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便宜师徒
干起杀人越货的买卖,曹二苟便想到会有栽跟头那一天,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报应来的这么狠!
那壮士叫他找人来对质,看似通情达理,实际比一刀攮了他还要命!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就是不知道神明都跑了,十八年还能不能再做条好汉。城主他们一帮子是惹得起的吗?壮士要真能说到做到,为民除害还好,若是做不到,一家老小还不都得跟着赔进去?
不去不成啊,鬼知道他能通情达理到什么时候?一家老小可全在他手里攥着呢!
想到这,杀人不眨眼的八尺汉子曹二苟竟蹲在路边哭起来。
几家欢喜几家愁,同为一家人,有时候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曹二苟急得都哭了,家里却是另一番模样。
原本曹大娘,媳妇曹林氏,躲在屋里搂着仨孩子,别说哭了,大气儿都不敢出。唯一半点不色变的是曹老爷子,他在神明离去时受惊过度,瘫在床上好久了。
神女和郝秦仲知道贸然表露善意只会适得其反,没去招惹他们,把碎桌片子收拾完,到树荫底下坐着,聊得全是这样的话题。
“她爹长得那副丑样子,那小姑娘眼睛滴溜溜的,小脸胖乎乎,擦干净了跟你有一拼。”
神女嗔怪的蹬他一脚:“嫌我胖啊?别急,快死的时候皮包骨头给你看。”
“呸呸呸,别说这种话!我寻思他们活着不容易,搞不好仨孩子全给耽误了,咱把那小姑娘认养喽靠谱不?”
“省省吧,你再把人家孩子克死。”
正聊着,又来买卖了,是个白脸儿书生。
曹家人哪敢出去?眼见那书生又疲又饿,放下斯文拍起桌子来,神女玩心大起,学着花都的小二招呼起客人来:“来啦!来啦!客官要吃板儿刀面还是馄饨?”
“面是不便宜点?”那书生没读过水浒,不知道浪里白条儿的切口,但知道自己囊中羞涩,专捡便宜的要,还得先确认一下。
刚才问过,明码标价的,兜里有多少全给留下,神女也不知道点面的话是不是留下一半儿拉倒。这不是问题,因为:“哎呦,对不住啦,小店儿只有馄饨。”
问天底下哪个书生不风流?有色心没色胆儿而已,美人天生有优势,陪着笑脸便能把书生忽悠进去,忘记再问具体价钱,只跟着她问的答:“那都有啥馅儿啊?有素的没?”
当初郝秦仲也是这么问塔神的!神女倒没老练到可以反问回去,暗道好在刚才吃过一碗,赶紧回忆是啥馅儿的?手艺太差了,啥馅儿她也没吃出来啊!这时候她机灵劲儿又上来:“全是当家的昨天打回来的野物,囫囵着混在一起!左右您也没别地儿去,大碗儿多给您乘点儿就是。”
“免了免了,我可不多付钱!”
“我也不多要钱,擎好儿吧您嘞!”接着,她像模像样的朝身后喊:“大碗馄饨,多给加俩!”
招呼客人的活儿,脑袋机灵点,嘴皮子利落点,是个人都能胜任,煮馄饨可不行。郝秦仲不想自己煮,更不舍得神女去煮,刚才还惦记人家闺女来着,现在可算是找到由头,大大方方走进屋去:“招呼买卖呀!”然后压着音量:“我老婆没下过厨,煮漏了人家再踹你买卖。”
没法儿再眯着,曹林氏战战兢兢出来煮馄饨。
郝秦仲抓住机会,去讨老太太好儿:“哎,你们要还是刚才那价,我可以帮你们。”
“壮士,莫要玩笑,老太太一家今后都不敢了。”
“我说真的。我把那小白脸儿吓唬住,到时候兜里翻出多少钱,依样儿帮他付,不叫他吃亏,也不叫你们吃亏。”
“壮士,老太太我今年八十啦,是真看不懂你。”
“看不懂啊?看不懂就别看啦。你想啊,你儿子打不过我,破屋子拆了卖柴火还没我身衣裳值钱,老婆更没法比,就这仨孩子我可能图,但你儿子离开之后,我干过啥吗?”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得外面骂起来:“初来时便看你言辞闪烁,说,你到底是谁!”
