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創建
1.道路
道路就如人體的血管,道路網絡的設計,反映了政權的管轄範圍,也是加強城市經濟發展的重要設施。為確立城市的核心範圍,殖民政府首先於北岸興建主幹線皇后大道,大道呈東西線性走向,通往皇后大道的街道則呈南北走向。寬50呎(15.24米)的皇后大道,先向東發展,因怡和洋行已在東角建立據點,東面已興建了不少房屋,於是再向西伸延。1848年7月1日,來自廣東省五華的承建商曾先,與當時的輔政司威廉堅(Colonial Secretary, William Caine)及庫務司譚馬士(Colonial Treasurer, William Thomas)二人簽定合約,承造平整皇后大道中及港督府平整土地的工程,並繳付保證金三百銀元,擔保工程能如期落成25。皇后大道工程在1840年代末落成。這條連貫港島北岸的孔道,是旅客乘船抵港登岸的第一個地點。由於沿岸地勢較低,往北走地勢逐漸增高,抵港後踏足皇后大道,有覲見女皇的意味。二十世紀初殖民政府更在政府官員登岸碼頭附近興建皇后像廣場,增加英國色彩。連接北岸碼頭與商住區呈南北走向的道路,受到地形限制,既彎曲且狹窄26。十九世紀中葉,要在地勢崎嶇不平的港島北岸興建道路,平地面積不足是主要障礙。因此,客觀的地理環境決定了道路分佈。
十九世紀在港島北岸興建的海旁大道(The Praya),寬約50-100呎(15.24米-30.48米),可供行人及馬車行走。興建道路的方法與填海工程相近,需首先在海岸興建海堤,填平海堤與沿岸的空間。海堤既可使海旁變得寬敞,更可平整海岸線,方便輪船停泊及起卸貨物。從政府檔案中可看到,十九世紀修築海旁及海堤,是政府的經常支出,在1844-1882年的三十八年間,共支出70,620英鎊27,工程主要在1859-1867年間進行,可見在1860年代維城的主要工程集中在海旁,沿岸的道路設施,對轉口貿易提供方便。1889-1903年,政府耗資290萬港元,把西起自西環石塘嘴的煤氣公司,東至中環美利碼頭的海旁向北伸延75呎(22.86米),填海建造長10,200呎(3.11公里),闊250呎(76.2米),面積達58.5英畝(23.69公頃)土地28,主要為興建新的大道,解決交通需要。原來的海旁大道以1887-1891年出任第十任港督的德輔(George William Des Voeux)命名,稱為德輔道。1890年,英國王子干諾公爵(The Prince Arthur, Duke of Connaught and Strathearn)訪港,正值新的海旁大道興建,港府遂以其封號為新道路命名,取名干諾道。皇后大道、德輔道、干諾道這幾條大道,是城市核心的主要孔道,皆以當時執掌政權的重要象徵人物命名,凸顯這些街道的重要性(參見圖1.3)。
1860年,香港的領土雖擴張至九龍半島,但由於英軍以九龍半島為軍事據點,故商貿活動仍主要集中於港島。自尖沙嘴麼地道向北伸延至柯士甸道的羅便臣道,是九龍半島最早開拓的主要交通孔道,該道路以1859-1865年間在香港出任第五任港督的羅便臣(Hercules Robinson, 1824-1897)命名。十九世紀末,因興建鐵路總站,在九龍半島南端進行填海工程尖沙嘴灣在填海後,梳利士巴利道(1970年後改稱為梳士巴利道)向東伸延,羅便臣道遂得以向南伸展與梳利士巴利道接壤29,1909年以後,羅便臣道被1904-1907年出任第十三任港督的彌敦(Mathew Nathan)改稱為彌敦道(參見圖1.4)。
1870年代,政府開始以公開拍賣形式開發九龍半島西部,即現址油蔴地一帶。1876年,政府將九龍海旁地段29、30、31號,即現址油蔴地東起自廟街、南至甘肅街、西至新填地街、北至永星里一帶的海床出售,讓買家進行填海,興建差館里(1909年改稱上海街)的部份路段。西九龍的道路以中國不同省份或城市命名,反映由民間主導發展的特色。1899年,政府再公開拍賣差館里以西海旁,讓買主興建新填地街30。十九世紀下半期九龍道路的開拓步伐,反映政府主力開拓貫穿九龍半島的主要道路;另一方面,亦利用民間資金,開發半島以西地區,華洋分治的發展方針表露無遺。半島南端的大規模填海工程,是配合九廣鐵路總站的規劃而產生的成果。
圖1.3 中環海旁地圖(1911年)
地圖來源:W.S. Balley & Co. Ltd.
