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史(第三卷)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节 文明的新因素:城市经济与城市文化的繁荣

城市经济的繁荣 城市娱乐生活的活跃 瓦舍勾栏与市民文化的蔓延 刻书业的盛行与书肆的繁荣 文化传播的新途径

这个时期的文明出现了新的因素,这就是城市经济与城市文化的繁荣。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城市,但那时的城市与这个时期相比,规模比较小,繁荣的程度也远远不及。更重要的是隋唐以前城市的功能偏重于政治和军事方面,到了唐宋其经济功能加强了,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唐宋以后城市的繁荣不仅表现在规模之大和人口之众上,而且是和城市经济的繁荣联系在一起的,又是和市民文化的兴起与繁盛联系在一起的,因而成为文明的新因素。

唐代主要的城市有长安、洛阳、汴州、扬州、苏州、杭州、荆州、益州、广州。此外还有不少地区性的城市,如宋州、贝州、魏州、凉州、太原府、河中府、凤翔府、冀州、沧州、青州、汝州、绛州、宣州、常州、洪州、楚州、幽州等等[23]。《通典》卷七《食货》七描述唐开元民户之盛曰:“东至宋汴,西至岐州,夹路列店肆待客,酒馔丰溢。每店皆有驴赁客乘,倏忽数十里,谓之驿驴。南诣荆襄,北至太原、范阳,西至蜀川、凉府,皆有店肆,以供商旅。远适数千里,不持寸刃。”[24]这段话勾勒出盛唐各地城市商业活动的兴盛,以及各城市之间交通的方便。经营食宿的客店兼营交通工具的租赁业务,或许可以视为当时的客店之间已经有了一定的联系。长安作为唐朝的国都,也是经济的中心,《长安志》卷八“长安次南东市”描写了长安一个坊市的繁盛:“东西南北各六百步,四面各开二门,定四面街,各广百步。……街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25](图0-2)这段话记叙其中商业活动的繁荣,二百二十行便是重要的标志。白行简的《李娃传》反映了唐代长安东西两市殡仪馆互相竞争的情形,经营者雇用善歌者来演唱挽歌进行比赛,围观的人包括一般市民,也包括荥阳公这样的贵族官僚,如果商业没有达到相当繁荣的程度,这样的竞争是不可想象的。再如杭州,李华《杭州刺史厅壁记》有如下的记述:“万商所聚,百货所殖。……骈樯二十里,开肆三万室。”[26]罗隐《杭州罗城记》也说:“东眄巨浸,辏闽夷之舟橹。北倚郭邑,通商旅之货。”[27]从这两条材料看来,停泊在杭州的船只接连二十里,商业店铺达到三万家,四方的货物都可以到达这里。其中的数字也许有夸张的成分,不可全信,即使打一些折扣,也相当可观了。另一个大城市汴州(今开封),《五代会要》卷二六“城郭”条称:“东京车马辐辏,水陆会通。时向隆平,日增繁盛。……加以坊市之中,邸店有限。工商外至,亿兆无穷。”[28]这里提到交通、手工业和商业,可以从中看到多功能城市的影子。

015-01

图0-2 唐长安坊市图

宋代的城市在唐代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唐代的城市为坊市制,城市分为若干坊,各个坊相对封闭,夜间上锁。在东西两城各划出经营商业的区域,这就是东西两市。到了宋代,相对封闭的坊市改为开放的街市,长形的街市两旁店铺罗列,而且取消了坊和市的界限,不禁夜市,更便利货物的流通和商业的发展。《清明上河图》形象地反映了北宋汴京沿河两岸街市的状况。关于当时首都汴京的繁荣,还有不少文献记载。《东京梦华录》卷二载“东角楼街巷”:“东去乃潘楼街,街南曰鹰店,只下贩鹰鹘客。余皆真珠、匹帛、香药铺席。南通一巷,谓之界身。并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子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29]这里提到鹰店、珍珠店、匹帛店等,可见专营商店的发达。由于金银、彩帛本身带有货币的性质,所以金银、彩帛的交易似乎具有金融交易的性质,而且交易的规模很大,尤其值得注意。关于南宋行在临安的繁荣,据《梦粱录》卷一八“户口”所录,杭州在隋代“户一万五千三百八十。唐正(贞)观中户三万五千七十一,口一十五万三千七百二十九。唐开元户八万六千二百五十八”。而到了宋代,即使考虑到不同时期行政区划变动这一因素,其户口增加的幅度也是很大的,各种统计数字不一,少的如“钱塘户数,主六万一千六百八,客八千八百五十七”,多的如《咸淳志》所载:“九县共主客户三十九万一千二百五十九,口一百二十四万七百六十”[30]。如果算上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流动人口,其数字就更可观了。[31]《梦粱录》卷一三“团行”:“大抵杭是行都之处,万物所聚。诸行百市,自和宁门杈子外至观桥下,无一家不买卖者。行分最多,且言其一二,最是官巷花作,所聚奇异,飞鸾走凤,七宝珠翠首饰,花朵冠梳,及锦绣罗帛,销金衣箱,描画领抹,极其工巧,前所罕有者悉皆有之。更有儿童戏耍物件,亦有上行之所,每日街市不知货几担也。”这里说的是手工制作首饰、玩具的情况。卷一三“铺席”:“自大街及诸坊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即无虚空之屋。……客贩往来,旁午于道,曾无虚日。……处处各有茶房、酒肆、面店、果子、彩帛、绒线、香烛、油酱、食米、下饭鱼肉鲞腊等铺。”由此可见当时餐饮业的发达。卷一六“米铺”:“杭州人烟稠密,城内外不下数十万户、百十万口。每日街市食米,除府第、官舍、宅舍、富室,及诸司有该俸人外,细民所食,每日城内外不下一二千余石,皆需之铺家。”这是讲粮食供应的情况。凡此种种都说明宋代城市经济繁荣所达到的地步。