荒野小店儿养不起俩女主人,现在门外站着俩女人,谁更像真的一目了然!郝秦仲料到准是神女穿帮了,唯恐那书生泛起意气做出什么不理智行为,扭头一看,不由得大骂,好你个穷书生,不读圣贤书,舞刀弄枪的!登时急了,简直是从屋子里飞出来的,一把打落书生宝剑,将他掀翻在地。
那书生明白是遇到高人,把心一横,仰在地上骂:“欺压百姓,辱没斯文的王八蛋!”
萍水相逢,肯拔刀相助,这书生算是好汉,郝秦仲不得已出手,仍拿捏着分寸,没真伤他。现在听他骂“王八蛋”,正好拿来化解误会:“忘八旦?你倒说我忘了哪八样儿?”
世人多骂王八蛋,比国骂雅,比傻逼软,实际这词儿应该是“忘八旦”,说人忘了“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八样做人根本,非文雅者说不出口。书生没想到自己会碰到这么个文绉绉的土匪,一时间竟忘记反抗,思索起来。
落草为寇,忘了礼义廉耻是肯定的,可后面孝悌忠信?不认不识的,鬼知道他私生活咋样?这么说自己骂错了?书生神色不再刚才那么嫉恶如仇。
郝秦仲见状,乘胜追击:“说不上来吧?你个忘八旦!”
“你骂我忘八旦?我又忘了哪八个?”平日里被人骂王八蛋,骂就骂了,这土匪端的可恨,非追根溯源还这词儿本来面目!你骂个文人忘记“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跟杀了他有啥区别?书生恼羞成怒,抬起杠来。
塔神灌进去那三千本书早被郝秦仲给消化透,到了能著书立论的水准,骂起人来可是一套一套的:“你七尺男儿对有夫之妇动手,是为忘礼!她丈夫我还在替你张罗吃食,是为忘义!进门来三口不忘钱,阿堵物看得比填饱肚子还重,是为忘廉!没钱摸野果去,下馆子来丢人现眼,是为忘耻!你个糠鸡崽子一样的家伙,也学人仗义执言,还敢亮家伙?你死不足惜,对父母是为忘孝,对兄弟是为忘悌!看你好歹是个书生,管你忠的是神明,是皇帝,是地主老财儿还是山大王,草草丢了性命,对他们是为忘忠!先贤著书辛苦,期盼你学有所成,对他们,你是为忘信!你个做事不理不智不自量力的玩意儿,骂你忘八旦亏吗?”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世道真是变了,荒郊野外杀出这么个能文能武,出口成章的人物?这样的人物身处乱世,上马可以定江山,提笔能够安社稷,再不济也堕落不到杀人越货的地步,自己准是冤枉人家了。书生羞愤之下,忽然狠抽自己一巴掌,纳头便拜:“师傅在上,受学生一拜!”
郝秦仲肯说这么多,其实更是存心偶尔在老婆面前卖弄一番,不成想这书生这么上道儿。不过你上不上道儿是你的事情,我带着老婆逍遥快活,干嘛捎带上你这么个累赘?
神女心情大好,在他出言打击之前,先把话说了:“你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收你为徒?”
说到伤心事,司马冶直眼圈儿通红:“学生本是河林人士,姓司马,叫冶直,愧读两年圣贤书,卖文字追捧散修,也能养得一家老小。修士走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地痞刘家五牲口管了河林。因学生写东西骂过他们,便怀恨在心,把学生投进土牢,说写够一百篇马屁文章,把他们拍舒坦了再放出来。学生哪肯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回家,才发现家中爹妈妻小五口人,早被他们杀了!”
曹林氏感慨,多亏自家当家的还有把子力气!
神女感慨与她相似,但气魄不可同日而语。乱世最苦是书生,堕落到跟妓女一样,成为人家掌上玩物!
