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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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富与仁(一)

张得才的院子修得颇为气派,但内里摆设却显得有些寒酸,不过是些榆木的桌椅家具而已。正堂屋中倒摆着几个大瓷瓶,又挂了几幅梅兰竹菊的画作,可王耀武看来,瓷瓶釉质粗糙,画作的手法也不甚高明,想是出自乡间腐儒之手。

一圈瞧下来,把家中物件全卖了也值不了十几两银子,与这高门大户十分不般配。

堂屋正中放着一张方桌几把椅子,方桌上摆了又几道酒菜。张得才殷勤的将王耀武让到主座上,又把两名百户安排在次席,自己则坐在下首相陪。王耀武向桌面看去,却见菜肴只有两碟豆干,几个冒着热气的青菜,想是刚出锅不久。另有一坛子酒尚未开封,看上去泥封陈旧,料来年岁已然不少。

张得才见王耀武盯着酒菜,有些不自然的干笑几声,说道:“军爷,小人准备的仓促,现只来得及做了几个青菜。不过军爷放心,我家老婆子已经杀鸡割肉去了,待会定然有上好的荤菜孝敬军爷。”

王耀武正要答话,却听门口似有响动,他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领着两个半大小子,正探头探脑的向屋中张望。

张得才也听到了响动,回头看到门口几人,立时挥手呵斥道:“莲姐儿,带着大娃二娃去偏屋。你个大姑娘家家的,这般抛头露脸成什么样子,还不帮你娘杀鸡去。大娃二娃,今日给牛割草的草可够数了么,一天天就知道戏耍。”

莲姐儿和大娃二娃看到张得才回头,早已作了个鬼脸跑的不知所踪,张得才自己絮絮叨叨一番,才转过脸来,见王耀武满是诧异的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皮,说道:“军爷见笑了,这是我几个不成器的娃娃,整天就知道胡闹。”

王耀武看莲姐儿和大娃二娃衣着朴素,除去身上没有补丁外,所用布料与村民们的粗布衣衫并无太大不同。他有些奇怪的问道:“贵公子和小姐还要亲自杀鸡、割草?”

张得才一本正经的说道:“乡间娃娃,可不得动手劳作?我们张家历代勤俭,靠着几辈人吃苦耐劳,才能挣下这一片家业,子孙万不可丢了祖宗们的传统。”

这番话倒令王耀武感到意外,不由对张得才有些刮目相看,本来要说的话就暂且留在了肚中,等一等再做打算。

张得才十分勤快,虽只有几个青菜豆腐,他却频频向几人劝让。又动手打开酒坛的泥封,将酒灌在一个白瓷壶中,为王耀武和两名百夫长斟满,自己面前的酒杯却不去倒。

王耀武见张得才不给自己倒酒,还以为他不胜酒力,便举杯说道:“张员外,鄙人王耀武,乃是征北军的武官。今日带兵路过贵庄,得蒙员外盛情款待,我不胜感激。这一杯酒我敬员外,请你务必赏光。”

张得才这才给自己倒了半满不满的一杯,举起来说道:“岂敢岂敢,咱们乡间饮食粗粝,怕是不合军爷的口味。”

王耀武笑道:“咱们当兵打仗,什么饭菜没吃过,这就非常丰盛了,请。”说着一仰头将酒喝了下去,张得才也跟着喝了一杯,又连忙给王耀武倒满。

这杯酒入喉,王耀武只觉又苦又涩,酒质之低劣竟是生平所仅见。他强忍住咳嗽,举筷吃了两大口青菜,又吃了块豆干,才将酒意压了下去。再看张得才时,却笑嘻嘻的无事人一般,想必喝这酒是喝惯了的。

张得才见王耀武放下筷子,便试探着问道:“军爷这次只是路过,还是别有什么军务要办。”

王耀武道:“只是路过。咱们贪图赶路误了宿头,见贵庄外有块空地,就停下来烧饭喂马,顺便讨些清水做补给。”

张得才听到这话,仿佛松了口气,脸上更笑的如朵花一般,连连伸手劝让道:“吃菜吃菜,这两位军爷也请喝一杯。”两名百夫长不好驳他面子,便举杯喝了。谁料刚一喝完就被顶在当地,也如王耀武般连吃了几大口菜才算顺过味来。

王耀武故意不去提醒,就是想看二人吃瘪。此时见他们埋头猛嚼,心中便有些恶趣味的好笑。他忍住笑意,向张得才问道:“张员外,今年风调雨顺,春麦长势喜人,该当过一个丰年了吧。”

张得才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说道:“那是那是,只论收成今年还是不错的。”

桌上菜肴虽只是青菜豆腐,但好在味道还算不错。王耀武随意吃上几口,与张得才聊了些乡间农事。他入伍多年,对耕作生产不甚熟悉,正没话间,只听门外脚步声响,却是莲姐儿端着一个大瓷碗走了进来。

说是瓷碗,看上去就如个小面盆一般,碗中热气腾腾,散发出阵阵鸡肉香气。莲姐儿用两手捧着,小心翼翼的向木桌走来。张得才见状,忙让出半个身子,好让莲姐儿放下。但瓷碗实在太热,莲姐儿一路端过来已然到达极限,临近放下时她再也忍耐不住,双手一扔,瓷碗便当的落在桌面上。碗中鸡肉虽未洒出,但汤汁飞溅,有几滴就落在了张得才的衣袖上。

张得才看到锦衣被鸡汤污染,脸色立时急的红了,他狠狠一巴掌拍在莲姐儿被上,怒声说道:“这这这…你个死丫头,老子我就这一件体面的衣衫,看我不打死你。”

莲姐儿尖叫一声,跑到门外喊道:“你又趁着来人偷酒喝,看我不告诉娘去。”

张老财气的结结巴巴,指着莲姐儿说道:“你,你,你…你可气死我了。”莲姐儿却哼的一声,跺脚走了。

王耀武三人看的目瞪口呆,不意张得才这么大一座宅院,竟为了件衣裳便同女儿翻脸。张得才心疼不已,用手擦了半天衣袖,却哪里擦得下来。他愁眉苦脸的抬起头,才记起眼前还有三位客人,忙尴尬的说道:“这女娃子毛手毛脚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王耀武不自然的笑笑,说道:“一件衣服罢了,张员外不必太过在意。”

张得才依旧眉头紧锁,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王耀武见时候不早,便决意将心中之事说出,他看着张得才道:“张员外,我看方才村民模样,怎像是饥民一般。去年虽是歉收,但靠着朝廷赈济,百姓们吃饭总该没有问题吧。”

张得才听王耀武问到这话,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他想了想才答道:“朝廷的赈济那是很好的,大家伙都感念皇恩,说当今皇上肯为老百姓着想,那是真正的圣明天子。”

王耀武久历官场,张得才这番体面话避重就轻,他如何听不出来,于是正了正身子说道:“张员外,我虽是过路的武官,但当今形势下军政难分,百姓民生也是我分内之事。你不要为难,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出来,有难处我也能为你做主。”

张得才盯着王耀武看了半晌,最后终似下定了决心,一咬牙说道:“那好,小人就舍了这身性命,斗胆直言了。”

王耀武听张得才说的郑重,便朝两名百夫长使了个眼色。两人立时起身走到门外,为王耀武站起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