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精禽梦觉仍衔石(三)
夜色更深,青烟渐去,
眼前的青茗
也渐渐的变凉、转淡,
只留下曾经的清冽,
还在脑海里不断回味。
落在眉心的念,
被悄然而来的秋凉染红,
跌落平静的心湖。
指尖敲出的文字瘦了又瘦。
我在南山之南,
等一场清灵的雨……
在这个漆黑无助的夜晚,伴随着一盏油灯的亮起,张司令始终没有忘记的女人――何香来到了身边。一肚子的问题不知从何问起,张司令只能选择等待答案。何香甚至把这将要开始的长谈当作了向组织汇报,偏偏这时小红象一只雀儿一样飞进来打断了谈话,乖巧地挤坐在何香身边……
小红似瞟非瞟地过了张司令一眼,转身抱过何香的一只胳膊,撒娇地摇着说:
“香姨,我不会打扰到你们的聊天吧。”何香故意无奈地叹口气说:
“已经打扰到了,又能怎么着你呢?”
“啊,那我还是走吧,这点眼色我还是有的。”小红撒开何香的胳膊,刚想起身,反被何香拉住了衣襟,瞬间已换了一本正经的口气的她朗朗说道:
“你不仅没有来错,而且还来得非常及时,我正想去找你。”小红马上正襟危坐:
“请老大布置任务。”何香笑着拿起小红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拍了拍,那只大拇指上戴着的戒指在微弱的灯火下仍划过一条光斑,光斑也激起了张司令的内心的一片涟漪……就听何香说:
“去吧,把你那捧在手里都怕化了的小灵从你房间里的暖笼里放出来,带到这里来。它要去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你之前为它抓的那把食应该刚好吃完了吧,虽然夜色仍这么黑,但我们的小灵可不是一般的雀儿,它可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小红终究还是个孩子,马上蹦了起来,搂上了何香的脖子说:
“呀,香姨,你又看到了呀,嗯嗯,今天这外面这么冷又这么潮湿,小灵下午还执行了一项任务,我回去时看见它蜷缩在暖笼旁瑟瑟发抖,粗心的我一定是拿什么东西时不小心将笼门关上了。你都不知道,我一看见它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都,都,都碎了呢,我赶紧把它放进暖笼,还给它抓了一把泡过的小米,它马上就啄食起来,边啄还边不时抬头看我一眼,吱吱叫一声呢,哈哈哈。”何香怜爱地笑着听她讲个不停。张司令在旁边注意到了小红的用词,“看到了”,何香想象得到那只单薄的小鸟飞回到笼中,被小红喂食,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以小红要用“看到了”几个字?正犹疑间,就见小红又说:
“啊,看看我,说到小灵就兴奋地不得了,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我马上去把我们的小灵带来,你们先聊。”临向外跑,她还不忘冲着张司令做个鬼脸,叫着说:
“你可不许欺负我的香姨哦,不然我可不依你。”话音落时,人已到了门口,张司令望着那个活力四射的小身影迅速消失,才转过脸来说:
“呵呵,真是个不安分的小丫头,我倒是听刁老四讲,你们并无亲戚关系,也是偶然相识的,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多讲这件事,也不知你们之间有多深的渊源。”何香平静地笑:
“之后,我们会提到这段,我想现在你更想知道的是,我是如何失去组织的信任的吧?”张司令沉吟道:
“我需要马上知道。”何香点点头,说:
“我从头说起吧。我本是出生在一个家境殷实的大家族,因为心怀国事,关心民生疾苦,誓要为大众谋幸福,才毅然放弃了学业加入了组织。几年来一直谆谆教给我做人道理的文叔从我的导师成为了我的上级。后来我才知道,他在我出生并长大的那个城市已独自坚守了很多年,默默发展了很多象我一样热情似火的年轻人。偏偏在我加入组织不久,他接到了上级派来的新任务:建立交通站,派人打入敌人内部,随时向我方传递敌人做垂死挣扎的最后举措。以文叔对我的了解,他认为我完全可以胜任这个任务。那时的我,心早已飞向了解放区明媚的天空,如何还能留在这阴晦的局势里。但是文叔最终以他对组织的一片忠诚和以身作则的每每细微的行为感动了我。我留了下来,在文叔的安排下,就地成为了敌政府里的一名小职员。文叔坦诚地告诉我,为了我的安全,我在后方的组织关系里只是用了化名,但是上级机关是知道我这颗‘钉子’的存在的。在以组织纪律为前提下,发生突发事件可以自行从事,但决不能背叛组织,否则成为叛徒,则人尽可诛之。
