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2012年10月29日，纽约，天气频道发出预警，飓风即将来临，可是我们却不怎么担心。2011年，飓风艾琳过境，几乎一棵树也没有吹倒，而且我们的计划无论如何都来不及改变了。

万圣节前两天的晚上，思柔毛绒玩具网络有限责任公司的职员就已经做好准备，要办一个虚拟的万圣节派对。此前，粉丝曾两度给我们惊喜，他们把秘密派对的海量照片发送到公司的脸书页面。一时间，我们的脸书动态时报页面被粉丝的手绘图片、照片以及填充动物玩具照片刷屏。他们盛装打扮，烤着点心，玩着游戏，不亦乐乎。而这一次，是我们举办派对。几天前，我们已经在很多社交媒体平台上发出邀请。世界各地成百上千的思柔玩具粉丝回复说，他们将会参加派对。

为应对飓风来临，纽约市提前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关闭了地铁，所以我们的团队成员只能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工作。在脸书上，一个像达尼那样的超级粉丝留言说：“我们一直在看天气频道，为所有海岸地区的朋友担心，请务必注意安全！那么，万圣节派对会推迟吗？”连日来，我们几个人只有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我们说什么好呢？”甚至在最后几小时里，还有人在内部聊天客户端发问，比如：“所以……也许今夜不适合开派对？”我们也不停地上谷歌查看天气状况。

我们不想让任何人失望，何况已经花了三个工作日筹备派对，这些时间本可以用于设计新产品或确认毛皮样品。我们都没有传统商业背景，未能预料到会有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的风险。更何况，这场飓风的名字听起来并无威胁力——“桑迪”，它真会那么危险吗？

我们公司内部有句玩笑，说思柔是家制造玩具的科技公司。公司研制填充动物玩具，大大小小、离奇古怪。公司团队由跳槽人员组成，来自软件设计、法律、金融、政府部门、媒体等行业，正因为如此，公司在初期就能独辟蹊径。大部分玩具公司是批发销售玩具，而我们公司一半以上的产品是通过自己的网站直销。其他玩具公司的每条生产线，一年只有6~12个新品，而我们有几百个。它们的目标群体是幼儿，我们虽然也有很多年幼的粉丝，但最活跃的客户是青少年。它们主要依靠设计团队提出创意，而我们充分依靠粉丝的理念、思路以及绘图，所以我们是第一家发布长绒虾、克苏鲁魔象、死神收割者、吐司面包公仔等玩具的公司。

早些时候，我们决定在Kickstarter众筹平台上为“思柔柴犬”玩具发起众筹活动。该设计原本不在我们的制造计划之列，但在我们挑选下一个犬种模型的竞赛中，它排名第二，仅次于柯基犬（柯基犬玩具后来成为公司最畅销的产品）。Kickstarter众筹平台推出了我们的概念设计作品：一只有圆形贴布眼睛的红色柴犬。它得到一片高声赞同，“是，是，是”，粉丝们非常喜欢我们的柴犬设计概念，满心欢喜地期待产品的制造、运输和发布。

10月初，Kickstarter众筹活动早已结束，模型图片也已公布，但我们意外收到一条来自粉丝的评价。看了模型图片后，她觉得模型的颜色应该是金色的，眼睛贴布也应该是另一种样子。骤然间，Kickstarter、脸书以及电子邮箱，到处都是愤怒的评价，说我们毁了设计，骂我们非常邪恶，指责我们背叛了粉丝，声称要向Kickstarter举报我们，宣布以后再也不买思柔玩具了。

我们感觉糟透了，情况怎么会变得如此糟糕？我夜夜咬得手指甲流血，苦苦思索到底该怎么办。我们想要讨粉丝欢心，但却没有改变设计的财力，有的只是眼泪。难道，我们的创新尝试毁掉了整个公司？

到10月底，办公室的气氛日渐凝重，是该举办一次活动的时候了，以便舒缓一下大家紧张的情绪，提醒每一个人，我们比柴犬玩具的颜色重要得多。不然的话，我们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事实上，再过几周，一旦进入假期高峰，我们只有更新社交媒体的份儿了，而且我们真心喜欢粉丝。

当时，筹办派对的只有我们创新团队的三个人——设计师梅利莎和肯德拉，还有我。我们的业务经理斯科特在筹划内容，准备材料。公司的每个人都计划在虚拟派对上露一次脸，甚至连我们的总顾问查尔斯也将出席。

因为其他人都住在布鲁克林区和皇后区，所以我们早已把摄影道具从联合广场的办公室搬到了曼哈顿区东河旁的一个一居室里，那是我和艾伦合租的住所，位于13楼，刚好在强制疏散区之外。我们知道，有可能会断电，所以准备了6台充满电的笔记本电脑。除了一条威瑞森光纤电缆、两部手机的热点，我们还有一个老旧的斯普林特蜂窝调制解调器（2010年办理的，忘了注销）。总之，万一出现紧急情况，我们有多条路径可以上网。

