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灵魂深处:80年代之北大记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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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大养成的运动习惯

车耳[18]

一提起来就难忘的三无篮球场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北大校园里流行打篮球,因为这是最简单的运动,不怎么学就会,又是能容纳多人的体育项目。一个占地不大的篮球场可以打半场、分成两拨人玩,每拨人又可以分成两组甚至多组轮番上场对抗,组的多少根据场边等候人数多少,也就是根据需求有多少,因为供给是有限的,就那么多。经常是场上两拨人四组在激烈争夺,场下则有五六组人望眼欲穿地等着,希望实力弱的那一组快点败下阵,以便自己临时凑成的乌合之众能尽快上场。当时每一组根据现场人数临时决定,从两个到三个甚至到五个都行,无论技术好坏,不分年龄,不管认识不认识,打一场球大家就熟悉了。

北大有多处篮球场,图书馆南侧的那片篮球场被抢得最快,因为处于学校中心位置,离图书馆最近,周围还有学生食堂,一下课那里就呼天喊地,一片喧闹。如果晚到几分钟,场地肯定被人占了,就只好排队等候其中一组败北,以便替换他们。而技术好总赢的那组就像受到上帝眷顾似地始终待在场上玩到手软,直到其中有人累了,或者动了恻隐之心,让眼巴巴等在场下的同学上场打一会儿。

当时私存一个篮球就是不错的资产,可以出借也可以交换,有球的人有人缘,因篮球而结缘,因篮球而成为挚友。那时候学生们没有什么私有财产,有个乒乓球拍就很好,像羽毛球拍就是比较奢侈的了。我私有物品很少,但是入校半年后搬家换宿舍时私藏一个单人书桌,忘记从哪里顺来的,最大可能是离校同学遗弃的,只有两尺多长、一尺多宽。我们是32楼2层东南角最后一个房间、两室并成的大房间,五个上下铺共十张床沿着墙放一圈,十人一屋。我住的竖着放的床和横着放的床中间有一个不足两尺宽的空隙正好把这个小桌子放进去。这样在大家都去图书馆和教室占座时我可以在房间里自习。这张破旧的小桌子伴随我度过三年多时光,加上一盏能随便夹在任何地方的旧台灯,让我在寝室同学睡觉时还能秉烛读书,改写作业,助力我在本科毕业前从外语系考上经济系研究生,改换了专业。

当时打篮球基本上是三无状态,我们手上经常无篮球只能蹭别人的不说,抢到的场地往往是无网的,地上一般也没有罚球线。加上被年轻人反复、强力砸得破损的篮板,以及摇摇欲坠、疏于维修的篮球架。所以那时打篮球的技术肯定比现在的好,不仅需要手上功夫,眼神得好,运气也得好,因为一个篮球架一股姿态,一个篮板一种破度,一个篮筐一个斜角。回忆起来,那时候的篮筐三分之一是无网的,其他有网的也多是残破的,有的只有半边,像农家晾晒的破渔网一样挂在那里,因此空投进球时基本上听不到现在NBA联赛那种悦耳的“唰唰”声音。常常一个远投中了,既没有碰篮板也没有碰到篮筐,眼尖的投篮一方说进了,眼神不好的防守方说没进,双方就得争执半天那球究竟进了还是没进。

虽然在北大从本科生到研究生,打了超过六年的篮球,我球技却没什么长进,到了研究生期间虽然也是经济系篮球队成员之一,还赢过多场全校各系研究生之间的比赛,但仍属于那种跑龙套的,一般只负责拦截和防守,不负责进球。主要是有球给我也经常投不进去,是技术不好但能跑那种,加上一个篮球架一个状态,还没等熟悉,比赛就结束了。现在回想起来,在校打篮球那么多年竟然没什么可以吹嘘的精彩瞬间,投进去的球有数,总共加起来也没几个,被叫好的总是属于队友,像刘伟、朱善利、王家卓等同班同学。不过,当时打篮球除了锻炼身体、放松情绪之外,还是跨系跨专业交流的机会,因篮球而相识,因篮球而增进友谊,认识了不少其他系同学,也知道了原来运球灵活、跑位及时的往往是那些个头较矮的。

一想起来就心中发凉的冰水游泳池

上大学前我就会游泳,蛙泳为主,其他泳姿就比较差。因为长在哈尔滨,夏天时去松花江游泳时水流急,顺着水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冲到下游,加上有浪,游泳者得始终将头露在水面上以观察与岸边的距离,所以蛙泳最实用。每年松花江都得吞噬掉几十人甚至更多人的性命,包括游泳高手。而公共游泳池在这个城市就没有几个,离家最近的是哈尔滨动物园游泳池,那里人太多有的还横着游,又没有浮漂,所以游泳那么多年也不太会其他泳姿。