最初是工作的需要,我结识了我后来的那位前任――杨雨农,他很喜欢我,三天两头地约我,出于本能,我只好想尽办法地与他保持距离。但是很快上级传来指令,这个杨雨浓在敌政府工作中所处的位置很微妙,可以接触到形形色色的消息来源,我需更深层次地与之来往。文叔征求我的意见,我做了三天三夜的思想斗争后决定,服从组织安排。随着进一步的相处,我发现,杨雨农的内心还是很善良的,本质不同与他周围的人,他也是真心喜欢我,他毫无芥蒂地把我介绍给他的同事和朋友们,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就捕捉到了几条极为重要的情报,通过文叔向前方发报,我们打了几个胜仗,在局面上占尽了先机。胜利欲极度膨胀的我做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决定――我要嫁给杨雨浓。于是我和文叔之间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
‘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
‘我了解你一直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孩子,但这毕竟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不要轻易做决定。’
‘我想了一段时间了,我想我慎重地考虑清楚了。’
‘不需要征求你父母的意见了吗?也许他们会反对……’
‘我从离开家,参加革命的那天起,我的生命就只属于组织,属于我们这项伟大的事业了,我已经做出了随时为之献出生命的准备。’
‘可毕竟,这个杨雨浓和我们是对立的阵营,应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的人,甚至当地的百姓,你的父母都会误解你,或者,或者有一天,组织上也会不能公平地对待你,你可能面临一次又一次地审查,这些你都想到过吗?你能接受吗?’
‘喔,喔,也许我可以改变他的立场,把他拉到我们的阵营里来。’
‘能把他拉过来,当然更好,只是,那可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如果你没有把他拉过来,却暴露了你自己,那个时候,你将把自己致于多么危险的境地呀!’
‘呵呵,老师,我们现在又何尝不是日日如履薄冰,老师您的工作不更比我危险上百倍吗?这简直就是与虎谋皮。’
‘啊,何香啊,是我把你领出家门,走入革命队伍的,你们几个就象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宝贵,如果你只是抱着牺牲自己的想法来跟杨雨浓结婚,那我绝对不能批准你的请求,也绝对不会把你的这个申请上报组织的。’
‘喔,喔,文叔,我们可敬可爱的战士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有选择的机会了吗?谁又能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了?我既然能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为他们增添几分生还的希望,我个人的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文叔没有再说话,他站起身走过来抱了抱准备接着慷慨陈词说服他的我,然后扭身默默地走开了……
我嫁给了杨雨浓,虽然一直没有找到说服他的机会,但是做为他的妻子的这个身份却救了我。”何香说到这,沉默了片刻。桌上的水碗是空的,张司令知道茶水壶也是空的,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坐在何香的对面,在跳动的灯影下,她的脸闪着圣洁的光晕,平静如水,她接着讲述,口气平缓得不像是讲她自己的事,倒像是别人的,与她毫不相干,虽然那故事里有的是悲伤,愤怒,无助和惊心动魄:
“那天早上和往常没有分别,春日里的晨阳并不能让人感到温暖,虽然也是那么耀眼,明亮,却还是有些清冷的。杨雨浓吃完我给他准备的早餐,推门走了出去,带着屋里一股清新的空气,我甚至微闭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转身准备去收拾餐桌,谁知门又开了,杨雨浓又进来了,一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大事的样子说,
‘香儿,你今天不要出门啊,我们,我们会有一次搜捕行动。’
‘哦,有具体目标吗?’杨雨浓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赶紧加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会离咱们家很近吗?我本来昨个就约好跟隔壁的张嫂,还有那个李太太去菜市场看看,想买只鸡回来炸煮一下,给你做黄焖鸡吃呢。要是就在咱家附近,我就跟她们说一声,今天就不出门了,’听到我这么说,杨雨浓的面部表情立刻放松了下来,
‘这样啊,你一定得去跟李太太说一声,李三这个岁数又要得个儿子,看他美得屁颠屁颠的那个样,听说他媳妇儿的心情时好时坏的,就没个安静的时候,你们这一凑巧在路上遇到我们凶神恶煞、血里呼啦的,再惊着了她,动了胎气,那不就要了李三的命啦!虽然我是做梦都想吃你做的黄焖鸡,但也不愿我媳妇儿碰上烦心的场儿,就让你老家老爷们我去下地狱吧!’
