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当司马光对上凯恩斯(足球爸爸谈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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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之我见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一点在我和儿子一起学习击剑之后深有体会。恰好在这段时间,有好事者挑战中国传统武术,各门各派可谓颜面尽失。我们现在看到的传统武术的问题在于,假设太多。假设太多,威力就弱。你非要假设对手先来一个金鸡独立,然后你来一个海底捞月。果然精妙,玉树临风。可是现实情况变化万千,对手也要讲求出奇制胜,你又怎么能刻舟求剑?

佩剑比赛中,有一种战术叫对攻。裁判一声令下,双方以最快的速度出击,先出剑击中对手者胜。快,在战斗中是绝对优势。傅红雪的刀只出一次,因为一击必中。这里面不需要繁琐的假设来成就自己精妙的招数。唯一的假设就是——快!只要傅红雪快过对手,他就是胜利者。而为了达到这“快”,靠的是天赋与训练。世间的能力大概都归于这两点,如果有所谓秘笈能够绕过这两点,那必然是伪经。

我认为,经济学中这“快”,就是需求定理。单靠这需求定理就足够分析清楚万千经济现象。

米塞斯认为,“人总是有意地要达成所选择的某些目的”[1]。而且他认为,这是一个极据,类似于几何学中的公理,好比“过两点有且只有一条直线”,是不证自明的。我觉得应该再增加一个条件:人总是追求通过最小的代价来达成所选择的某些目的。

这就是需求定理,一切经济学的理论都由此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正像张五常所说,“若需求定律不成立,整个经济学的架构就会倒塌下来,溃不成军”。

需求定理的另一种表达是,人们总是追求自己的最大利益。这两种表述实际上是一回事,我如果只能得到100个苹果,那么付出的代价越小,我获得的利益就越大;如果都要付出100元的代价,那么我获得的苹果越多,我的代价也就越小。

我们可以跳出冗长严谨的论证,单凭直观的思考去验证这一点。纵观整个自然界,需求定理主宰着生命的过程。太阳投射到地球的能量是一定的,地球的产出必然受这个条件制约。植物要靠阳光才能生长,人和动物又依靠植物为生。任何一个生命,能量对它而言都是稀缺资源,都必须小心翼翼地高效的利用。所以为了达到相同的目的,消耗越小越好。对人类社会而言,在确定的国土上,每年的阳光量是一定的,能够生长出的作物也是一定的,能够生产的产品也是一定的。人类虽然追求的满足相比动物有着天壤之别,但也必须受此限制,也必然要尽可能高效地利用资源。这是自然界的法则,人类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这也是人类的法则。

经济学中关于需求有一个著名的萨伊定律——“供给创造需求”。

这个定律可不是板板六十四地在强调,如果我用100元生产了一个馒头,就一定会有100元的需求来买我的馒头。而是说,我生产了这个馒头,就可以用这个馒头去交换别的商品来满足我的需求。至于说这个馒头能交换到什么,要依赖于市场上的比价。能交换到一个苹果,那我生产的馒头就满足了我对苹果的需求。如果只能换到一个枣,那我也只能用这个馒头去满足我对枣的需求。

这个定律也可以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供给,那么也就没有需求。不生产者不得食。也许有的朋友会说,我如果是个歌唱家,我并没有生产什么,但我仍然可以获得收入满足我的需求。这种情况要从对方的角度来看,对方如果没有生产出有价值的东西,他就没有办法满足自己欣赏您动听歌声的需求。