随着城市经济的繁荣,城市的文化娱乐游冶活动兴盛起来。《唐国史补》卷下:“长安风俗,自贞元侈于游宴;其后或侈于书法、图画;或侈于博弈;或侈于卜祝;或侈于服食,各有所蔽也。”[32]唐代长安有赏牡丹花的习俗,白居易《买花》诗说:“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东京梦华录》卷五“民俗”记载宋代城市的风习:“以其人烟浩穰,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所谓花阵、酒池、香山、药海,别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万数,不欲繁碎。”同书卷六“收灯都人出城探春”:“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equa地。次第春容满野,暖律暄晴。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莺啼芳树,燕舞晴空。红妆按乐于宝榭层楼,白面行歌近画桥流水。举目则秋千巧笑,触处则蹴踘踈狂。寻芳选胜,花絮时坠金樽;折翠簪红,蜂蝶暗随归骑。于是相继清明节矣。”[33]《铁围山丛谈》卷五:“马行街者,都城之夜市酒楼极繁盛处也。蚊蚋恶油,而马行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至四鼓罢,故永绝蚊蚋。上元五夜,马行南北几十里,夹道药肆,盖多国医,咸巨富。声妓非常,烧灯尤壮观。故诗人亦多道马行灯火。”[34]把这些资料集中起来,可以看到宋代城市生活多姿多彩,其中文化、娱乐,以及类似当今旅游活动的游冶,都十分繁荣,与这些活动相适应,消费的水平也很可观。《梦粱录》卷二“暮春”:“是月春光将暮,百花尽开,如牡丹、芍药、棣棠、木香、荼equa、蔷薇、……水仙、映山红等花,种种奇绝。卖花者以马头竹篮盛之,歌叫于市,买者纷然。当此之时,雕梁燕语,绮槛莺啼。静院明轩,溶溶泄泄,对景行乐,未易以一言尽也。”[35]《东京梦华录》卷二“酒楼”:“大抵诸酒肆瓦市,不以风雨寒暑,白昼通夜,骈阗如此。”卷三“马行街铺席”:“其余坊巷院落,纵横万数,莫知纪极。处处拥门,各有茶坊酒店,勾肆饮食。市井经纪之家,往往只于市店旋买饮食,不置家蔬。”《武林旧事》卷三“西湖游幸”:“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四序总宜。杭人亦无时而不游,而春游特盛焉。承平时,头船如大绿、间绿、十样锦、百花、宝胜、明玉之类,何啻百余。其次则不计其数。皆华丽雅靓,夸奇竞好。而都人凡缔姻、赛社、会亲、送葬、经会、献神,仕宦恩赏之经营,禁省台府之嘱托,贵珰要地,大贾豪民,买笑千金,呼卢百万。以至痴儿equa子,密约幽期,无不在焉。日糜金钱,靡有纪极。故杭谚有‘销金锅儿’之号,此语不为过也。”[36]从上述这些资料中可以看出当时的城市不仅规模宏大、经济繁荣,而且城市的文化娱乐活动也相当丰富。城市的功能复杂化,是值得注意的趋向。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宋代以后被称为勾栏瓦舍的娱乐场所的繁荣,这与市民文学的兴盛有直接的关系。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和周密《武林旧事》等书记载,一些大城市里出现了比较集中的游艺场所,称瓦舍或瓦子。每一处瓦子又有若干勾栏,是相对固定的演出场所。杜仁杰的散曲《庄家不识勾栏》描写一个庄稼人到了城里看到勾栏的情形:“要了二百钱放过咱,入得门上个木坡。见层层迭迭团圆坐,抬头觑是个钟楼模样,往下觑的都是人漩涡。见几个妇女向台儿上坐,又不是还神赛社,不住的擂鼓筛锣。”[37]可见勾栏中已经区分了舞台和观众席,而且进门就要付钱,这种演出既带有专业性又带有商业性。