‘啊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什么下地狱不下地狱的,你好好的啊,一上午还不够你们折腾呵,过了中午就没事了吧?我吃过午饭就去市场买鸡,保证你晚上吃上还不行嘛!’杨雨浓兴奋地过来抱了我一下算做感谢,匆匆地又推门出去了。门刚关上,我的大脑里就开了锅了,搜捕地点会在去市场的路上,那也没有多远,会是哪家呀?裁缝铺?酱菜铺?布店?锁店?肉食铺……哪家店是自己人开的交通站呢?为了安全,大家都是单线联系,就是做邻居多年,每天在一条街上走几个来回,甚至互相还是‘点头之交’,也都不会知道是不是自己同志。怎么办?况且杨雨浓说了不让自己出门的――不让自己出门?我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地方,星海书店,是了,自己给杨雨浓留下了没事就去这家书店待着的印象,一来,这家书店是自己老师开的,没事就去帮帮闲忙。二来,我终归还是离不开书的,断不了去照顾一下老师生意,自己买两本书也在情理之中。杨雨浓从来不拦我,也没有怀疑到,我去书店的真正目的是去送情报。怎么就把它忘了呢?昨天黄昏我刚刚去过,将一个下一步进行搜捕的时间安排和区域方向的会议记录交给了文叔,文叔说他会连夜通知一些同志今天过来开会。天呐,星海书店就在从菜市场出来走不了多远稍拐个小弯就到的地方。莫非搜捕队听到了什么消息,今天就要紧急采取行动了?我的头一下子大了好几圈,锅碗也没心思涮了,简单换了下衣服,头发都没来得及拢一下就出了门,必须马上去通知文叔敌人的行动,就是虚惊一场,也得赶紧去一趟!但刚走两步,我就停住了。我这样只身前去,恐怕走不到店铺近前,就被戒严的队员拦回来了。沉思了数秒后,我转身向李太太家走去。身体臃肿不便的李太太却是时刻也不愿闲着,说是这样多走动对胎儿的健康很有好处,可是家里巴掌大的地儿对于体型庞大的她来说转个身都很不方便,除了笨手笨脚的使唤丫环,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她本来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忽然看见我登门前来,那个喜悦的劲人自是无法形容,连声地让座,安排茶点,我故意说:
‘本来想约上张嫂,咱们仨去市场转转呢,那里人多,新鲜的事也多,咱们正好八卦一下乐一乐,顺便咱还可以买只新宰杀的鸡回来炖煮,多好呵。’我的话刚说完,李太太就连连叫好:
‘好呀,好呀,早该出去转转了,我家这个丫头没别的优点,饭也煮的马马虎虎,可就是炖鸡炖的好,咱们去买一只小公鸡现场宰杀了带回来让她炖,打打牙祭,你也过来吃嘛,你反正中午饭也是一个人吃。’我故作为难地说:
‘我早上也是跟我们家那口子这么说的,说咱们要去市场,可他说,今天你们家的,还有他,都要参加一个什么搜捕行动,就在菜市场旁边,他说你身子不便,还是不要出现在那附近了,闹不好会冲撞了胎气。’
‘呀,那可不好,他们什么时候抓人都得死个把个,血里呼啦的,哎哟,那叫一个恶心,我们还是离远点吧,不如再叫俩人,摆一桌玩麻将嘛。’我本来想着利用她一下,心里还不落忍,现在见她说起死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心里最后的那点谦意也一扫而光,不禁笑着说:
‘麻将什么时候不能打,本来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想跟你说说来着。’
‘哦,’果不其然,李太太那点离不得八卦的心思立刻被我‘完美’地勾了起来:
‘什么有趣的事?快说说,这要是比打麻将都有趣,我们自然不去打那劳什子了,每次下桌都把我搞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的。’我故作神秘地向空无一人的狭小房间看看,才凑近李太太的耳边低声说: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有个开书店的老师……’
‘知道,知道,你不是经常去买书嘛,那个什么海,星,书店。’
‘星海书店。’
‘对对对,有一次咱们不还在那书店门口偶遇过一次嘛,你夹着书从书店出来,你的那个老师,你叫他什么来着,看我这脑子!’
‘文叔。’
‘对对对,你是这么叫他来着,他客客气气地送你出来,一身的书卷气,文质彬彬地,对,还带个眼镜,你还给我们介绍来着,你咋就不记得了?嗯,那个人当时还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我,最后说了一句,我将来会生一个文武双全的宝宝,我当时就谢了人家半日,嗯,他会看相吧,我还想问他点关于孩子的别的问题呢,这不一忙乱,就给忘了呢。’本来边说边琢磨对策的我听李太太这么一说,正中下怀,主意来了:
‘呵呵,你看我都忘了你见过他了呢,我这个老师吧,学过周易,奇门遁甲。’
‘那是什么?算命用的吗?’
‘可以这么理解吧,我也不是太懂,以前听别的同学说起过,神神叼叼的事挺多,我还不大信,可最近遇到了点事,偏巧我去书店,就跟文叔随便摆了摆,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