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米特文集:政治的浪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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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表面状况

德国浪漫派作家个人的政治意义

发端于18世纪末的德国浪漫派运动,自称是一场革命,所以,它跟法国的政治事件形成一种关系。考察一下这场运动发生的地区即德国北部和中部现有的社会状况,显而易见的是,德国浪漫派运动与法国革命的关系并非政治性的。市民阶级的秩序稳如磐石,热情接受大革命的态度可以得到毫不迟疑的允许。当汉诺威政府不得体的行为引起哥廷根大学教授施洛泽尔(Schlözer)、费德尔(Feder)和斯皮特勒(Spittler)——他们利用自己的教职鼓吹把各民族从专制枷锁中解放出来——的注意时,这些教授本人对于自己受到严肃的对待,显然十分诧异。假如普鲁士宫廷对法国大革命表现出一种特殊的满意心情,也是可以允许的,因为法国的事件毕竟会导致法国强势地位的削弱。甚至当这个新生的共和国展示出出乎预料的军力,帝国议会中受到威胁的德国西部诸侯们向全世界声称担心雅各宾党人的“侵略性国家”时,对于在法国展示了巨大力量的人权和人民主权的抽象观念,仍无人表现出丝毫的担心。在德国,只是到了解放战争收尾时,对于以观念为手段的革命的担忧才开始蔓延,并成为预防性治安措施的借口。