上北大后,我大幅度提高了自由泳技术,因为只有这种泳姿才能迅速超人、在水中突围。因为那时的北大游泳池一天只有几个小时开放,还不是每天都开,一旦开放,满池子都是人,用煮饺子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每个泳道十几个人是常事,如果蛙泳,蹬腿碰不到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游一场下来就可能被蹬得鼻青脸肿。只有自由泳可以像蛇一样在人丛中左右穿越,不至于狠狠地蹬到其他同学,还能一把将游得慢的人落到身后。我入学不久就发现这点,于是勤练自由泳,在泳池中穿行,被我落到后面的人从来没有抱怨,好像至少比被踢一脚好。

那时国内游泳池水不是循环的,开始还是一池清水,只需一天就会变色,几个星期之后则成了黄汤,别说看不到对面,脚下都难以分辨。换水就得全部放掉,我不知道北大游泳池多长时间换一次水,只记得换水时间特别漫长,水管开闸放水哗哗地流进池中昼夜不停,一两天都不够,那几天东南角入门处会挂上免战牌,闭门谢客。之后好不容易等到再度开门,那时候敢去的人都是意志坚定、无惧寒冷的泳客。不过,刚换水后去游泳不用排队,池水还非常清澈,去了以后只见绝大部分同学站在岸上,津津有味地观察敢于率先下水人的反应。这往往是北大游泳池中人数最少的时刻,整个50米标准游泳池就没有几个人。

但那水是真的凉啊,即便在夏天,可能也只有十几度左右甚至更低,和室内游泳池动辄27、28度根本无法比。现在人们游泳都是恒温游泳池,国内和国外已经没有多大差别,如果池水低于26度就会觉得凉,就要申诉,游泳池管理者就得从善如流,提高水温。而当时的北大游泳池则是自然温度,天冷时感觉水温,天热时感觉水凉;经过暴晒后下午的泳池水温会高一点,而上午去游泳时水凉。至于刚换的水嘛……地下水灌入时是什么温度就是什么温度!

所以可以称为“哇凉哇凉”的!那种记忆终生难忘。或许我在那时候一下子就养成全身入水习惯,因为如果一点点入水的话、下到一半就没勇气跳入池中了,只能壮着胆奋不顾身跃入。每次一个完美跳水下去之后我都感觉到自己身体被冻得小了一圈,无论哪个部位都在迅速变小,于是四肢并用、以最快的速度、也就是自由泳游到50米对岸,之后赶紧上来,如果连续游两趟就得冻僵。上岸后的同学一个个像傻瓜一样哆哆嗦嗦,嘴唇发紫,冒着凉气,遍体鸡皮疙瘩,旁边看热闹的同学就会在那里窃笑。

就这样,我的自由泳技术在本科期间得到大幅度提高。

所以在校期间特别羡慕我们系里几个校队同学,可以在训练期间独享泳池,还不用上枯燥的课,那时候他们就像天之骄子一样,不仅出入大型比赛场所,住好的吃好的,可能还有补贴。好像当时北大游泳队战绩不错,每次高校比赛都能名列前茅。我认识的几个英语专业像徐淳、张晋署等校队成员后来都去了美国。

在这种大学,好手如云,技术不行就参加不了任何校队。我仅有的一次参赛应该是校内各系之间比赛,而我当时所在的西语系有好几个校队成员,很有可能获得奖牌,他们在组建团体比赛时缺一个人,看我自由泳还不错就吸收为比赛队员,让我受宠若惊,以为立功的时候到了。结果我那种野游式、粗放式的泳姿看着还好,比赛却由于经验少,在前半程耗尽体力后半程落在后面,功亏一篑没有进到前三名,尽管本系那些游泳高手没有丝毫怨言,我自己还是觉得内疚不已。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多少年后在我们公司的游泳比赛上,我参加的各种项目,无论哪种姿势,无论哪种距离,经常第一第二,最差的成绩就是第三名。由于经验老到,我常常将那些开始时划水火力太猛,冲刺一段后速度慢下来的小年轻们甩在后面。

在北大游泳虽然不能像篮球一样天天可以上场,毕竟比在哈尔滨时好,步行可及,夏天时一周应该能游上一次,游泳技术提高了,自信心也随之增强,于是在暑假回哈尔滨期间约会北大77级法律系同学、在两个小学男同学的陪伴下横渡了松花江,当时同学租了一个小船始终跟在旁边以备紧急情况,那是我唯一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渡江,毕竟松花江面宽阔,还有暗流,不适合徒手横渡。