2.碼頭
由於海上運輸是十九世紀交通的主要途徑,故洋行和政府部門爭相在港島北岸不規則的海岸線設置總部,興建碼頭、船塢和貨倉。1841-1845年,政府耗資559英鎊在現今中環遮打花園附近興建首個碼頭:船政道(Harbour Master)專用登岸台階,是政府興建的第一個碼頭。工程連船政道的臨時住所在內,只佔政府在1841-1844年財政總支出的1.2%31。除船政道的登岸台階外,官員的專用登岸處設在域多利軍營近岸處32。
1841-1882年,全港興建及維修碼頭費用達16,060英鎊,其中用於興建新碼頭的投資佔11,389英鎊33,為全部支出的71%。在這段時期興建或重建的碼頭粗略估計約有三十多個,平均造價為380英鎊,大部份位於維多利亞城;華人社區興建的碼頭規模不大,一個在太平山區建成的新碼頭只用了16英鎊,建築簡陋不言而喻。根據香港政府藍皮書及工務司署的工作年報,在1889-1901年間耗資12.3萬港元建造的卜公碼頭(Blake Pier)34,是西環至中環填海工程剛開展不久就動工興建的碼頭,可見政府相當重視此碼頭。工程由景翰及麥當奴公司(Messrs Kinghorn & MacDonald)承建,工務司署的寶頓(J. F. Boulton)及木迪(J. R. Mudie)監管,碼頭全長200呎(60.96米)、闊40呎(12.19米),地基為闊126呎(38.40米)的花崗大石(granite ashlar),凸出於海旁40呎(12.19米),兩旁各有登岸台階4排35,並以混凝土建造,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中環最具規模的碼頭。由於建造樁柱時出現困難,工程的時間較預期長36。卜公碼頭自1889年12月1日開始興建,1900年11月完工,同月29日由港督卜力(Henry Blake)揭幕,正式開放予公眾使用。1905年,香港被強烈颱風吹襲,卜公碼頭的屋頂嚴重受損,導致政府要興建混凝土及鋼鐵結構的碼頭。
圖1.4 十九世紀九龍半島街道圖
地圖來源:香港歷史檔案館館藏地圖HKRS207-12-73, Map of Hong Kong - with British Kowloon (c.a. 1888) (Map No. 73), 1888.