这个定律在后面反驳凯恩斯主义的时候至关重要。

需求定理不仅仅对于经济领域适用,也适用于人类的各个活动。

社会中的道德规范就是为了最小化社会的运行成本。比如,为什么告密在各个社会中都不是光彩的行为。因为这将使得人们之间失去信任,没有信任做基础,彼此间的行为成本就会飙升。武则天在徐敬业谋反后,担心自己权力不稳,大兴告密之风。有告密者,官员不得过问,还要提供驿站马匹,按照五品官标准提供伙食,送去拜见武氏。连农民或者打柴的都能被召见。如果说的让武氏满意,就破格升官,和实际情况不符也不追究。于是告密者蜂拥而起,普通人噤若寒蝉。周兴、来俊臣等酷吏甚至豢养无赖数百人,专门诬告罗织罪名。要诬陷一个人,让这些无赖在几个地方一起告发。来俊臣还编了一本《罗织经》,教这些无赖如何搜集无辜者的言行,如何捏造得惟妙惟肖。被构陷者进到牢中,他们再以酷刑折磨,只得认罪。以狄仁杰所受信任都曾差点被枉死狱中,更何况平民百姓。我看武则天的无字碑上应该大大地写一个“烂”!

道德,不是人类发白日梦创造出来的,而是人类在漫长的进步过程中总结下来,对自身的发展有着促进作用的行为准则。道德经过千年的洗练。世界上无论哪个民族,都以勤劳俭朴为美德。凯恩斯突然跳出来说,奢侈有理!浪费光荣!你相信谁?

需求定理中还有一点很关键,人们比较的是完成一个目的所耗费的成本,并不是个别物品的成本。茅台酒绝大部分需求是送礼需求,送礼的目的在于表达你对我有多重要。咱俩的关系,一切尽在不言中,就在这茅台酒中。茅台酒的价格越贵,证明你在我心中的份量越重。如果要送给未来岳父,我相信没有谁会嫌贵,反而越贵越要送,越贵越有效果。如果茅台酒降到跟二锅头一个价格,估计没有人会用它送礼吧?所有这些事情,跟茅台酒好不好喝、成本高不高没有太大关系。

有的朋友可能会问,商品房满足需求定理吗?为什么房子价格越上涨,越有人买呢?这实际上也满足需求定理,只不过是加进来了对未来的判断。当房子价格持续上涨,人们会预期这种趋势会持续下去,那么现在买的代价就会小于明年买的代价。越是上涨,人们的这种预期就会越强烈,购买的行为就会越多。而实际上,人们追求的还是代价最小化。

即使像爱心这样非常难以货币化的事物,也满足需求定理。比如一个慈善家关注遭遇苦难的人,他的目的是不幸者的改善程度和改善数量。对于同样的改善程度和改善数量,他要追求的是付出尽可能低的代价。

人的行为不可避免的交织着非货币的因素,忽略了这些因素,就无法准确地分析货币价格。

汉灵帝中平二年(公元185年),崔烈通过灵帝的奶妈进献五百万钱当上司徒。正式任命那天,灵帝亲自出席。灵帝对左右说:“真后悔没有吝惜一些,否则可以要到一千万钱。”奶妈程夫人在旁边说:“崔烈是冀州的名士,怎么肯用钱买官!多亏我,他才肯出这么多,您还不满意吗!”崔烈的声望顿时大跌。

汉灵帝的经济学只包括了官职和价格,认为控制了官职的供给,价格就可以提高。奶妈的经济学显然更高明,将非货币因素纳入考量,不得不说历史中很多皇帝的奶妈都是厉害角色。奶妈知道崔烈这种名士,除了当官的追求外,还喜欢好名声。花钱买了官职,好名声可能就毁了。货币或者财富虽然是人们生活中的重要部分,但并非全部。比如陪伴自己孩子成长的美好时光,错过了这段时光是无论多少财富也无法换回的。所以人们在做决策时,会自然而然地综合考量财富上的得失以及财富之外的得失。经济学如果把这些非货币因素都排除在外而只考虑价格,无疑会犯很多错误。

非货币的因素是如此重要,成为很多经济学家的主要分析对象。科斯提出了市场交易中的制度成本,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写《思考,快与慢》的丹尼尔·卡尼曼发现了心理学对经济的影响,也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有的时候非货币的代价是能够转换为价格来衡量的。如果司徒的市场价是一千万钱,那崔烈的名声大概也就五百万钱。进献的那五百万钱加上自己的名声凑够一千万钱。

由于每个人的目的都是不相同的,甚至同一个人不同时间的目的都会变化,就延伸出另外一个结论。即使都是为了满足品尝苹果的目的,有的人需要甜的,有的人需要酸甜的,有的人需要红彤彤而且酸甜的,不一而足。对于同一个苹果,愿意支付的价格也不会相同。所以不可能通过粗暴简化的数学假设和方程的推导来获得经济学的理论。张三中午买馒头时比较饿,即使馒头贵一点他可能也买得比较多;晚饭的时候他不怎么饿,便宜的馒头他可能也只买一个。方程和曲线难道也要变来变去?

