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论
“祈”与“报”,乃农业社会极其重要的礼仪活动。其中,祈谷之礼源于人类亘古以来对于收成丰饶之共同心愿,报祭之礼则源于人具有感恩图报的淳厚仁爱之心。至于祈与报对象合而为一,且又以“报”为重之现象,正是周代祭祀之特点,彰显周代脱离殷商长期受到神权宰制之现象,转而寄托崇德报功之教化意义于简约的诗文之中,以展现人文理性之光辉。其中尤以《思文》与《丰年》二诗最具代表性。然而,因为《周颂》之文辞过于简质,于是《思文》仍有赖《生民》之详擅记事以补足后稷之具体功绩,以提供祭典中诗、乐、舞三者合一的宗庙乐舞之重要材料;《丰年》则有赖《月令》所记载的年度礼仪活动为对照参数,以确实掌握举行丰年祭之最可能状况。
经由上述对《思文》与《丰年》二诗之讨论,其最终目的,不外乎借由报祭之礼以弘扬先祖功德,且美报天地万物滋养万民之功,而共同标榜崇德报功之重要。由于崇德报功乃人文性祭礼之最高宗旨,故而在禘、郊、祖、宗四种祭祖特祀之类别外,报祭之礼则以更广义美报功德之故,而得与四种特祀并列,成为《祭法》所载国家祀典中之五种特祀。(注:参见拙著:《古代祭礼中之政教观——以〈礼记〉成书前为论》(台北,文津出版社,1997),第四章第四节以及第五章第三节。)换言之,周初在人文意识觉醒后,于是将原本祭祀上帝天神之禘礼,转为最高祭祖礼之名,且更上祭于始祖之所自出以达尊祖之义;此外,还透过祭礼之进行,而扩大人类生存之空间至更悠远之历史长河中,教导万民凡事都应追本溯源,更应懂得饮水思源、感恩图报之重要。至于郊礼,虽仍保有祭天之最高礼仪位置,然而在祭天之同时,则以始祖后稷为配,提高人祖之地位使与天齐,标榜人祖的造生之德,可与万物本乎天的生生之德同样博大深远,此即《思文》一诗的最高宗旨。此一现象正好可与《中庸》在叙述至圣之德后所归纳出“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注:《礼记·中庸》,见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收入《十三经注疏(附阮元校勘记)》,900页。)之说法相互呼应。
然而,以人祖配天的进一步目的更在于有效地沟通天与人之关系,和谐人与天地万物共存共荣的血脉相连关系。换言之,人文精神之展现,固然要求以至诚之心而“尽人之性”,然而在此之外,仍需力求“尽物之性”,而参赞天地之化育。此即《中庸》所言“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注:《礼记·中庸》,见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收入《十三经注疏(附阮元校勘记)》,895页。)之一贯道理。盖以人生于天地之间,立足于天幕之下,而以大地为活动之大舞台,且需仰赖天地之间所有的资源而生存,因而人所应上报之恩德,固然以尊亲敬祖为本,不过却应更扩大范围至天地万物,因此《丰年》在“烝畀祖妣”之后,必须再以“以洽百礼”继之,使其前后相连,始能完足尽人、尽物之性,以至于参赞天地之化育的一脉发展关系。倘若再辅以《中庸》所载天地提供万民生存所需的各项资源之事实,将更可以确信《丰年》中“百礼”所应回报之范围极为宽广,其文云:
天地之间,无论山川河海,都直接提供万物生长之环境,同时也间接提供人类生存之所需,因而唯有真正理解人与存在环境之密切互动关系,懂得尊重与珍惜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才是真正人文精神之表现。周代祭祀体系采取天神、地祇、人鬼三系分立之方式,其目的乃为周遍天地人三者之连锁互动关系,且以人文崇祀之态度,教导万民取代迷信鬼神之信仰。
(作者系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