郝秦仲所感则大不同,还给说了出来:“你个怂包,不去找他们拼命,自己逃难苟且偷生?”这么说吧,要是有人敢把神女怎么样,他豁出这条命来不要,也让杜刚帮忙唤起孤星照命大神秘来,杀个天昏地暗,让行凶者后悔来过这世上。
司马冶直听闻这话,眼泪再抑制不住:“白给人家送条性命去,学生不甘心啊!学生得给他们报仇啊!听说大化城来了花都吕大将军,是天下第一郝大将军王的左膀右臂,学生要到他那投笔从戎!”
“笑话,人家吕大将军凭什么教你?”听到吕宽名字,郝秦仲来了兴致,这么发问算是启发吧,司马冶直多说点好话,他指不定就修一封书信,引荐他去大化城做个刀笔吏。按照他俩的计划,吕宽会从大化城起家,东南西北打个遍儿。
“不用吕大将军,学生一路走来风餐露宿,但凡有点儿能耐的,都不肯看学生一眼,只有师傅您,学生跟定师傅了!”司马冶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认准郝秦仲,从地上蹭过来要抱他大腿。
神女见状轻笑:“他齐家都难,能比治国平天下的吕大将军?这世上能比吕大将军的,只有花都大将军王。你啊,放开他腿,看着怪肉麻的。路上相逢无礼物,送你封引荐信,去花都吧。”
“谢师娘美意!但学生看出来了,我师傅不是凡人,一个头磕在地上,不能白叫,也不能认俩师傅!”
天底下还有直觉这么准的人?郝秦仲一脚踢开他:“杜刚,别装蒜了!”
这力度是踢杜刚的,司马冶直个弱书生受了,仰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郝秦仲嘴角抽抽着,上去帮他正骨:“你真不是那条狗腿子?”
“师傅说的学生听不懂,一脚不能白踢,您得收下学生!”
“哼!你错骂我一句,我错踢你一脚,咱俩扯平了。”
“天底下的帐儿没有这么算得,你扶他过来。”神女发话。
郝秦仲忽觉大事不妙,但就如当初范定尧不得不让付瑶季说出那两句话一样,他只能把司马冶直按到条凳上。
说是修书,神女没要笔墨,用指头蘸着汤水,在桌子上写:
郝大将军:
这书生跟你当初如出一辙的落魄样儿,难得这么有缘,收做徒弟吧。
司马冶直瞅得两眼发直,心道若非虚张声势的话,这路上捡的便宜师娘跟那“天下第一”大将军王可关系匪浅啊!跟大将军王比起来,刘家五牲口算什么东西?靠这一封信,报仇有门儿啊!可他又一想,自己从河林走到鱼城都九死一生,那花都远在一万八千里开外,就算有天王老子的书信,也没命去抱大将军王大腿啊。信要是有用,师傅肯定简单不了,高低跟定他!便捡个像样理由推脱:“师娘莫玩笑,学生就算能抱着桌子去花都,露水之言也早干了。”
完蛋玩意别得寸进尺!郝秦仲有心打晕了他拽着神女开溜,免得一会她玩着玩着假戏真做了。
神女道一声:“莫急,他看得见。”说着,又蘸一下汤水,在落款处题上:
汝妻,遗珠神女。
别说司马冶直,曹林氏看见这名字都傻了!趁着他俩发呆的功夫,郝秦仲把神女拉到一边儿:“你这是闹哪样儿?咱不往海边儿去,就这住下啦?”
“死心眼儿,过两天师傅师娘的瘾,你再把他过继给吕宽嘛。”
天底下还有她这么一箭三雕坑人的?自己想当师娘玩儿,郝秦仲不想收徒弟,得收吧?将来看在他郝秦仲的面子上,吕宽不想收徒弟也得收吧?师命难违,司马冶直不想转投吕宽也得转吧?
看着苏白杏已有些返青的迹象,郝秦仲忽然觉得,只要她开心,一箭坑三雕就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