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未央之询君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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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帝王之恨

自掖庭出了人命后,休朝已是一连四日,自大汉开国,从未有过这等怪异。即便是昔年先景帝时七王作乱,军情紧急,大汉天子,都未曾荒废过一日朝政。如今这新帝登基不过数月,竟是开了前朝之君都未曾有过之举,当真是,荒谬至极!

未央宫,宣室殿外,

已然是三三两两聚集成堆的朝臣们原本只是小声议论,可眼瞧着时光一点一滴流逝,那紧闭的殿门却是丝毫未有大开的架势,本就着急的众人显然已是耐心用尽。

霍禹早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瞧着似有若无的目光无一例外皆往他身边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父亲处而来,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怒意。

如今长安城内风言风语无数,虽是多数都在言新帝荒谬,乃会是大汉祸患,可更有甚者,竟是隐隐将矛头对准了霍家,说什么若非是大将军霍光执意,大汉之主,绝不会是这等昏聩无用之辈。大将军意欲权倾朝野,大权在握只为找个傀儡皇帝,却是连个傀儡,都找的四角不齐全,完全就是大汉之耻!

那起子无知小民这般胡言乱语也罢,可看朝臣们这架势,摆明也是和那群无知小民想到了一处,竟是想要把脏水,都往霍家身上泼了!

“吱呀!”一声门响,霍禹的思绪终于被拉回,可片刻之后,听闻刘贺的心腹龚遂与前几日一般无二的辞令,登时也是怒从心起。

正待上前却已是被霍光拦住去路,一众朝臣显然也是被大将军的动静给吓傻了眼,可霍光却是浑然未觉般,径自只是朝着只露出一丝缝隙的殿门处行了大礼,“大汉天子者,江山之主,身系万民,己身荣耀虽重,与万民相较,却也不值一提。再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先武帝文治武功盖世,却也是曾下罪己诏,言及己身罪过,甚有忏悔,陛下若因一时之失而一蹶不振,岂非是辜负先皇江山重托?”

铿锵有力的声响颇是有力,方才还是小声议论的朝臣,此刻皆是噤声。原本是有几分纷乱的殿外,此刻已是鸦雀无声。

霍光伟岸的身躯一如往昔,可今番这般瞧着,竟是比之往日更让人崇敬。

人皆言霍光大将军权倾天下,霍氏子孙,皆因大将军荫蔽而于朝堂中占据一席,所谓“功高盖主”,大抵也正如是无二。这多年来只消是个有眼色的,对这一认知皆是明了。可今时这等场景,大将军却敢冒着将整个霍氏陷入漩涡的境地也要与陛下明谏,倒也,不失为忠良之臣。

宣室殿外全然是鸦雀无声,一众人的目光不住于龚遂和霍光身上挪移,静的连一根针掉地都能听闻。

霍光大将军自是如方才一般无二的威严,可惹人注目的是,那龚遂其人,竟也是分毫都不退让。

四目相对,眼神厮杀中,竟也是凌厉毕现。

人皆言昔年昌邑第一宠臣除却龚遂再无其二,旁人皆要仰仗刘贺鼻息,唯他敢于刘贺处放肆一二,甚至还有流言,说这刘贺这许多年虽于女色处多有留恋,可骨子里却是好男风的,若非如此,又怎会这多年,竟是一无所出?

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不住袭来,龚遂冷冷一笑,心头却是愈发如明镜。

难怪霍光大将军竟是宁可顶着个霍氏专权跋扈的名头,也要将自家人安插在朝廷各个角落,这群朝臣,竟是个个都不济事如此,也难怪刘弗陵会英年早逝了,天天对着这么一群蠢货本就是考验心智,却还得要费心费力从中寻出几个可为己所用,属实是,心累。“陛下为天子,确是身系天下,可大将军以为,若是陛下如先王一般,身体已抱恙却还勉强支撑,天下百姓知晓,就真会感念大将军今日仗义执言?”灼灼目光多了几分逼人,龚遂的态度也愈发不善,“再者,金氏之事,还未查出个眉目来,大将军就将这罪过,轻而易举就扣在陛下头上,为人臣者,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一味给主君抹黑,难道是该为?”

“龚遂,不得对大将军放肆!”

严厉呵斥一声伴着“吱呀!”一声闷响,刘贺苍白了太多的面庞立时也是映入众人眼帘,虽是来之前料想到刘贺不会再如前番意气风发,可如此形同萎靡的模样却也让众人皆慌了神,“陛下!”

“朕近日忧思繁重,却是误了朝堂紧要。”

刘贺摆手示意一众人皆起,瞧着自始至终都未曾屈膝,满脸的冷漠丝毫也都未掩饰的霍光,面上也不由得是多了几分苦笑,“大将军忠君爱国,刘贺却是任性妄为,如今给予一当头棒喝,确是让人醍醐灌顶。”

“陛下一国之君,烦忧者,自不会是寻常人能企及。可所谓君子有所止,若连轻重缓急都分辨不出,外邦蛮夷,怕也会耻笑我大汉国主,昏聩无能!”