有的人讲经济学一上来就是一大堆方程,把数学模型当作经济学本身,就如同只告诉你发动机的转速、船速、船的倾角、船的航向,却没有告诉你应该驶向何方。很多人一谈到经济学就要说,你要先了解这方程那方程,根据这公式那公式,得出了最优解最大值……即使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都可以用光线射进运动中的电梯来解释,难道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学问,居然沦为了不可说的学问?经济学成了禅宗,需要用数学当头棒喝才能顿悟?

就像米塞斯说的,“有些学派……仍在安安静静地继续画他们的曲线,列他们的方程式。他们并不心烦于他们的推理有无意义,也不心烦于他们的理论与实际生活以及和实际行为的关系”[2]。数学始终是工具,在明了了经济运行规律后,可以用来帮助计算。但把数学作为经济学本身,或者成为经济运行规律的来源,就是一件荒谬的事情。

经济学中常用的一个数学工具是概率。概率分布本质上是一种分类统计的方法,你可以说一群人之中智力超常儿童的比例是0.1%,但当其用在特定的个体上是不适合的,“每个人都有0.1%的概率当智力超常儿童”这句话毫无意义。同样的道理,对于航天飞机而言,某一个零件失灵的概率是0.01%还是0.0001%也是毫无意义的。一旦启动,航天飞机只有两种结果——毁灭或者安全返回。

这一点在保险公司的经营中也有体现。保险公司承保了100万个客户,可以假设这些客户的健康状况满足一定的概率分布,可是如果有人认为根据这样的概率分布就可以计算出某个具体客户的健康情况,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保险公司能够为这100万客户每人提供10万保额,但绝对不会为一个客户提供1000亿保额的保险。

经济学中,是正态分布打天下。不管什么理论,一上来先假设样本服从正态分布,原因是人类社会很多现象都符合正态分布。这是归纳法,不是演绎法,见到的10000只天鹅都是白的,不代表10001还是白的。

概率分布在所谓投资组合理论中是基石,荒谬性也就更甚。投资组合理论首先假设股票的回报率是正态分布,如果2000年的股价是100,2001年的股价是105,那么这只股票的回报率就是5%。然后根据过去若干年这只股票的回报率计算得到这个正态分布的期望和方差。这就是投资组合理论的基础。

但问题在于,怎么能够用一只特定股票的历史回报率去估算概率分布呢?如果有100个平行宇宙,同一年份这只股票在这些平行宇宙中有不同的回报率,用这100个回报率去估算概率分布是有意义的。用一只特定股票的历史回报率估算概率分布,就如同记录一只初生幼鹰蹦跳的高度,然后以平均数作为它下一次蹦跳的预测。等到雄鹰展翅的那一天,留下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在原地错愕,使得若干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输光了身家。

一个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让这些经济学家倾家荡产的促发因素是俄罗斯的债务危机,这是宏观经济学的领域,也是凯恩斯的老巢。有人说,凯恩斯开创了宏观经济学。可是亚当斯密写的《国富论》目的很明确嘛——要使国家富有啊!这难道还不够宏观吗?亚当斯密认为财富产生模式是这样的:生产是人类所有活动的基础,而消费是生产的目的,两者必须保持平衡——产出扣除消费后必须有一部分储蓄,这部分储蓄不仅用来维持生产力,而且需要提升生产力,这样国家才能走向富裕。其后奥地利学派的观点沿着这条路继续发扬光大,而凯恩斯则练葵花宝典练得走火入魔、心智大乱。


[1] 《人的行为》(上),米塞斯,p119,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

[2] 《人的行为》(上),米塞斯,p45,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