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灵魂深处:80年代之北大记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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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影与定格——78北大

曾明路[16]

1978年10月的一天,我踏上了从福建省晋江县安海镇到北京的征程。知道北京大学是中国最高学府,所以在跨越江河原野的京福火车上,我颇有豪情。从安海到北京,我走了三天两夜;赶上赴学/返校潮,一路拥挤。虽是二九年华加青春火盛也不免疲乏,以致到了最该激动的时刻——公共汽车经过天安门广场——我竟然手扶把手睡着了。

在北大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们的副班长郭力。她和蔼、热心,一副叫人看了就踏实的大姐风度。她也让我第一次领略到了什么是北京人的普通话。作为本地来的、先到的学生,她热情帮我这个后到的外地生安顿这个安排那个,俨然像是位老生。

我从来不是个贪玩的人,更何况从小学到中学,耳边听到的都是一些“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教诲,又有父母的嘱咐,所以来之前我就告诫自己要好好学习。尽管这样,大学的第一年里,我还是跟着其他同学去玩了北京的不少地方。王晓澎、施一昕、刘谦功、刘南燕、赵小川等多位,都是很喜欢出去逛山水的人。真亏了这些同学们的鼓动,否则我现在可就真的会“老大徒伤悲”了。

一日三餐,我最常去的食堂就是大食堂。饮食方面,我不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食堂里为同学们准备的那些菜式,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当年的烧茄子、熬白菜、烧饼、窝窝头,还有那稠稠的玉米粥等,都是我的南方老家没有的,叫我吃起来新鲜带劲、津津有味。现在,我依然非常怀念那些北大的经典伙食。三餐食堂饭菜对许多同学来说似乎有些单调乏味,很快,我便发现他们另有去处。有一次受邀跟上,才发现学校西南门外有家小小的却能量不可小觑的长征食堂,它简直就是同学们的小灶专用小馆。我跟几位同学去了几次,品尝那鲜菜热炒、荤素冷盘,美得几乎要上了天堂。长征食堂的熘肝尖、炒腰花、鱼香肉丝等,至今无处可比。

那时候物质不似现在这么丰富,样式相对单一。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有匮乏或不满足之感。每次我去五道口商场或是海淀商场,都相当的享受,更不用提西单王府井了。冬日里,五道口商场外常有农民老乡在那里支起炉子,露天底下烤红薯和玉米。那带泥的薯香,几十年忘不了。

说起北大老三届:77、78、79级,大概最容易让人想起的,就是竞选的事了。的确,那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一个值得记住的年代事件。我没有参加竞选,自知比起年长几岁、经验阅历丰富许多的那些同学们,自己太嫩,也没有那个本事。

有激情,就会想到诗。还在竞选运动之前,我就加入了北大的“未名湖诗社”。今天我网上搜寻,在“未名湖诗社”底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记得我在《未名湖》诗刊上发表过一首和黄昏沉思有关的自由体诗。不久前,我的班长李维一在微信里帮我回忆道:“当年在《未名湖》上你发了一首诗,抒发你的历史情怀,其中有‘血流漂杵’一语。我曾诧异以你柔弱的身躯和白纸般的阅历,哪里来的手力,从浩瀚的汉语词海里搬出这一如此惊心的成语。”现在想起来,这跟人的个性有关;而当年那份激情和使命感,和北京大学很合拍。

激情也好,诗意也罢,都不曾冲淡学业的紧张和求学的冷静。我们78汉专的同学很荣幸,听到了王力教授的课。我个人还选了朱德熙先生的题目(有关“的”字的运用)来做学年论文,因此也就如愿地领受朱先生的亲自指导。每天晚饭后,我从31楼女生宿舍出发,穿过幽静的燕南园,直达令人神往的北京大学图书馆。当时我利用北大图书馆最多的类目就是古代汉语。我遵循老师(蒋少愚、唐作藩等几位)传授的模式,查阅各种古书、古字典,细细查寻求证。古汉语也是我在北大本科期间学得最好的一门功课。2008年同学聚会,阔别20多年,再度站在那熟悉的图书馆门前,审视脚下石头铺成的路,对这栋给了自己许多知识的图书殿堂充满了敬仰和感激;自己几十年知识和人生的坎坷风雨路,也在那一块块结实的石板上无声地、淡淡地显现了出来。

离开母校后,无论是在教学领域还是在文化、文学圈子,北京大学的名气,都给我带来了羡慕钦佩的目光和相当的尊重。名校的概念全世界都是一样的,而无论名校与否,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传统精神、信念和自豪感。我儿子的高中学校盖博利诺高中的校徽是鹰。在他那一届的毕业典礼上,校长发表了非常励志的发言,鼓励同学们把盖博利诺鹰的精神力量带上,不仅要能够在空中飞,也要能够在水上游,“因为两种情况你们都可能会碰到”,她说。

我不知道北大是否给了我足够的人生搏击的信念、技能和力量。初到美国的十年里,生活是异常艰难的。我无暇想起北大,更无暇顾及诗歌。一切都要靠咬紧牙关,自强不息;要学习新知识,掌握新本领,并获取实际经验。就我自己而言,我觉得北大留给我的,是扎扎实实的问学态度,是一股难以磨灭的家国情怀、使命感和难以被摧毁的自信。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翻天覆地的世界:新一代的人类、丰富多样的物质和精神文明、先进强大的技术以及汪洋大海般的信息。北大给了我思维和意识的高度、锲而不舍的勤勉、与时俱进的能力和宽阔包容的心态。今天,我的职业已经不再是文科,我已经炼成了IT的一员,成为美国公司里的资深电脑程序员。尽管我所拥有的编程知识和技能与母校几无关系,但人们每每提起来,还是会把我文理转化的能耐和应变力归功于北大。

我的两个孩子,一个已经大学毕业,走向社会;一个是大学生,如同几十年前的我一样。在年轻人面前,我已经老了。然而,回首在北大的青春岁月,我心里依然年轻,一如塔树环抱的未名湖水。“北大”两个字在我心头永远定格,每每触摸,灵思飞扬,几多温馨,几多感恩,深深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