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儿子和驴子
冯伟山
卢六三十岁那年娶了邻村的张美琴为妻,张美琴名好人孬,独眼,还跛着一条腿。但卢六不嫌,觉得老婆丑俊就是个摆设,重要的是再上坟时可以大声告诉爹娘,老卢家马上就要有后了。可谁也没有想到,儿子竟与老婆擦肩而过,一个来了阳间,一个却去了阴间。
正值青年的卢六理所当然地成了卢村的鳏夫。
在70年代初,卢六拉扯儿子的艰辛可想而知。有不少好心人就劝他,再给孩子找个娘吧。卢六头摇得像拨浪鼓,说:“算了,我苦点没啥,孩子后娘的事我可听过不少哩。”
儿子渐渐大了,能走路能张嘴喊爹也能去代销店打酱油了。卢六笑着,不经意间,背却弯成了一座小桥。
一天,村里在公社联合工厂上班的卢永祥得急病死了。听说临死前两眼盯着腕上的手表就没挪开过,儿子知道父亲喜欢表,就让它陪着父亲一起进了棺材。出殡时,卢六抱着儿子跟着看热闹的人群一直到了墓地。他想不明白,那么金贵的一块手表咋就埋了呢?
第二天,村里爆出了一个惊天消息。卢永祥死而复生,救命恩人竟是卢六。原来,卢六经不住手表的诱惑,半夜去掘了卢永祥的坟,本想撸下手表后再把坟弄好,也就天知地知。可他撬开棺材后,却听见了卢永祥的一连串叹气声,他正在纳闷呢,穿着寿衣的卢永祥竟慢慢坐了起来。卢六大惊,“嗷”的一声抱头就跑。卢六吓得一夜没睡,天亮后刚想合合眼,卢永祥竟让儿子扶着找上门来了。卢永祥的儿子还扛着一把镐头,镐把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卢六的名字呢。卢六啥都明白了,正不知所措,卢永祥竟给他跪下了,满口喊着恩人,还把自己的手表送给卢六,表示感谢。卢六既尴尬又惶恐,哪敢要人家的手表呀,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事后,村里的老中医得出结论,说卢永祥当时是急火攻心,又恰巧一口浓痰堵在了嗓子眼。这样的蹊跷事,百年难得一见呀。
卢六一夜间就成了“卢大胆”,他的“救人”故事更是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望着干瘦的儿子,卢六羞愧难当,暗自掉泪,他本想弄块手表给儿子留着,大了卖钱娶媳妇的。他哪是大胆,是实在没法,穷怕了。
自此,卢六很少说话,除了拼命干活,就是悉心照料儿子。儿子真的长大了,高高瘦瘦倒也帅气,就是从不知道干活,就连吃饭也要等卢六做好端上桌来。并且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朝卢六瞪眼呵斥。卢六啥都忍了,觉得儿子自小没了娘,也不易。
实行了责任制后,卢六买了一头小毛驴,帮着自己干些犁地拉车的重活,闲下来时就骑着它到处走走。毛驴毛色黑亮,眼睛里时常汪着水,很惹人疼。一次,卢六昏倒在地,小毛驴竟守了他一天一夜,还不断引颈嘶鸣,把路人引来,救了他的命。渐渐地,卢六把毛驴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从不舍得戳它一指头,喂它最好的饲料,有了心事也偷偷说给它听。小毛驴似乎很知情,对卢六越发乖巧温顺了。
就在卢六拼了老命给儿子盖了大瓦房,到处求人给他找对象时,自己却浑身不舒坦了。不是眼青,就是脸肿,有时走路腿也一瘸一拐的。有次卢六的胳膊折了,村医问他怎么了,他支吾了半天,说毛驴不听话给摔的。医生是卢六的堂哥,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说:“村里谁不知道你养的小毛驴和你亲着哩。你个卢大胆,这几年是越来越没胆了。”卢六不语,好大一会儿竟流下泪来。
日子水一样淌过,卢六却有了一种不祥之兆。总做噩梦,弄得他心神不宁,常常半夜起来望着小毛驴发呆。
终于,事儿来了。儿子非要卖了毛驴,说自己在外面欠了一大笔赌债。卢六不同意,爷俩僵持上了。
卢六说:“只要我活着,就不能卖了毛驴。要不,你先弄死我吧!”
一个晚上,儿子偷偷去牵毛驴时,被拽了个跟头,恼羞成怒下就抓了一把西瓜刀捅进了毛驴的肚子。毛驴挣扎着,嘶鸣着,竟一头把他顶在墙上顶死了。
卢六忍着心痛,不说话,也不让人靠前,独自用一口上好的棺木葬了儿子,还修了个大大的坟包。旁边的小土堆里,埋着那头小毛驴。
那时,村里有专做死牛死马营生的,夜里偷偷掘开了儿子旁边的小土堆,呆了:里面竟是卢六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