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莫颜一边嗑瓜子,一边注视着桌上的牌局,百无聊赖地看着白绿的麻将在几双手中来回穿梭。
“莫颜,莫颜!”
一个小萝卜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冲到她所在的屋子。
“有人在你家闹事呢!你还不赶紧回去看看!”高喊声一下子吸引住整个屋里的目光。
莫颜急忙追问:“怎么了?谁在我家闹事?”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向外跑去。
来喊话的小萝卜头见状在后面跟上,回答说:“还不是那个二狗子,不知道在哪喝醉了酒,在你家大门口发疯!”
莫冬家里莫颜家不远,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她就已经听到前面的喧闹声,看样子聚集了不少人围观。
莫颜扒开人群挤到前面,眼见着一个醉汉手里拿着把菜刀正对着紧闭的大门撒野,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些脏话。
菜刀砍在木门上,他又使劲儿拔出来接着骂,脚底虚浮,踉跄几步。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外面俨然成了泼妇骂街的菜市场,周围还有一群嘀嘀咕咕的旁观者。
二狗子的亲奶奶后来改嫁给莫颜爷爷,两人后来收养了父亲,这就是二狗子与莫颜家的关系。从他的酒后乱语中可以听出来二狗子要表达的意思,这里是他亲奶奶的房屋,所以也就是他的房屋,而莫颜父亲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应该从村里面滚出去。
看到对面酒气冲天的二狗子,脚下摇摆不稳,脸上狠厉声起,手上挥着刀子乱舞,她气不打一处来,蹲下身从地上捡了块趁手的石头,直接往他砸过去。
她身上气得直哆嗦,这一扔的准头不太好,石块落在二狗子与门之间,堪堪在他眼前掉了下去。
还没等莫颜再捡第二块石头扔出去,二狗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激怒了,拎着刀就要往这边过来。
四周的人群,见刚才矛盾双方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二狗子再撒泼也没有伤着人,只是木门挨了几刀,多作壁上观。眼见着要出事,几个成年大汉,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抓住他拿刀的手,将人的武器卸下。
她目视着二狗子,恨不得上去踹他几脚,扇他几个耳巴子。
然而她没有这个机会,制住二狗子的人连拖带拽地将他弄走,周围的人渐渐散去。
四周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屋里屋外都没有半点声响。远处不时燃放的烟花偶尔点亮漆黑的夜,短暂绚烂过后,归于寂灭。
父亲给她开了门后,转身坐回灶台旁烤火,手上夹着半根香烟,他的脚下零散地丢着些烟头,看样子抽了不少。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默默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父亲叹口气,说道:“因为你爸是外来的,村子里多少人瞧不起我,你要争气啊!”
莫颜左手摩挲右手,闷头应声。
“爸爸没什么本事,多少人欺负到咱们头上,你明白的。你这么大个人,也要理解我,以后晚上就不要出去,呆在家里不好吗?”
莫颜想了一会儿,沉默着不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在家里呆,非跑到别人家去。咱们屋子里就两个人,还人心不齐,让人看笑话,让人欺负。”
莫颜站得离灶台远,脚上又冰又麻,换了姿势接着听。
“算了,说多了你也嫌烦,但今天的事情你也见到了,爸爸在村子里有多么地不容易,你但凡也体谅体谅我,在外头争口气。”说完后,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莫颜皱紧眉头,心烦地说:“你不要抽烟了,天天咳嗽!”
“抽烟能戒掉吗!?日子苦,没有这一口烟,连干活的意思都没有了。管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平时多听点话。”父亲将灶台里的火星子用灰掩起来,起身,“天气冷,赶紧睡吧!”
零点守岁的人不多,村子里一般都是大年初一尽可能早起,天还没亮就放鞭炮,与那些守到12点钟放鞭炮庆祝的习俗不同。
今天闹了一场,莫颜也不好再出去浪,乖乖地回卧室钻被窝。
父亲半辈子过得艰辛,少时因为家中成分不好,为了生存,被送给他人做养子。青年长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媒人故意隐瞒病情,他娶了体弱的母亲。刚为人父的喜悦还没有消退,养父母相继离世。拖幼带弱过了几年,一下子成为鳏夫。
他被抱养过来的事情在村中并不是一个秘密,有时候别人会拿此事来呛他。菜地里的事情还好说,水稻田每到灌溉时节,总有那么几个心胸狭窄嘴巴恶毒的人说难听的话,这些水是村里的,你又不是我们村的!
爷爷在村中有三个兄弟,其中两个混得好,子女们也比较有出息,跟父亲相处还算融洽。另外一个日子则过得不怎么如意,大儿子与媳妇在外努力打工挣钱,与她家也算相安无事。但偏偏小儿子游手好闲,没有正经营生,时不时在村中放狠话,扬言父亲没有权利管理爷爷的地与屋,那是他们家的东西。甚至跑到她家屋后丈量土地,说要打地基建房,其无赖程度与二狗子有得一拼。
走出去,其实不只是莫颜一直以来的执念,也是父亲心向往之。
虽然他在此处生活了几十年,从牙牙学语到四十不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恣意的一段时光,他的高兴、喜悦、汗水、苦楚、憋屈全部撒在这片土地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在村子内观人眼色,木口讷言。
莫颜还不能对父亲心中的苦痛做到感同身受,她算是一个二代,也只是一个孩子。与她一同成长起来的人不会对她说出你不是我们村的人这种话语,成年人更不可能去跟孩子去争辩,因为所有的矛盾都源于利益的冲突。说实话,其他人根本就不会关心你是不是本村本地人,他只在乎你有没有侵犯到自己的利益。争水资源、山林木材、土地等等这些村中固定东西时,少一个来分,自己就多得一份。方式方法不重要,朋友情谊也不重要,实实在在的利益最重要,这个时候就要考究你的出身来源,来决定你有没有资格享受这些东西。
父亲受到的白眼来源于此,只要利益冲突存在,他就免不得会在某些时候被人拉出来牵扯一番。他的亲哥哥不止一次地劝说父亲回到老家,回到亲生母亲的怀抱中,两兄弟在一处生活。但是他怎么可能还回得去,在出生地,他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外人。
即使父亲有些伤心,愤慨于居心叵测的人的恶毒之语,但是眉屿已经成为了他的家,从生理、心理上,他都是眉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