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视觉传媒技术与观看模式
视觉仪器或传媒技术与视觉性的建构密切相关。作为载体和手段,视觉传媒技术的革新必然会引起观看模式即视觉性的转变。这里的“‘视觉性’是指图像及其视觉意义的视觉表达。‘仪器’是指手段或媒体,通过媒体技术,图像得以产生并传播。在当今这个电子复制、影像和控制论技术的时代,视觉媒体逐渐趋于复杂、精致”。[8]无疑,视觉传媒技术及其历史演变对视觉音乐的视觉性表征起了重要作用。
视觉传媒技术是视觉音乐在传播过程中强大的媒介载体和技术输导。一方面视觉音乐要依赖科技力量实现艺术的视觉性表征,为观者提供直观的视觉图像,另一方面则反映了观者的审美眼光。具体来看,视觉传媒技术不仅决定了艺术家所要体现的创作内容、表现形式、物质媒介、视觉传达方式等方面的倾向性,而且也反映了观者是以何种眼光看待艺术品的审美取向。也就是说,视觉传媒技术的发展把观者最初表现的“好奇的眼睛”逐步转化为富有视觉经验和艺术鉴赏力的“锐眼”,进而促使观者的主观反应不断地增生。其结果是,观者的“看”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观看,而是富有觉察力和思考力的“洞见”,即审美眼光。但与此同时,观者的审美眼光和审美趣味又反过来影响了艺术家的创作实践并推动视觉传媒技术的进一步改良,两者相辅相成,为构建景观社会的视觉艺术文化添砖加瓦。因此,研究视觉音乐还需考察它所处历史时期视觉传媒技术的发展状况,以及它所决定的观者的审美方式问题。笔者从摄影术、电影与动画影像、数字新媒体这三种视觉传媒技术的发展来揭示视觉文化时代中的技术现代化与审美现代性之间的复杂交互关系。在此,笔者并无意陈述这三者的发展史,而是借这一历史语境廓清观者、视觉媒体技术、观看对象三者之间的关系问题,从而理解人类视知觉模式的转换过程。
首先,值得关注的是摄影术的形成和发展。早在16世纪,艺术家们就利用照相暗箱(camera obscura)来记录光影。18世纪末,暗箱成像技术的广泛应用拓展了人类认识外部世界的视野,为人们提供了观看外界事物的新视角,并建立了观者与外部世界的古典视知觉模式,即对整体的、统一的、有秩序的、稳定的外部世界的视觉感知和理性认知。关于暗箱的历史意义,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史教授克拉里(Jonathan Crary)在《观者的技术》(Techniques of the Observer)中提出:“暗箱不纯粹是一件无生命的、灰暗的零部件或组装的技术设备……而是通过它可以抵达深广的知识系统和观察对象。……(它)体现了观者及其感知外界事物的关系。”[9]这种关系意味着观看模式与建构知识的递增关系。到了19世纪上半叶,摄影术的发明促使观者与观看事物之间建立了新型关系。“建立在暗箱成像技术之上的有关人类视知觉的古典模式,开始被一种新的生理模式所代替。在其中,主客体之间一种稳定空间的二元论经验主义再现模式,转化为主客体之间一种不稳定时间的分镜头剧本模式。在这种模式中,主客体之间进行着不间断的生理与心理互动。”[10]在现代主义时期,人们看到的不再是完全真实的世界(real world)。图像和符号的复制、转换、激增与扩散使观者与真实的世界分离,观者的观看方式转为一种更适应现代环境的、自主的、多重的、建构性的观看方式。
其次,电影的发明以及动画影像制作使传统的视知觉模式发生重大改变。1895年,法国的卢米埃尔兄弟发明的电影技术(Cinématographe),使观者的观看方式发生了裂变性的转折。其一,电影画面的运动特征引起观者视觉的动态感知。人们的观看方式由原来的凝视静态单一图像转换为对分镜头的、连续性的、动态影像的视觉捕捉,形成分镜头剧本模式的观看方式;其二,拓宽了观者的视野,观者的视野不再囿于照相机暗箱拍摄出的图像画面,而是呈现系列性的连续镜头的有序承接和转换,这为建立空间意义上的观看方式提供了故事性发展的时间维度,增强了逻辑性、叙事性的视觉内容;其三,有声语言的进入使“观看”行为不仅仅依赖视觉功能,而且还有听觉功能的介入和伴随,单纯的“观看”方式被“视听”的双重性所取代;其四,观者的主体意识失去重心。由于电影呈现的是虚构的动态幻象,电影的“情境式”叙述容易使观者进入虚拟的幻象世界而迷失了现实中真实的自我,削弱了观者主观感知的中心地位。可见,电影的发明改变了传统单向度的“看”以及观者的主体意识,并由此改变了观者的审美眼光。对此,芝加哥大学教授罗伯特·皮平(Robert B.Pippin)乐观地评价:“现代主义运动带来了富有活力的艺术新形式,比如电影和摄影术就足以证明艺术并非已成往事。”[11]
最后,当今数字新媒体的高科产业引发了集体性的精神和感觉狂欢。“我们今天的视觉经验大都是一种技术化的视觉经验。”[12]数字新媒体的出现使观者的视觉经验越来越对技术产生依赖。人们被迎面而来的各种图像重重围困,观者的视觉经验已不同于以往基于客观真实的“看见”,而是各种虚拟的仿像、幻象。针对当前社会的视觉文化现象,克拉里在分析观者与表现两者的关系时指出:“在近20年里涌现出的电脑绘图技术的迅速发展改变了观看主体和表现模式之间的关系,它有效地废止了传统文化意义上建立起来的关于观者和表现这两个术语的基本含义。计算机生成图像的形式化及其扩散预示着虚构的视觉‘空间’无处不在的植入,这完全不同于电影、摄影术和电视的模仿。”[13]克拉里想要说明的是,相较于电影、摄影术和电视,电脑图像技术彻底颠覆了观者的视觉经验,因为它不再基于真实的空间场域(real space)而是基于技术(techniques)。由于电脑仿真图像是由电子数码技术和数学模型产生的,而并非通过观者对真实世界的视知觉的把握,因此,视觉性将被束缚于一种抽象视觉的电磁领域和“控制论”之中。如此一来,观者的视觉经验以及由此形成的视觉模式逐渐转向对电脑技术的依赖,其结果必然导致作为观者的人类的认知论和知觉力的逆转:从对真实的光感世界的认知模式转向以虚拟图像表征的视觉竞技场的感知模式。
值得注意的是,在视觉音乐艺术中,不论艺术家运用何种技术手段,也不论观者采取何种观看方式,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视觉音乐的律动形式犹如开启生命情感之旅的引擎,终将实现视觉形式与内在精神的和谐对话,揭示人类共同的情感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