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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肾实证探析
近年来,随着中医理论研究的进展,对肝气(阳)虚证、脾阴虚证已有较多阐述,而对“肾实证”却颇少论及,实是中医理论领域中必须重视探讨的课题之一。说肾病既有虚证,也有实证,是有充足根据的。
一
肾病究竟有没有实证?笔者认为,回答应是肯定的。古今著名医家及医籍中,对此曾有论述,远在《内经》中就有记载。如《灵枢·本神》曰:“肾气虚则厥,实则胀。”《素问·玉机真藏论》说:“帝曰:愿闻五实、五虚。岐伯曰:“脉盛、皮热、腹胀、前后不通、闷瞀,此谓五实,脉细、皮寒、气少、泄利前后、饮食不入,此谓五虚。”又云“浆粥入胃,泄注止,则虚者活;身汗、得后利,则实者活,此其候也。”此“前后不通”指的即是肾实证候。《灵枢·经脉》:“肾,足少阴之脉,……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实则闭癃,虚则腰痛”亦指肾病有虚有实。《难经·五十六难》曰:“肾之积,名曰奔豚。”积乃有形癥块,亦属实证范畴。此外,《景岳全书》载有“肾实者,多下焦壅闭,或痛或胀,或热,盛于二便”,及至谢映庐、张锡纯亦分别有“肾实热”、“肾经实热”之记述;当今方药中教授也认为“肾无泻法”之说是不符合临床实际的,也就从反面肯定了临床上是有肾实证的。在临床实践中只要仔细辨认,肾实证并不鲜见,诸如相火偏旺妄动的遗精,湿热蕴结于肾的疲闭、石淋,以及部分水肿、腰痛、不孕、耳痛耳聋、奔豚等。
由此可见,说肾病既有虚证,也有实证,是有充分根据的。
二
既然“肾实证”是客观存在的,那又为什么在理论上和临床上,多少年来较少论及,甚至认为肾脏之疾,在治疗上是当“有补无泻”呢?笔者通过对有关文献的复习和探求,认为所云“肾无实证”者,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学术上的因素,也有学者本身认识上的根源。其一,肾病易虚。肾藏精主蛰,为先天之本。盖“先天之精”,受之父母,为人身之最基本物质,在人的整个生命活动过程中,生长壮老死无不与之息息相关,对如此重要之精,说只能藏而不能泻,是不难理解的。同时,肾又“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一旦其他四脏罹病,精血戕耗,化源不继,不独无多余之精归藏于肾,抑能反耗肾精本源,而致肾虚,张景岳说:“穷必及肾”,意即指此。其二,肾脏的生理病理特性与肾脏罹病的证候,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是前者临床上的表现。肾脏由于其自身的特点,易现虚证,确是事实,但若据此而认为肾脏之病一律属虚无实,则未免失之偏颇了。按中医理论,疾病产生的病机,主要是邪正斗争和阴阳失调,前者以外感病为主,后者以内伤病多见。既言邪正斗争,邪气所犯,五脏均有受累可能;经云“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既病之后的病机辨证概念,对五脏同等适用,肾脏又岂能例外?!况肾又为水火之宅,阴平阳秘乃为常人,一旦失却平衡,阴阳水火出现偏亢,常会由此而滋生出寒、热、水、瘀之邪来,此“第二致病因子”的产生又为致病之由,当其太过时又何尝不能出现“邪气盛则实”的证候呢(即使虚中夹实也罢)?《中医理论研究》认为,实证时在病理形态上常可见以下几种病变—急性炎症、肿瘤、瘀血;当肾脏产生上述病变时,固然亦应归属为“实证”。其三,在中医学发展的历程中,出现了一些著名学者如钱乙、赵养葵、张景岳等,他们在理论上和临床上均极其重视和强调肾的重要作用,有的侧重肾之阴虚,有的侧重肾之阳虚。由于他们的学术威望,后世医家每多宗其理论观点演绎发展,某些学者甚至始终超脱不出“肾病概虚”的巢臼。其实,即使在强调肾虚的前辈医家的论著中,也有时隐约提到“肾实证”,只是未予正面承认而已。如张元素在《医学启源》中既说“肾本无实,本不可泻,……无泻肾之药”,且又云“知母,泻肾经火”,“肾虚则熟地黄、黄柏补之,泻以泽泻之咸”,岂不虚实并论吗?其四,肾在生理上的作用非常重要,其为水脏又与膀胱为表里,由于长期以来受“肾无实证”的影响,似乎肾不受邪,若云其属“实证”,则或诿之于膀胱,这样肾脏就成为永不受邪犯之地,不存在邪正斗争的场所,而其病也只能缘于阴阳虚衰水火失调所致之“虚证”了。基于上述各点,笔者认为“肾无实证”之说虽已沿袭久远,然对其立论却难以苟同,似有深入探讨澄清的必要。
三