施莱格尔说,可以把法国大革命、费希特的《知识论》(Wissenschaftslehre)和歌德的《威廉·迈斯特》(Wilhelm Meister)视为这个世纪最伟大的趋势,或可把法国大革命视为民族国家的历史上最值得注意的现象。在评价他这些言论的政治意义时,应当把它与德国市民阶级表现出的大量同情心一样看待,他们愿意让各种事件在警察国家可靠的安宁中影响他们,让那些在法国以粗野方式落实的抽象观念重返理想的畛域。这是隔岸观火式的思考。施莱格尔也很快平息了自己的热情。在他看来,法国大革命似乎已经不够壮丽,他注意到,真正的革命也许极有可能在亚洲发生;实际发生的法国大革命不过是一次令人愉快的试验。Europa,I.Bd.1.Stück(Frankfurt a.M.,1803),S.36.浪漫派人士自己的革命包含着对一种新信仰、新福音、新天才和新普遍艺术的憧憬。至于它在日常现实中的表现,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属于公共话题。浪漫派人士的做法是办报。一些市民阶级文人在柏林银行家女儿的沙龙里创造出来的情感,涉及朋友或主人的通奸引起的社会丑闻、向歌德和席勒的宣战、尼古拉的毁灭和科策布被暗杀【中译者注】尼古拉(C. F. Nicolai, 1733—1811)是德国作家、著名出版家,一生喜爱英国文学,写过抨击歌德和席勒的著作。科策布(August Kotzebue, 1761—1819)为德国剧作家,两度供职于俄国宫廷,被德国激进学生视为间谍,1819年被桑德刺杀身亡。施米特对此事件的讨论,参见本书第三章第8节。—这些事情,就其表面价值而言,都是形形色色的事实。周游四方的斯塔埃尔夫人(Frau von Staël)曾表达过她的惊奇:极粗野的革命观念在德国也允许得到自由表达。其实,斯塔尔夫人知道答案:没人拿它们当真。贵族和上层官僚享有优越的政治地位,不必担心在有文学品味的夫人庇护下高谈阔论的少数作家—他们被允许进入时髦的社交场合参见R. M.维尔纳(R. M. Werner),“来自浪漫派维也纳阵营”(Aus dem Wiener Lager der Romantik),载Österr.Ung.Revue, N.F.VIII(1889/90),第282页;K.瓦格纳(Karl Wagner),“1808和1809年维也纳的报刊杂志页”(Wiener Zeitungen und Zeitschriften in den Jahren 1808 und 1809),载Arch.f.österr.Gesch.104(1915),第203页注。布莱尔(Jakob Bleyer)在《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在法兰克福联盟议会上》(München und Leipzig,1913)第18页上(Ungar.Rundschau2-1913-S.654)引用了最高警察和审查当局档案集1816年第354号档案,其中有一段话非常有趣:“这些四处游荡的讲演者和朗诵者早就在德国以外玩他们那些可笑的游戏了,受到明理人的反对。他们在这里也受到贵妇人的有力保护;这些贵妇人经常将入场券兜售给走访她们的男女人士,谁也挡不住她们的纠缠。”我未能看到档案文件中涉及根茨、缪勒和阿尔比尼男爵(Baron Albini)的那一部分。,热衷于吸收他们所欣赏的贵族式优雅生活,或至少由此创造出一种高雅哲学。施特根特施(Steigentesch)有着轻佻的俗人的直率,他表达了典型的骑士观点:只应让学者们在自己的书桌前发泄怒气。饥饿令他们奋笔疾书,人类普遍具有的危险的扩张欲,在这里只会产生大部头的著作。参见施莱格尔,《德意志博物馆》,第1卷第1期,第206—207页。甚至知道如何获得尊严的根茨,有时也得屈服于梅特涅的友谊,它让人想起老爷和贴身男仆之间的交情。因此,当根茨在背地里大骂梅特涅或参与一些可疑的活动时,梅特涅觉得不值得生他的气。他对胡德利斯特(Hudelist)写道:“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他为自己四处活动。因此,我们必须过问他的事,要随时利用他。”(参见W. III, 1,第268页注)缪勒把自己得到的关照只归功于他的朋友和热心的庇护人根茨。缪勒曾请求任命自己担任法兰克福大学校务长,内政部文化与公共事务处负责人舒克曼(Schuckmann)发表意见说,他不知道缪勒在什么专业能够哪怕做一名编外讲师,更不知道有什么人会需要他来当校务长。这件事情就这样泡了汤。参见劳默尔(Friedr.v.Raumer),《生平回忆和通信录》(Lebenserinnerungen und Briefwechsel,Leipzig,1861), I,第157、158页。哈登贝格(Hardenberg)将缪勒与阿舍尔(Saul Ascher)两人作了区分,不过,这种区分顶多是在考虑到根茨的情况下勉强作出的。奥地利的约翰大公在日记中写道(1813年8月30日):“缪勒在我这里,与他谈话令人愉快,我会需要他。他在通常情况下持什么观点,我并不怎么担心。”参见克勒纳斯(Krones),《1812-1816年的蒂罗尔和奥地利的约翰大公》(Tirol 1812-1816 und Erzherzog Johann von Österreich,Innsbruck, 1890),第129页。对于维也纳的宫廷幕僚竟能以“羞辱的”方式对待缪勒和根茨,心地善良的科林克夫斯特罗姆(Klinkowström)有理由勃然大怒。“首相办公厅旧档案室材料”(Wien, 1870),第175、179页。弗里德里希·冯·施莱格尔“……多年后终于获得了公使馆参赞的头衔。1829年,他死于德累斯顿,当时他在那里讲授哲学,早已被官方遗忘了。施莱格尔的遗孀(娘家姓孟德尔松)经常笑着对亲朋好友说,她丈夫有时不得不穿过首相办公厅的一间办公室,正遇上某个工作人员在那里写东西。这时,工作人员就会马上很不信任地用手挡住纸,以防施莱格尔瞥见了秘密……”“在梅特涅侯爵注意到后者(雅尔克)在大众传播领域里的勇敢斗争后,他安排将其聘请到维也纳,分配到首相办公厅。这位著名教授被聘用后,即受到那里的普通工作人员的无情嫌弃。雅尔克经常感到自己有必要在办公厅上司面前挑起不愉快的争论,以便在其工作部门争得一个差强人意的职位。几位广受赞誉的政治作家根茨、施莱格尔、缪勒、雅尔克和皮拉特(Pilat)都受到了伤害,但考虑到梅特涅侯爵的高尚动机,人们不应首先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不过,梅特涅认为,履历是无足轻重的,行政长官不必关心它;他完全沉湎于这种观点中。于是,他就出于诚信按常规将他聘来的这些人交给手下人进一步公事公办。仅就这一点而言,才可以认为首相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另参见根茨于1827年2月22日致梅特涅的信(Klinkowström, S.76, Wittichen, II,2, S.218):“我为缪勒出面说话,最后叫施蒂默尔(Stürmer)男爵看在我的面上作出让步。直到那一刻为止,缪勒一直受到恶劣的对待。究竟有多恶劣,在这里就不必细说了,我不想用这种事情来打扰殿下。不过,应该让他未来的处境稍好一点,尤其重要的是,应该不偏不倚地、公正地审查他那些有根据的请求和申诉,请殿下不要拒绝他的这类要求。他愿意与每一个诚实的负责官员合作,现在只能怀着敬畏的心情听凭殿下来选用他了。缪勒感到忧伤,甚至担忧,他是真正对吃饭问题感到担忧,这种情况不能继续下去了。那个卑鄙的人(首相办公厅参事凯扎[Kaesar])跟他玩了一套戏法,如果有人再跟他玩同样的戏法,是会让他送命的。”参见《根茨日记》, 1827年4月6日、7月1日、10月17、19日、11月25日、12月14日,以及1828年1月31日。还可参见施莱格尔于1815年1月16日致其兄的信(《通信录》,瓦尔策尔[Oskar F. Walzel]编,Berlin,1890,第537页)。我们也从雷贝格对缪勒的演说的评论中,听到一个正常人的鄙夷。它的影响更大,因为雷贝格并没有劳默尔等人的那种个人反感,他以冷静而实事求是的方式,把缪勒的演讲解释成缪勒依附于其社交圈的结果。参见Hallische Allg.Lit.Zeit.,1810,Nr.107—109(《全集》,第4卷,Hannover, 1829,第243页):“上流人士想得到消遣和休养……他们想让自己稍稍发出点声响,好让不朽的灵魂不完全睡着。就连那些帮助把大厅塞满、涌进大厅的人群也满足于此:一方面与上流人士交游,另一方面把自己装扮成高雅文化的同道。为了让这些听众得到消遣,所有普通的、熟悉的东西都必须显得像是新的一样,仿佛是某种更高的、隐藏的、直到现在才宣布的智慧似的。必须寻找新的词语、意想不到的编排、影射和解释。理智的人事先考虑好的、条理清楚的报告是不够的,必须要给走钢丝演员的把戏留下余地……以这种方式产生出来的所有作品或多或少都带有如下痕迹:虚饰、表面上让人眼花缭乱的夸张论断、不适当的措辞、牵强附会的论点与日常观念的尖锐对比。除此而外,还要再加上另外一种不适当性。演讲的对象不是学生,而是对演讲者表示尊敬的听众,于是,其声调就透出一种学究式的优雅。演讲者裹在紧身胸衣里,无论是狄摩西尼(Demosthenes)、福克斯(Fox)、伯克,还是波舒哀都没有穿过类似的紧身衣,就连这些人也得花很大的心思顾及自己眼前的人。”但是,连莱辛也有可能免不了受到无知的贵族或官僚的轻蔑。更为重要的是对这种傲慢态度的回应,以及有机会从政的浪漫派人士的实际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