1897年1月5日,政府重建梅利碼頭(Murray Pier),用了5,989立方呎(169.59立方米)花崗方石、63立方碼(48.17立方米)石灰混凝土,以及628立方碼(480.14立方米)水泥混凝土37,這些用混凝土建成的碼頭,在當時是極具規模的工程,反映十九世紀末香港轉口貿易的重要性。
提起皇后碼頭(原名「皇后像碼頭」),香港人有很大的情意結。其實皇后碼頭的落成,較卜公碼頭晚,第一代的皇后碼頭較卜公及梅利碼頭簡陋,其歷史最早可追溯至1899年。皇后碼頭的得名,與皇后像廣場有很大的關連,1896年當舊大會堂對開的海旁填海工程竣工後,政府於干諾道與域厘街(又稱獲多利街Wardley Street)交界興建皇后像廣場38,並計劃在廣場附近興建最高法院,在皇后像廣場對開的海旁興建域厘街碼頭(Wardley Street Wharf),取代接近域多利軍營的政府專用碼頭39。1897年6月19日,港督宣佈海港進行煙花匯演,禁止沒有通行證的華人前往域厘街碼頭40,揭示了該碼頭是在皇后像廣場落成後一年即1897年建成。比較十九世紀末及二十世紀初的中環地圖,可見到域厘街碼頭與皇后像碼頭位於同一位置。1899年1月,政府憲報聲明多個中環碼頭禁止禽畜使用,當中包括皇后像碼頭41,是目前看到最早提及皇后像碼頭的官方資料,估計1899年域厘街碼頭已改稱為皇后像碼頭。根據1904年7月12日立法局會議紀錄,立法局議員史超域(Gershom Stewart)向輔政司譚臣(A. M. Thomson)查詢政府會否改善當時卜公碼頭及皇后像碼頭的設施時,輔政司答稱皇后像碼頭是臨時建築42,顯示了二十世紀初的皇后像碼頭其結構仍相當簡陋。
圖1.5 皇后像廣場(1920年代)
圖片來源:作者藏品
1906年43、1908年44及1910年45,政府曾提出重建皇后像碼頭,可惜一直沒有落實。1910年9月15日的立法局會議,港督梅含理(Francis Henry May)審批有關1911年的公共開支,預留了三萬元作重建皇后像碼頭的工程費用。但政府官方資料顯示,在1921年碼頭重建前,政府只是不斷進行維修工程46。到了1920年11月菲茲摩利士(Maurice Fitzmaurice)訪港,就皇后像舊碼頭提出擴建計劃。1921年7月工務委員會就計劃商討並通過重建,重建工程才正式開展。新碼頭用混凝土興建,長160.7呎(49米)、闊41.3呎(13米)、深16.8呎(5米),碼頭靠80條高60呎至68呎(18米至21米)的混凝土樁柱支撐,上蓋以鋼材製造,很明顯是預防颱風吹襲的措施。新皇后像碼頭於1922年底完成基本工程,1923-1924年仍實施跟進工程,總建築費用為20.4萬港元47。
皇后像碼頭是重要政府官員抵港後的第一個地點,登岸後可立即看到豎立在皇后像廣場的維多利亞女皇像,具濃厚的政治含意,反映碼頭不但具運輸功能,也是塑造城市形象的政治工具(參見圖1.5)。由於建築獨特,皇后像碼頭成為中環的重要標誌。這個位於中環最貴重地皮的碼頭,舉凡有重要慶典時,禁止沒有通行證的華人踏足;而中環的皇后像碼頭、美利碼頭、卜公碼頭及雪廠街碼頭(後改名天星碼頭)等均不准運載禽畜(政府只允許油蔴地差館碼頭於每天的早上七時至下午五時運送牲畜,而紅磡碼頭於同樣的時間運送家禽畜)48,可見這時候的碼頭並非普羅大眾日常生活的交通工具,而是專為擁有特權或經濟實力的名流商賈而設,一般人要乘坐一次渡海小輪,恐怕是人生的一件大事。
3.水庫
水塘工程是眾多基建工程中耗資最龐大、工程難度最高的城市建設,因工程唯香港獨有,沒有其他城市的先例可以援引,如果沒有好的規劃,在財政緊絀的年頭,是難以實踐的。1840-1850年代,香港居民主要依賴山澗、溪流,以及開發地下水源作為飲用水,解決日常生活所需。自1850年太平天國亂事以後,香港人口不斷增加,境內缺乏水源充沛的河流及湖泊,單靠稀少的天然水源,完全無法解決新增人口的食水所需。
