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扰扰路旁

小沙弥听到有人喊自己，就停下来转头观瞧，却见跑来个邋邋遢遢的年迈道人。小沙弥当即后退半步，伸手拦道：“这位道长，你是喊我么？”

老道跑至小沙弥面前，歪歪扭扭的站住，伸长了脖子左瞅瞅右看看，而后才扑哧一笑，露出口半黄不黑的牙齿，流里流气的说道：“这里哪还有第二个和尚呦，我不是在喊你，又能喊得哪一个嘛。”

小沙弥只觉一股酸臭之气扑鼻而来，忍不住又后退一步，皱眉说道：“老道长，你认识我么？找我有什么事？”

老道却不答话，探头探脑的向小沙弥背后的布兜看去，小沙弥有些紧张的用手揽住兜口，说道：“你不说话，我可就走了。”说完转头欲行。

老道连忙说道：“你这小娃娃，性子怎得那么急嘛，佛家讲究修身养性，你这小和尚却急头急脸的，小心回去被老和尚打屁股呦。”

小沙弥争辩道：“我师父脾气好的很，从来不打人屁股…哎呀，你这老道真是可恶，尽在这胡言乱语，到底有什么事情呀。”

老道本来身量颇高，足比小沙弥高出大半个脑袋，这时突然弯下腰来，一张黑脸凑到小沙弥面前，贼忒兮兮的说道：“小和尚，你布兜里背的什么好东西呦？”

小沙弥冷不防他凑过来，吓得又后退半步，一手紧紧捏住布兜，一手护在身前说道：“这是村中张善人布施的香火钱，要拿回去修庙用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老道哈哈笑道：“对头对头，我找的就是这香火钱嘛。”

王耀武听这一僧一道的对话夹七夹八，颠三倒四，心中更觉十分逗趣，忍不住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抱住膀子不远不近的看着热闹。其他将士则都忙于烧饭喂马，并未上心这两个出家人的小意外。

小沙弥警惕的看着老道说道：“老道长，你要吃饭穿衣，就随我到庙里去，我师父最是心肠好了，定能让你吃饱穿暖。可你却别打这钱的主意，这是要给如来佛祖修大殿金身用的。”

老道耸了耸肩膀，嘿嘿笑道：“道爷我嘛，最爱喝酒吃肉，莫非你师傅也是个酒肉和尚哟？你这娃娃莫要小气，就给道爷拿个十两银子好了嘛。”

小沙弥瞪着眼睛说道：“我这布兜里拢共就五十两，怎么你一张口就要十两？哎呀不对，你要多少我都不能给你的。”

两人正在这边夹缠不清，从村中又走出来一个胖大的中年和尚，他见小沙弥还在路边同人说话，顿时火冒三丈，用手指着小沙弥大喝道：“小慧心，让你先把银子带回庙里，你怎么又在这里偷懒。”

慧心小沙弥见了中年和尚，一双大眼中登时有泪珠打转转，他委委屈屈的说道：“宏安师叔，是这位老道长，他硬要我给他十两银子，我不肯他就拦在这里不放我走。”

宏安挺着个大肚子走到老道跟前，瞪眼说道：“你这老道怎的如此蛮横，出家人的香火钱都要来抢。”宏安与老道差不多高，但一副圆滚滚的腰身足能装进老道三个还有富余，他这么一站，就把老道衬的跟个竹竿也似。

老道笑嘻嘻的看着宏安，说道：“哈，你这胖和尚好生见外，小光头老道士都是出家人，有钱大家一起花嘛。”

宏安被老道一口哈中面门，只觉股酸臭之气生生从鼻孔钻进了脑袋，熏得他眼前一黑，几欲晕倒。宏安忙不迭向后跳了一大步，深深吐纳几口，又将内息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才稍微稳下神来。他见老道还要上前，急急摆手说道：“你站住，就在那里说话好了。”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

老道这才站住脚步，挤眉弄眼的看看慧心，又看看宏安，神态颇为搞笑。

宏安见他停步，这才松了口气，略为缓和的说道：“老道，若要吃饭穿衣就随我去庙里，虽说僧道不同流，但看在大家都是出家人的份上，斋饭还是管你饱的。”

慧心在一旁插口道：“老道长说要喝酒吃肉，还问师傅是不是酒肉和尚。”

老道连连点头，笑眯眯的道：“小和尚记性好的很嘛。”

宏安双眉倒竖，冲慧心小沙弥喝到：“胡扯八道些什么，看我回去不罚你面壁。”慧心吓得立马噤声，眼眶止不住又有些泛红。

宏安又对老道说道：“我看你是个出家人，才对你客客气气，你若是说这些有辱清规戒律的妄语，和尚恕不奉陪。”说着一扯慧心胳膊，便要向西行去。

然而他没走两步，突然扑通一声摔趴在地上，激得官道上尘土飞扬。慧心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但宏安体型庞大，他又生的瘦小，两人挣扎半天才将宏安扶起。

宏安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怒声道：“什么人暗算我，有种的站出来。”他看看不远处的王耀武，又看看老道，心中却拿不定主意。自顾自在那骂了一阵，见无人肯承认，只得强行压下怒火，招呼慧心再度西行。

然而没走几步，只见宏安肥硕的脑袋倏然一矮，又合身摔倒在地上。所幸两次摔的都不重，慧心熟门熟路的扶着他坐起。宏安坐在土中，却不肯再站起来，他一手拍打地面，一手指着老道说道：“你，你…”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这你字后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耀武看在眼里，忍不住莞尔一笑。要说宏安第一次摔倒时，王耀武也没瞧出端倪，只是见那邋遢老道似乎冲自己眨了眨眼，王耀武便留上了心。待宏安再次西行，王耀武凝神细看之下，果然见老道垂下的宽大袍袖极轻微的一抖，一道近乎看不见的黑线便自袖底飞出，射在了宏安左臀环跳穴处，将之击倒在地。只是老道所发何物，却实在瞧不出来。

老道看着宏安，依旧笑嘻嘻的道：“看嘛看嘛，银子多了也是缠人的鬼哟。”

这时跟在老道身后的农妇开口道：“道爷，你别为难这位大和尚了。我，我…”我了两次，后面却说不下去了。

老道斜眼看着她，说道：“你什么你，你男人在家都要病死喽，你还在这里大发慈悲哟？”

农妇听了这话，便低下头来，两串泪珠却止不住的从眼窝流出，扑簌簌滴落在路面上，溅起几丝微尘。

老道看着泪珠打起的尘土，嘴唇不为人察的动了动，脸上依旧笑嘻嘻的，摇头晃脑说道：“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哟。”他这番动作倒与个老学究相似，搭配上一身破烂道袍，看上去十分滑稽。慧心小沙弥更是扑哧一下，止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