在几个小时中，粉丝们一直不停地发帖。

“亲爱的桑迪，千万别中断我们的电力！我们有个思柔派对要参加！如果你断了我们的电，就得面对我的愤怒！愤怒！！连地狱怒火也比不了受愚弄的思柔粉丝的怒火！！”梅尔写道。

“我已经为弗兰肯风暴做好了准备。如果需要疏散，我要求大家带一个标准尺寸的思柔和一个迷你思柔。我们已经把迷你思柔挂到了妈妈的包上。来吧，兄弟！ ”萨曼莎这样写道。

“大家在弗兰肯风暴中，一定要注意安全！……但愿你们的住所不会被淹，你们的思柔玩具不会被浸湿！”欧神纳斯（这是一个迷你独角鲸思柔玩具）发帖说，可能是用了它主人的口吻。

还剩下两个小时的时候，超级粉丝萨拉发了一个帖子：“大家准备好万圣节派对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为几个思柔朋友准备了服装，今天下班回家还得准备一些茶点。昨天晚上，我们雕了南瓜灯，所以今天还得把南瓜籽烤了，再做点南瓜松糕、爆米花和热可可。我还有一些糖果和焦糖苹果。多么有趣、美味的夜晚，好激动啊！！”

取消派对，已经不太可能。我们是思柔！一定能平安挨过这可恶的超级飓风！

风刮起来了，我和艾伦又冒险出了一趟门，经过一扇扇钉了防护板的窗户和地铁口的一堆堆沙袋，去买手电筒备用电池，可惜没有买到。幸运的是，为我们的狮子狗买到了最后一包狗粮。回家后，我们把浴盆和水池里放满了水，打开几瓶啤酒，等待傍晚7点的到来。

“我外出了。大家要注意安全，千万别淋雨！”我们的客服经理贝丝从密歇根州的家中发来消息。

东海岸时间晚上7点整，提前到达的粉丝发的照片，涌入我们的脸书主页。“好，我们开始吧！”梅利莎在内部聊天客户端发布消息。然后，我们在脸书上发帖欢迎大家，立即收到粉丝发来的几百条五花八门的回复：

“噢，派对，派对！”

“派对时间到了！哇！”

“注意！这是一位来自暴风的客人。”

“哈哈！派对！我和我的13个思柔都在这儿！”

“不给思柔就捣蛋！”

页面充斥着粉丝发来的装扮成各种鬼怪和海盗模样的填充玩具图片。

晚上7点30分，当我们发布打油诗竞赛规则的时候，雨开始下了。7点45分，当第一张思柔派对照片发出的时候，雨下大了。在南布鲁克林区的夕阳公园，梅利莎发布了迈克尔·杰克逊的《战栗者》视频。在城东的贝德福–斯都维森，肯德拉发布了黑白线条艺术图片，让粉丝涂色。梅利莎发布消息，征集绘图构思。我发了几张思柔玩具照片，有放在玉米糖果盘中的独角鲸，还有啃苹果的马。我们用的是脸书个人账户，为的是让粉丝知道，确实是我们本人在发帖。我们的帖子和美国各地发来的几百张照片交织在一起：穿着哈利·波特服饰的思柔鹰头狮，穿着水手月亮服饰的蝾螈，一对新郎新娘装扮的公牛和奶牛，还有一个浣熊播音员。

“谁能为我画一头独角鲸？”

“我在制作佐伊和克苏鲁魔象饼干！！！”

“你们有谁知道，为96个思柔玩具制作服装有多难吗？”

“曾经，有只从楠塔基特来的思柔玩具……”

“这个脸书派对让我彻底兴奋了。”

13楼的玻璃，被风吹得在窗框中咯吱作响。楼下，一家人刚刚参加完“飓风派对”回来，爸爸、妈妈和小宝宝差点儿就要进入两栋楼之间的一个横风区，被一群反应机敏的大学生给拦住了。他们倒没什么，但他们得拉着狗绳把狗从流淌的雨水中拖进楼里。

我们坚持发布动态时报，紧张地按照原计划发布每个帖子。8点，服装大赛。8点15分，涂色本。8点20分，发布南瓜装饰照片。粉丝提出的绘画要求太多了，梅利莎应接不暇，只好让肯德拉接手，但是蜂窝移动信号开始变得时好时坏，手绘图片无一能按计划发布出去。

“哈哈哈，老天，竟然没有一张能发出去。我的天哪！粉丝的要求可是越来越多了，哈哈。”梅利莎写道。

“我们之所以笑，是因为如果不笑，我们就得哭，”肯德拉写道，“我的头发将一夜变白。”