在勾栏瓦舍这类演出场所经常搬演说话、杂剧、南戏等市民喜闻乐见的文艺。流传至今的大量宋元话本、元代杂剧和南戏,以及元末明初成书的《三国演义》《水浒传》,当初都曾在这类场所露面。

城市中刻书业的盛行与书肆的繁荣,在文明史上是很有意义的。自从唐代发明印刷术以来,“唐末成都刻印书籍很多,当时印书铺可考的有西川过家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剑南西川成都府樊赏家印历书,龙池坊卞家印《陀罗尼经》”[38]。到了宋代,城市中的刻书业便盛行起来,刻书的地区比唐五代更扩大了,刻印的书籍内容也更广泛了。在南宋京城内私人的书铺林立,除刻印出售佛经外,还包括经史子集以及俗文、杂书,其中有铺名可考的,据《张秀民印刷史论文集》统计就有16家之多,如“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杭州沈二郎经坊”“钱塘俞宅书塾”等。[39]

“书肆”一词在扬雄《法言·吾子二》中已经出现,而市肆售书早在东汉已确有其事,《后汉书·王充传》:“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equa能诵忆。”[40]关于南北朝时期的书肆,唐刘肃《大唐新语》卷一二《劝励》第二十六有记载:“徐文远,齐尚书令孝嗣之孙。江陵陷,被掳至长安,家贫无以自给。兄林,鬻书为事。文远每阅书肆,不避寒暑,遂通五经,尤精《左氏》。”[41]到了唐朝,鬻书之事更为普遍,元稹《白氏长庆集序》说白居易的诗歌流传广泛:“至于缮写模勒,衒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又云:鸡林贾人,求市颇切。自云本国宰相每以百金换一篇。”关于书肆,唐代还有两条有趣的记载:刘禹锡《酬令狐相公早秋见寄》:“军士游书肆,商人占酒楼。”吕温《上官昭容书楼歌》序曰:“贞元十四年,友人崔仁亮于东都买得《研神记》一卷,有昭容列名书缝处,因用感叹,而作是歌。”五代以后随着印刷术的逐步改进,书籍的印刷越来越普及,城市中专门出售书籍的书肆就更多了。宋代有关书肆的记载很多,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卷一〇:“右《黄庭》别本,续得之京师书肆。”《郡斋读书志·归叟诗话》:“宣和末京师书肆刻印鬻之。”《宋史》卷四三四《吕祖谦传》:“先是书肆有书曰《圣宋文海》,孝宗命临安府校正刊行。”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柳玭《家训序》言其在蜀时,尝阅书肆,云:字书、小学,率雕板印纸。则唐固有之矣,但恐不如今之工。”[42]江少虞《事实类苑》卷三六:“一日阅相国寺书肆,得冯瀛王诗一帙而归。”书肆还有兼做编书工作的,《直斋书录解题》卷八《宝刻丛编》:“临安书肆陈思者,以诸家集古书录,用《九域志》京府州县系其名物,而昔人辨证审定之语,具著其下。”从以上所引资料可以看出,这些书肆乃士人经常活动的场所。宋代的书肆并不限于京师,在一些刻书业发达的地区还有兼营刊书业务的书肆。张淏《云谷杂记》:“近时闽中书肆刊书,往往擅加改易。”岳珂《愧郯录》卷九“场屋编类之书”条:“建阳书肆方日辑月刊,时异而岁不同,以冀速售,而四方转致传习。”这些书肆适应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的需要,业务相当繁荣。就连一些比较边远的地区也有书肆,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八:“张芸叟奉使大辽,宿幽州馆中,有题子瞻《老人行》于壁者。闻范阳书肆亦刻子瞻诗数十篇。”范阳也有书肆,而且能刻印苏轼的诗歌,由此可见当时书肆的广泛。元代以后书肆比宋代更加发达,所售书籍包括了许多通俗文学读物,如元至治年间建安虞氏刊《全相平话五种》,明嘉靖元年刻《三国志通俗演义》二十四卷。书肆在传播文化方面所起的作用更是非同一般了。

这些书肆是城市生活中的一道新的风景线,不仅促进了书籍的流通,成为文化传播的新途径,而且反过来促进了经学、史学、文学、艺术、宗教、哲学等各个领域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