形成“肾实证”的机理,大要不外如下数端,或因禀赋雄厚,肾气(阳)充旺而易亢,常可表现出一派实热腾扰征象。其次,五脏之气皆能由郁而痹,一旦肾气被郁,久而化火,即为“郁则少火变壮火”。且肾为水脏,主二阴,职司尿液之泌别。而二阴之开阖,多关乎水(湿)。一旦水湿聚积,又可由于禀赋阳盛阴盛之别,而有湿热、寒湿之异,故其不仅易为湿热之邪所充填,又能被寒湿之邪所困扰。再者,肾脏自身功能变动,代谢失常,可使人体内周流之津液精血变生聚积之水邪、瘀血而酿成有形之实邪,在病理上影响其他脏腑,互为因果。脾土壅塞,不能健运,则水液输运失调而致关门不利,使水聚为肿;肺主气而为水之上源,上源阻塞,肺气失肃,通调失司,则源头水聚必泛溢于下,遂使下游失于决渎而成水肿;肾为封藏之本,伎巧出焉,每与肝疏攸关,肝气(火)郁亢,每易导致肾中龙火腾越,扰动精关则阳强遗泄。既往讳言肾之实证,故常将上述肾实之象归咎于水湿困脾、肺气壅塞、雷火亢旺,而归并于他脏疾病之中。肾无实证之说得以长久沿袭,良由以也。
四
肾实证的临床表现,除了具备一般实证的共性脉症外,还当有它自身的特殊症状。《备急千金要方》云:“病苦舌燥咽肿,心烦嗌干,胸胁时痛,喘咳汗出,小腹胀满,腰背强急,体重骨热,小便赤黄,好怒好忘,足下热痛,四肢黑,耳聋,名曰肾实热也。”其后严用和诸家更有较详论述。
参合各家之说,归纳其病症特点,有如下几方面:
1.肾实者,或阳强而相火内炽,精难藏谧而妄遗,脉来尺部实大或弦或洪,舌边红赤,多见于青壮年男子体强壮实者,或脾胃湿热下注肾经,扰动精舍而遗泄,或因欲火不遂,肝气化火,累及于肾而逼精外泄,兼见精质稠腻,溲短黄热,舌苔黄腻,脉弦尺大等。故遗精一症,不独肾虚不固一途,是当明辨。至于肾气闭郁而不能运精,无精外泄之男性不育症,貌似肾虚,实乃肾实之候也。《河间六书》曰:“肾实精不运,……利肾汤主之。”盖指此耳。
2.水肿常责之于肾,《素问·风论》:“肾风之状,多汗恶风,面庞然浮肿”,其症颇与急性肾小球肾炎吻合。对此,临床习惯常以“风水”辨治,病机乃为源头壅塞,水流于下,泛溢肌肤使然。其病多有小溲短黄、少腹胀满急痛等肾系实证出现。临床所见尚有一些特发性浮肿和女子更年期水肿,亦常具有肾实证之征象。
3.对于流涎者,一般只言肾虚不能固摄津液所致,而明·章潢在《图书编·肾脏论》中说“邪气入肾则为唾”,是为肾实流涎之例。
4.耳病属肾实者,前贤亦曾论及,如明代章潢曰:“人之耳痛者,肾气壅也。”临床所见之部分暴发性耳痛、耳聋患者,均属此类。
5.腰为肾府,临床认为腰部症状为肾之外候。以往因受肾无实证的观点影响,常将腰之疼、酸、坠、胀,归为肾虚论处。其实,《金匮要略》所言寒湿伤肾的“肾着”证,当今所谓湿热蕴积而发之急性肾盂肾炎、肾石症、肾肿瘤、外伤扭闪以及部分腰肌劳损、腰椎骨质增生患者之腰部症状,其不伴肾虚兼症者,临床殊不鲜见。
6.《难经·五十六难》曰:“肾之积,名曰奔豚,发于少腹,上至心下,若豚状,或上或下无时。”乃指肾脏水寒之气自少腹向心下冲逆,痛势较剧,痛时有形可征,当属实证。只是久延不已,始能“令人喘逆、骨痿、少气”,而由实转虚。
五
肾实之证治当以“泻”,实属不移之旨。然对肾实之“泻”,特别要加以说明的是泻其肾中之邪,疏其郁闭之气机,导其泛溢之水湿,清其妄动之相火,而并非泻其自身(肾阴或肾阳)。所谓肾病“有补无泻”之误,或许就是混淆了“泻肾”的概念所致。
至于泻肾方药,在《笔花医镜》中已有所述,如泻肾猛将:猪苓;次将:泽泻、知母、赤苓、苡仁。泻肾方剂则有张锡纯的清肾汤(知母、黄柏、生龙牡、泽泻、海螵蛸、茜草、生白芍、生山药)、《医宗金鉴》清泄相火的封髓丹(黄柏、砂仁、甘草)、《证治准绳》治疗脾胃湿热流入肾经所致遗精的猪肚丸(煅牡蛎、白术、苦参、猪肚)等。
然泻肾之中又有温、清之别:温泻者,盖指温散犯肾的阴寒水湿之邪,如《金匮要略》治疗奔豚的桂枝加桂汤、治疗水疝的禹功散(黑丑、茴香)等属之;清泻者,泛指清泄肾中火邪之郁,通利肾中水邪之结,诸如《类证治裁》治疗石淋之加味葵子散(葵子、茯苓、滑石、芒硝、生甘草、肉桂),治浊的虎杖散(虎杖、麝香)和徙薪饮(陈皮、黄芩、麦冬、黄柏、白芍、茯苓、丹皮)等属之。
泻肾虽是治疗肾实之法,然而肾脏确具其他四脏不备的特殊性,必须予以充分注意。按肾乃人身阴阳之本,水火之宅,其间动态平衡极易偏颇,而对人身产生的影响极大。因此,清肾之中,苦不可过,以免化燥伤及真阴,通利之时,渗宜适度,求渔竭泽,枯涸肾水,殊属不取;寒不可极,当防凉遏,冰伏气化,损害真阳。是以清肾常配甘寒、咸寒滋肾之品或佐温化之味,其理在此。温肾意在散寒逐阴温驱水湿,苦温淡渗之时,当虑大辛大热化燥劫阴。是故宜遵“用寒不远热,用热不远寒”之旨,尤需中病即止,勿蹈治实遗虚之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