竿往地上一杵，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您现在就是宝根，您要不卖鸡鸭鹅，您怎么生活？！我是顾客，顾客是上帝，宝根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江一霆又是一怔：“宝根？”
苏丽笑呵呵地拍了一下江一霆，得意地问道：“怎么样不错吧？这是我给您取的名字！您看啊您回到乡下，得因地制宜地取个应景的名字，是吧宝根？”
江一霆一哆嗦，极力反对苏丽自作主张地给自己改名：“我在乡下也叫江一霆！”
苏丽哪里肯听，又拍了拍江一霆安慰道：“宝根，我就抓只鸭子，晚上请您吃魔芋鸭子！”
江一霆又一把抓住苏丽：“不行，我不卖！”
说完，又补充道：“对了，你给我取名，我也给你取个应景儿的名字，叫翠花。”
苏丽被这个听起来红红绿绿的名字麻得脸皱着一团，急忙摆手：“不行，不行，太土了！”
江一霆见自己以牙还牙的招式颇为有效，终于制伏了这个在他地盘上撒野的家伙，决定再玩一个大的，便对苏丽说：“翠花，那群鸭不是下蛋，就是带小鸭子的鸭妈妈，要不今天卖一只鹅给你？”
苏丽恨恨地看着江一霆，非常讨厌“翠花”这个土气的名字，但听他说可以捉鹅，又高兴了：“好啊好啊，今晚吃烤鹅，烤鹅也不错。”
江一霆坏笑道：“我把鹅群赶过来，你随便挑。池塘那边你就不要去了，免得你掉下去，我还得花力气把你捞上来。”
就没一句好话，算了，谁让他是这里的主人呢？
苏丽只好把手里的竹竿交给江一霆，江一霆又用手指了指她脚上的大雨靴。苏丽走到墙角换鞋，然后把大雨靴拎过去递给他。
江一霆穿上雨靴，拿着竹竿，转身，嘴角微勾。
一群大白鹅很快被江一霆赶出池塘，“嘎嘎嘎”地往院子方向走来。
苏丽找了跟木棍，特别潇洒地比划着从电视里学来的武打动作，嘴里还念念有词：“看我的打狗棒法！獒口夺杖！棒打狗头！反截狗臀！”
玩耍了几招后，苏丽停了下来。
她看着鹅群，开始认真思考烤鹅的方法。她打算好好挑一只肥点的大白鹅，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先用新鲜的荷叶包着，再在外面涂一层稀泥，放入土灶里烧烤，哈哈哈！一定很好吃！
摇摇摆摆的大白鹅，在苏丽眼里，全都变成了一只只香嫩可口的烤鹅，让苏丽馋得吞了几下口水。
大白鹅也看见苏丽这个从城里来的可爱小姑娘了，它们“嘎嘎嘎”兴奋地伸长脖子，拍着翅膀，“哗啦啦”地向她猛冲过来！
“嘎嘎嘎”！
“嘎嘎嘎”！
“这只不错！羽毛雪白，天鹅颈，脚步矫健有力，肉一定紧致好吃！”苏丽看着冲过来的大白眼，仔细看，细细挑，专业点评道，“啊啊啊！那一只也不错，翅膀肥大，腹部圆滚滚！油肥肉多……”
苏丽明目张胆打大白鹅肉肉的坏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它们听懂了，这群大白鹅突然变了阵型，眼里冒着怒火，瞬间由“迎宾小姐”化身为“战斗机”，“哗啦”一声将苏丽团团围住！
正在挑选哪一只鹅更美味的苏丽，突然感觉气氛不对，立即收起笑容，“唰唰唰”使劲地挥舞手里的木棍，击退大白鹅军团一次又一次猛烈的进攻。
刚刚击退了左边的大白鹅，右边的大白鹅又悄然而至！
“江一霆！江总！宝根！”苏丽一边挥舞木棍，一边急得语无伦次地求助道，“快！快赶走这些讨厌的大白鹅！快呀！”
江一霆无动于衷地重新坐回他的凉椅宝座，看着苏丽上蹿下跳武力爆表地力斗群鹅，慢悠悠地吟哦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木棍的呼啸声，苏丽的尖叫声，大白鹅军团的“嘎嘎”声，江一霆的散漫地吟诗声，混杂在一起，让沉寂已久的农家小院迎来了难得的热闹。
本来在院子里悠闲啄玉米粒的鸡群，被迫转移到院子周围的草丛里。它们对那群狂呼乱叫的家伙充耳不闻，慢悠悠地在草地里找虫子吃。
在江一霆看来，苏丽有了这次惨痛教训，明天送她回去一定会特别顺利。
他没想到，后来改变主意的人竟然会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