“大将军所言虽是为陛下考量,可为人臣子者,于君王恭敬,却是首当其冲。”

“皇曾孙殿下!”

瞧着从宣室殿内而出的刘病已,朝臣们皆有几分傻眼,可刘病已却仿若浑然未觉般,径自站于刘贺跟前行了礼,随即也是对着霍光微微屈膝,瞧着似是不为所动,甚至是面色更深沉了几分的霍光,刘病已的唇角微微勾起,眸中的冷意,却也愈发分明。

看来,这霍光大将军,倒还未曾忘了,这天下,乃是刘氏所有,而非霍氏。

他刘病已就算再是有罪,可有这国姓傍身,无论如何,总比他一介外姓臣子要高贵!“心病还须心药医,陛下虽为一国之君,却也是寻常人。诸位臣工于陛下之忠心,日月可鉴,确是大汉之福。陛下感念诸位臣工忠心,又因先皇骤逝,心中悲悯本未消,后宫却又添烦扰,所以一时心绪难平,遂时隔数日都未曾上朝。”

“皇曾孙刘病已本是朕故友,又有叔侄名份在,这数日来,陪伴朕身侧,也是劳苦功高。”

刘贺幽幽开口,唇角的笑意也愈发分明,一众朝臣个个皆是于朝堂上混迹了多年,哪能瞧不出皇帝陛下和皇曾孙殿下这话里话外的猫腻。

卫太子嫡孙,皇曾孙刘病已,果真是个顶聪慧的人物。

他这般敏感的身份,于先朝是受大汉天子倚重,如今,皇位上早换了人选,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受宠。这内里乾坤虽是外人不知晓,可总能瞧得出,他不是个简单人物。

传言那霍氏嫡女对皇曾孙也是青睐有加,甚至还有小道流言称,霍氏至今不肯允诺与陛下的婚事,就是因着那霍氏嫡女心系皇曾孙刘病已,连大汉皇后的宝座都不稀罕。若果真如此,这皇曾孙殿下,他日贵不可言,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若小道消息为真,如今这刘病已,与霍光大将军针锋相对,岂非是自绝后路?

霍氏嫡女再尊贵,若无霍氏这门楣做支撑,又有何用?

“今日,陛下与诸位臣工想必都累了,不如,先散了如何?”

“右将军所言,甚合朕心。”

刘贺苍白的面上已多几分和悦,一种朝臣皆是忙不迭行礼转身就欲走。

原本是熙熙攘攘的宣室殿门口,竟是片刻之后就恢复清净。

刘贺的笑容依旧未变,对着自始至终都是一动不动的霍光,面上的笑意也愈发多几分意味深长,“大将军可是还有话,要与朕言?”

“臣不敢。”

“大汉周公,心系社稷,其心可昭日月,先帝未曾有过怀疑,朕,自然也不会。积压了这多日的政务,大将军想来还有太多事要忙,今日,还是莫要于这宣室殿外,耽搁了罢!”

“……”

“陛下与大将军,方才本不必如此!”

“养不教,父之过。若非是因着这霍光疏于教导,那霍成君,何至于敢连朕都算计了!”

思及事发当日的场景,刘贺的眸中阴骘之意更甚。

想他刘贺即便是在昔年父王还在时,日日都得提防着父王后宫那些居心叵测的女人算计,都不曾有过这等狼狈,如今,他身居大汉天子高位,手握杀伐大权,将整个大汉江山都踩在脚底下,竟会是被鹰啄了眼,受这等耻辱!

霍成君,你居然敢把手伸到朕这里来,就休怪朕,不给你脸面!

大汉皇后的位置何其尊贵,朕留给你,已经是高看了。可你非但不珍惜,居然还敢算计,那就休怪,朕对你不客气!“龚遂,你亲自去盯着大将军府,霍成君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像朕禀报!”

“陛下与一介女子计较,当真不怕天下人耻笑?”

龚遂不答反问,面上显而易见的不赞同甚是明显,刘贺登时不怒反笑,“龚遂,朕是你的主子!”

“龚大人所言未有错,陛下若果真轻举妄动,授人以柄,此番冤屈,就真正是白受了!”

刘病已声音幽幽,可不容拒绝的架势却愈发分明。“陛下现今,还是静观其变最妙。”

“若非是知晓那天你已与霍成君说的分明,现下,朕倒当真要以为,此事,乃是你刘病已和那霍氏毒妇合谋要害朕!”

刘贺的话摆明不善,刘病已却是轻笑出声,“陛下圣明,自不会将不白之冤,凭空扣在病已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