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佛本是道
王耀武听了老道所念诗句，却不由有些侧目。这本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所做五言，题为“观刈麦”，以平实的语句描绘出了普通百姓求生之艰辛。王耀武幼时读书，这首诗也曾看到过，当下便在心中默诵：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想着诗中的语句，再去看那抱孩子的妇人，才发现她身上所穿衣衫亦是打满了补丁，除去浆洗的十分干净外，比之老道也强不了多少。只是她的补丁打的整整齐齐，又尽量挑选相近颜色的布料，晃眼看去并不十分明显。
宏安听了老道的话，坐在地上看了看农妇，开口说道：“你家男人得的甚么病？咱们庙里有布施的汤药，你不妨去讨一剂回来。”
农妇嗫喏道：“庙里的汤药咱家也吃过，只是效果却不甚明显。”
老道嘿嘿一笑，用手点着宏安道：“你们那汤药，说是水吧还有点子颜色，说是药吧苍蝇蚊子吃了都不治病，都不知道把药渣熬了几千几万遍，才能寡淡成这副鸟样子。”
宏安不由脸上一红，低声争辩道：“天天有人来讨，哪得那许多药材可用。”
老道看着宏安，点头说道：“知道脸红，道爷我看你还算有些良心。实话对你讲，这小娘子的夫君得了痢疾，道爷我虽有回春妙手，可锅中没有草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向你讨十两银子去买药煎汤，救这小娘子的夫君一命，也算你和尚胜造七级浮图了。”
宏安听了这话，说道：“你这老道，有话早些说嘛，非要消遣我半晌。再说治个区区痢疾，哪里要的了十两银子这许多。”
老道却大摇其头，说道：“道爷我自有缘由，你就快快拿来吧。”
宏安看向慧心所背的布兜，犹豫了一阵方道：“这是修庙立佛的钱，我宏安和尚也说的不算，不然你随我去庙里，向住持方丈求一求情，方丈他老人家慈悲，说不准就给将你了。”
老道点点头，说道：“也罢也罢，那这就走吧。”
宏安便以手支地，慧心小沙弥也赶忙上前搀扶，两人又折腾许久，才将宏安扶将起来。宏安拍打净身上尘土，说道：“走吧，不过说好的，你可别再戏耍于我。”
老道伸手冲农妇招呼两下，嘴里说道：“还不跟过来。”一边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向西行去，却不理会宏安。农妇向宏安施了个礼，也跟着老道走去。
宏安鼻孔内重重哼了一声，却不敢多言，嘱咐慧心背好布兜，亦远远的缀在老道身后离开了。
王耀武见这几人走远，便举步上前，来到宏安和尚摔倒之处细细查看。过了片刻，才在黄土中找到一截短短的黑线。他俯身捡起，却见这黑线不过半个指甲盖长度，严格来讲只能算个线头而已。
王耀武用手指捻了捻，只觉线体柔软，自己指肚上还隐隐挂了一层黑色。他微一愣神，才明白过来这线头竟是浸满了污渍泥土，才看上去是段黑线，至于本来面目早已不可分辨了。
这时赵济方走过来，对王耀武道：“将军，饭菜做好了，先来用饭吧。”他见王耀武一直盯着西面，便顺眼看去，却只见远远有几个人影，便道：“可有什么事情么？”他方才一直帮忙做饭，并未留意这边的纷扰，因此不知王耀武在看何物。
王耀武弹弹手指，将线头扔回到地下，说道：“没什么，看看风景而已。”边说边向营地走去。走了几步突然问道：“听闻令师清虚道长武学深湛，吐气发丝均可伤人，可是真的么？”
赵济方不意王耀武会问这件事情，略顿了一顿，才充满崇敬的答道：“恩师武功之高，用深不可测来说也不为过。只是他平常只教授我们拳脚剑法、练气吐纳的正统功夫，这些奇技我也未曾得见。不过以恩师的武功来推测，那许多江湖传闻也未尝便假。”