风稍稍平息了，我们打开一台备用电脑，连上推特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得知城南的炮台公园已经完全被淹没，C大街以东的几个街区被淹了，霍博肯市被淹了，地铁也全被淹了。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东河，它看上去比平时近了很多。后来我们才知道，就在我们发帖的时候，位于我们以北10个街区的纽约大学兰贡医学中心的备用发电机出现故障，医护人员在漆黑一片中，通过楼梯疏散病人和婴儿。

“你们是这样应对飓风的？！希望你们都没事儿！”粉丝雷切尔发来帖子。

我们互相转发即将停电的新消息。“为了保护公司和用户的设备，爱迪生联合电气公司已经开始切断布鲁克林部分地区的电力服务”，我们给布鲁克林区的人发送了提醒通知，他们则在推特上回复了汽车泡在水中的照片，现场离我们的公寓仅有几个街区。

“佐伊，这个脸书派对既美妙又可怕。咱们快要突破极限了，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干了，这样说可没什么恶意啊！”梅利莎写道。

“目前，我还好，就是有点害怕！”当电灯发疯似的忽明忽暗时，肯德拉这样写道。

“如果害怕，你不必坚持，这不是你的首要任务。”

“这很酷啊！”肯德拉要坚持下去。后来她承认自己当时正蜷缩在家中过道地板上打字，耳边是狂风撕扯屋顶金属板的声音。过道是她家唯一没有窗户的地方。

我们不停地发帖，玻璃晃动着，狂风怒吼着，楼下的街道变成了一片汪洋。往外看时，周围的大楼已经漆黑一片，变成了水中升起的巨岛，雨水沿着墙体不停往下流。从罗斯福快速路上流过的，会是水吗？这一夜，狮子狗没有出去溜达，我根本无法将它从床底下赶出来。

大约晚上8点30分，我们刚刚发出一张写着“不给糖就捣蛋”的水母照片，伴随着一声巨响，东南面出现一大片火光，几秒钟后，我们的电灯终于熄灭了。后来我们才知道，14街的爱迪生联合电气公司的变压器爆炸了，整个曼哈顿南区陷入一片黑暗。外面的雨，下个不停。

我们打开备用笔记本电脑，尝试连接互联网，但网已经断了，再尝试手机，也用不了。接着，我们尝试斯普林特蜂窝调制解调器，它可以工作，但频带宽度仅够向河对岸的布鲁克林区发送紧急信号。透过暴风雨，我依稀还能看到那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在脸书上告诉大家，我们断网了，无法继续举办派对了，让他们继续”。随后，频带宽度变为零。

于是，我们坐在黑暗中，一边喝着从渐渐回暖的冰箱中拿出来的啤酒，一边大笑。我们的生活有多么奇怪！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们带着狮子狗，摸黑下了13楼，门外一片狼藉。20街上的汽车，被水冲得七零八落，像乐高积木块一样散布在人行道上。汽车周围的垃圾一直堆到汽车方向盘那么高。一大根铁路枕木被冲出防波堤，冲到了一辆福特野马汽车的顶上。满大街都是垃圾、沙子和碎玻璃。从岛上泻下的咸水还汩汩流淌在污物当中。旁边那栋大楼的一楼被淹了，一片汪洋，残破的门半敞着，好似末日洪灾的残留物。

东村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被水围住的河岸上，他们身上裹着御寒的运动衫和毯子，用手把手机高高举过头顶，想要接收来自远处布鲁克林信号塔的信号。

第一个联系我们的是查尔斯，他与十多个浑身湿透的金融人士挤在布鲁克林大桥下，并在那里设法找到了可用的无线网络信号。渐渐地，思柔员工一个个发信息和电子邮件报到，说自己虽然浑身湿透，但安然无恙。

斯科特自告奋勇去了解社交媒体上的情况，向世界宣告我们还在坚守岗位。几分钟后，他回复说，我们掉线后，几个粉丝接替了我们的工作，回答其他粉丝提出的有关服装大赛的问题，上传音乐，绘制图画，派对一直持续到午夜之后。一度，他们还发起了一个全国性游戏——“两句真话和一句谎话”。

“得知纽约的各位一切安好，非常高兴！”粉丝卡特立即发帖说道。多么美好的时刻！虽然我们分布在城市的不同角落，但都被感动得无语凝噎。

“那是我们在社交媒体上做的特别刺激的事。”梅利莎这样评论。

我们准备徒步前往纽约市上城，希望在那里找到能用的电源插座、温暖舒适的宾馆房间、热气腾腾的汤面。手机响了，我收到一封一个超级粉丝的电子邮件，说她确实为柴犬玩具的颜色而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