一谈起来就会意的喧闹乒乓屋

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游泳其实是一种比较奢侈的运动,即便像哈尔滨这样的大城市,露天游泳池都寥寥可数。至于游泳装备则几乎没有,当时没有乳胶泳帽,没有游泳眼镜,至于泳裤则五花八门有什么穿什么,甚至穿自家内裤。当时有一位广西来的宋同学认识国家跳水队的,被赠送一条跳水队员用过的三角游泳裤,尼龙紧身,紧绷着下身,前后形状毕露,令人惊艳。而当时大家的游泳裤各式各样,花色不同,质地却都很一般,用几次后就松懈了,经常看见有人的游泳裤上岸时兜着水,松弛得像旧沙袋一样挂在屁股上。

那个年代的北大校园,比较普通的运动除了篮球之外,还有一项就是乒乓球。80年代初期,燕南园南侧的28楼是研究生楼,那时候是四个人一个寝室,一楼还有个乒乓球室,白天打球,晚上看电视,比起本科期间32楼我们班10人一间宿舍,还没有活动室来说,条件已经算不错的了。

乒乓屋其实就是三间卧室那么大的地方,打球时不能动作太大,声响也不能太大,尤其是白天上课期间。那时候大家学习风气好,白天上课期间基本上没有打球的。校园里安静,楼道里也安静。也是因为当时的学生个个都是学霸。外语系学生讲究晨读,黎明即起,比公鸡还早,琅琅读书声在宿舍楼周围此起彼伏,老师也鼓励大家这样做。结果就是早上起来居然找不到能够自己朗读又不影响别人的僻静角落,所有墙角、树下都站着晨读的同学,六点半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位置,我就试着一次次更早起来,直到五点多,那个年代在北大校园,只有半夜起来朗读没有什么竞争者!

所以课余期间的运动玩耍就显得弥足珍贵。而打乒乓球则是中国人的拿手好戏,个个懂规则,人人会抽杀。和篮球规矩一样,人少了单打,人多了双打,赢者持续占领球台,直到被更强的击败。我的球技属于中上等,比篮球感觉好些,但也不是那种能够长时间留在场上的。当时大家在学习上竞争,在球场上也竞争,尽管激烈,但是都属于那种比较友好的,暗中使劲的。如果打败个对手就会开怀大笑,输了也不气馁,不过几年下来,赢球的还是常赢球,输球的还是常输球,直到毕业排名依然没有什么大变化,因为大家都在进步。

不过,除了那种热爱运动的、下课时间一到就急着跑出去的人,同学中不爱运动的精力也很充沛。实际上,当时球场上全是男生,他们霸占着下课后几乎所有体育设施,女同学有些在五四运动场跑步,有的散步,似乎从来不和男生争抢,所以在晚饭前那个重要运动时段是没有女生的。我也不知道她们大部分人这个时段在干什么。至于那些不爱运动的男同学,他们也有自己的心得。研究生期间我们有个胡同学是南方人,上学前已经结婚,平时戴着镜片厚厚的眼镜,什么运动也不做,精气神一样好。一次大家打球回来问他其中原因,结果他一语惊人,说“床上运动也是运动啊”,大家哄堂大笑。

到了晚上,乒乓屋就自动变成了电视房,很多人习惯端着饭盒过去边吃边看。新闻联播是大家喜欢看的,球赛也受欢迎,至于其他播出的节目则随行就市,人数多少不一。那段时光里,最难得是多年集体生活,那么多人共享一个仅有的、狭小的、角色变换的空间,居然没有太大的冲突,也很少听到打架的事。

我在北大上学多年,四年本科,两年半研究生一共上了六年半,学业长进多少不好量化,身体却一直不错,运动项目增加很多,运动强度增加很大,尽管任何校队都没混过。当时还有的同学因病休学过,有的因病出国留学的机会被迫放弃,自己混了个好身体要感谢北大良好的学习和生活设施,天南海北的同学相互间的融洽,以及这所大学秉承的自由、民主和开放精神。

之后出了校门,不久就去法国工作,在巴黎期间还打过几次篮球,那时留学生中打球的不多,人数凑不够,大多数时间是男女混搭打篮球;乒乓球在国外则几乎没有碰过,回国后是有机会就练练手,最久的一次是在党校学习时的三个月,打乒乓兴趣不仅恢复,球技还提高不少;不过,只有游泳成了我的长期运动和发自内心的爱好,出国前没有条件,之后在法国每周要去一两次,后来去美国工作每周三四次,回国后则四五次,成了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