1859年10月14日,政府懸賞一千英鎊,公開徵求開發水源方案49。1860年2月29日,皇家兵團工程監督羅寧(Rawling)建議於薄扶林谷地興建人工水庫(香港人稱為水塘)蒐集天雨,再利用薄扶林山谷較高的地勢,將蒐集到的雨水,順着水向低流的原理,用輸水管把食水運送到中、上環人口密集的區域,他的建議獲得政府認同50。自1863年首個水庫建成後,香港人開始飲用水塘儲存的雨水,而水塘亦成為香港獨有特色。初建成的薄扶林水塘,容量只有200萬加侖(909萬公升),1863年全港人口約12.4萬,假設每人每天用水4加侖(18公升),全港每天用量為50萬加侖(227萬公升),薄扶林水塘的容量,僅夠全港居民四天的用量。根據水務署《水務便覽2015》的統計,2014年全港每日的平均耗水量是263萬立方米(26.3億公升),全年耗水量是959百萬立方米(9,595億公升)51;統計處估計2014年底人口約有727萬52,平均每人每天的耗水量為0.362立方米(362公升),較1863年增加了19倍。
隨着人口上升,政府動用龐大的經濟資源不斷增建水塘,解決居民日常飲用所需。1883-1917年政府於港島南區興建大潭供水系統,水塘的容量躍升至22億加侖(100億公升),並引進新式的抽水機,改善了供水系統的運作速度。1917年全港約有54萬人口,大潭供水系統可為市民每人每天提供11加侖(50公升)食水。1929-1939年政府增建儲水量高達30億加侖(136億公升)的城門水塘,使每天透過海底輸水管輸送至港九各區的食水,平均達350-450萬加侖(1,591-2,046萬公升)53。
在戰後數十年,興建水塘收集天雨,仍是港人食水的主要來源。由於人口急劇增長,經濟資源充沛,新興建的水塘工程規模相當龐大。在1950及1960年代,新建成的水塘有大欖涌水塘(容量為50億加侖〔227億公升〕)及石壁水塘(容量為54億加侖〔245億公升〕),雖均較戰前最大的水塘城門水塘的容量為大,但仍未能滿足戰後亟增的食水需求,1968年及1979年建成的船灣淡水湖及萬宜水庫,可算是劃時代的建設,無論在設計意念上,還是在實際用途上,兩大淡水湖的興建,均象徵了香港社會快速的發展步伐。船灣淡水湖利用了吐露港港灣的地勢,建成了當時全世界最大的海濱之湖,容量達517億加侖(2,350億公升),而萬宜水庫的興建,在吸取船灣淡水湖的經驗後,更具規模,容量高達600億加侖(2,728億公升),為市民解決食水的問題。
香港年降雨量分佈極不均勻,根據天文台1883-2014年的每年平均降雨量計算,這131年的年均降雨量為2,256毫米54(2010年起天文台只以1981-2010年的氣候正常值計算均降雨量,由於1997年年降雨量高達3,343毫米,而1981年以前的氣候正常值沒有包括在內,故官方2014年香港的年均降雨量為2,399毫米55,主要是計算方法有所不同)。但每年的雨季只集中在5-9的五個月份內,迅期(5-9月)與旱期(10-4月)的降雨量差異相當大,乾旱的年份如1963年,全年只有901毫米56降雨量,根本無法供應居民日常所需。利用天雨解決全港市民飲用水問題,並不妥善,因如果上天不降甘霖,無論水塘有多大,也無法儲到足夠雨水。飲用雨水只是迫不得已的辦法,飲用水供不應求的情況,嚴重困擾香港的整體發展。
另一方面,興建水塘需要在水塘附近預留集水區,修築引水道,引導雨水流入水塘,並在雨季時疏導洪水。為減少雨水流失,減慢地表土壤受陽光和風雨侵蝕速度,集水區更廣植馬尾松、愛氏松、澳洲細葉桉、檸檬桉等疏水樹木,集水區因而成了香港的綠化地帶,這些為提供飲用水而興建的水塘,是香港的特色,也是港人假日郊遊的好去處(參見表1.1)。
十九世紀的維多利亞城,具備歐洲城市的政治、文化、宗教活動的必要設施,平衡了各方面的利益,為歐洲人政治、經濟、日常生活提供了發展空間;此外,還因應城市的特殊環境,投放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興建一個轉口貿易港必需的基本重要基建,如海堤、主要道路、碼頭等,而最大規模的投資,要算是水塘工程了。政府資源的投放,決定了十九世紀下半期,以港島北岸、政府山以南為發展重點的方向,至於港島西區則未在建城藍圖上提及,這也是造成西區較晚才被開發的原因57,而城市依靠天雨維生,一直到1960年代,中國政府同意向香港供應東江河水作為港人的飲用水,才改變了城市的用水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