王耀武点点头，不再说话，与赵济方一同走回了营中。而战士们已将饭菜出锅，一碗碗盛将出来摆在地下。虽是武夫粗手大脚的厨艺，但肚中饥饿之下，鼻尖处也只觉阵阵飘香，令人食指大动。
此时去讨水的几人也出现在村中，只见他们身旁跟着个又矮又胖的锦衣男子，身后又跟着两辆牛车，以及五六个家丁打扮的青年汉子。每辆牛车上都载着一只大水缸，用拇指粗的麻绳来回固定住，家丁们则一人赶车，两人扶住水缸，缓缓向营地这边走来。
王耀武举头看时，却见附近几户农家门口不知何时站满了人，也都向营地这边望来，想是村民闻到饭菜的香味，出来瞧热闹的。
那锦衣男子一边呼哧呼哧的走着，一边挥臂大喊：“都让开些，让开些，误了军爷们吃饭，把你们这些穷疙瘩一个个抽筋扒皮。”
村民似乎十分畏惧那锦衣男子，纷纷向后退让，农妇们则把孩子揽在腿前，半侧身背对着道路。有个半大小子避让不及，被锦衣男子一巴掌扇在脑壳上，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那半大小子咧嘴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抽抽搭搭扑到母亲怀里，再也不敢回头。
王耀武本已捏了一个馒头在手，见此情景馒头也不及放下，三两步走到村中路上，指着那几名讨水的士兵喊道：“怎么回事，不可扰民。”
那锦衣男子被吓得脸色一变，赶紧小跑几步来到王耀武跟前，顾不得口中大声喘息，点头哈腰的谄笑道：“这位军爷，小人张得发，给军爷们送水来了。”
王耀武点点头道：“那多谢你了，不过咱们有规矩，行军不可扰民，他们这些村民看看热闹，你也不必呵斥。”说着举手一指，看向道旁的村民们。
张得发不停躬身，说道：“那是那是，咱们邻里向来和睦的紧。”
王耀武正要客气几句，却见眼前的村民都紧紧盯着自己举起的右手，几个小娃娃也使劲昂起头，连连吞咽口水。他心下奇怪，顺着村民的眼光看去，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个大白馒头。
王耀武不由心头一跳，再看村民时，只见他们个个都是破衣烂衫，脸上挂着菜色，仿佛群叫花子一般，便改口问道：“这些人都没有吃饭么？”
张得才赔笑道：“这些穷疙瘩又懒又馋，管他们作甚。我府中预备下了好酒好菜，请军爷赏光去坐一坐。”
王耀武略一思索，说道：“那有劳张员外了。”说完又冲路旁的一个小男孩招呼道：“娃娃，你过来。”
那小男孩满眼害怕，反倒向后退了腿，使劲挤到母亲腿间。王耀武见状，干脆走到小男孩面前，弯腰将手中馒头递过去，和声说道：“这个给你吃。”
小男孩不知所措的抬头看着母亲，这个中年农妇也满脸紧张，一动不动的低头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王耀武心中暗叹一声，直接将馒头塞到了小男孩手里，鼓励道：“吃吧吃吧，不用害怕。”
小男孩看看王耀武，再看看馒头，终于抵挡不住香气的诱惑，狠狠一大口咬了下去，咀嚼两下未及咽完，第二口第三口又咬了出来，直将整个脸都埋在了馒头中间，片刻功夫一个大馒头已所剩无几。旁边几个孩子看着他狼吞虎咽，眼圈都有些红了，仿佛恨不得下手来抢。
王耀武看的心中难过，站起身对赵济方喊道：“赵统领，分一半馒头过来给村民吃。”
赵济方立时应道：“遵命。”便着手安排人去抬馒头。
王耀武这才对张得才说道：“张员外，咱们走吧。”
张得才满脸堆笑的答道：“好，好，军爷这边请。”又转身对带来的家丁吩咐道：“你们好好伺候这边的军爷们用饭，千万不可出半点岔子。”
王耀武又叫了两名百夫长，等张得才号令完，三人便跟着他向村中的大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