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情根种错
一众侍婢的心思,霍禹自然不会知晓。
不过,方才室外刘董訾故意做出的动静,他自然是听得分明。
眸中多了几分深沉,霍禹的面上也不由得是多了几分冷意。
那广陵王一贯是愚蠢至极,昔日先帝在时便是日日于广陵王宫处诅咒,先帝骤逝,更是忙不迭要从诸侯王中出头,以求继任皇位,被父亲于朝堂之上当场驳回之后,居然还理直气壮派人来霍府上兴师问罪。
呵,他还当真以为,有了刘董訾这个为霍氏嫡子之妻的女儿,广陵王府,就可以在整个长安,横着走了不成?
藏匿于衣袖中的拳头不动声色捏起,片刻之后,却又不动声色放下,匆匆推门而出,霍禹努力将那些不该有的思量全数压下。
比起早就兴不起风浪的广陵王,现下,宫中那位,才是最紧要。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宫中这事,如今,连杜佗都能猜出个大概,更遑论是旁人?
成君,你这一次,未免是玩的太过火了!
同一时刻,未央宫,宣室殿内,
原本是干净整齐的宽敞大殿内,此刻已是一地狼藉。
“哐当!”“噼里啪啦!”声接二连三传来,不用想,都能猜到内里不多时定会是更加混乱。
殿外,早就冷着脸站定多时的龚遂心中愈发是烦躁。
陛下昨日还让他主动去霍氏缓和关系,为何今日,竟就搅合进这等祸乱中?
还有,金氏那等装腔作势,又狐假虎威的女人,陛下难道不是早就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为何昨夜,还会去那掖庭见她,甚至还,留宿。
想起方才那掖庭令和仵作惴惴不安的回报,龚遂的面色愈发阴骘。
陛下昨夜莫不是着了魔,一个早就年老色衰的女人,居然还会宠幸?后宫之中那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竟是一个都看不见不成?
“陛下现下已平稳些许,正是需要人在身边。龚大人身为陛下心腹之臣,现下,除却龚大人,却是再无一人可安慰陛下。”
耳边突如其来传来的淡淡一声,瞬间将龚遂的思绪全拉回。瞥了眼微敞的殿中,呆愣于一地狼藉中的刘贺,头一回,龚遂对自己引以为傲的聪慧有了些许怀疑。
昔年他选择的这位决意一生追随的主人,当真会是,一个明君么?
“皇曾孙殿下,龚遂心中有惑,还望殿下,可予以解答。”灼灼目光直勾勾只盯着刘病已,龚遂的眸中陡然也多了几分迫切,“昨晚掖庭之事,当真是。”
“为人臣者,于主公,只该有效忠而不该有怀疑,龚大人,你说呢?”
刘病已面色淡淡,可眼中的凌厉和不容拒绝,却也是一览无余。
或许,眼下,大汉之主,为刘病已这般,才可镇得住那些居心叵测的诸侯还有各怀心思的朝臣。刘贺虽算有脑筋,可终究,还是于地方生活多年,于长安的血雨腥风,格格不入。“殿下放心,臣龚遂,定,不辱使命!”
“……”
这个龚遂,倒是个识时务的。
不远处,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霍成君面上多了几分玩味之笑,看的身侧的上官乐,心头的不安也更多了些许。“姨母,回长信宫吧!”衣袖中的手已是捏成了拳头,上官乐面上却还是努力保持镇静,“陛下出了这等大事,以阿乐的身份,实在不该过多参与。”
“太后虽非为王母,却是先帝遗孀,就算如今大汉有皇后,对太后,也该是毕恭毕敬。”
“成君小姐既知晓太后身份尊贵如斯,为何还以母家长辈身份,予以训诫?”
冷冷一声袭来,霍成君微微一怔,刘病已却仿若浑然未觉,径自已是对上官乐行了礼,“参见太后娘娘!”
“殿下不必多礼。”
“臣有话,想与成君小姐言,可否请太后娘娘,行个方便?”
上官乐一愣,显然是未曾料到,刘病已会提出这等要求。不过,瞧着霍成君面上喜忧参半的模样,也是明了现下自己并无拒绝的理由。
连长安城内的黄口小儿都知晓,如今大汉最尊贵的女子,乃是霍大将军幼女霍成君,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如今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讨好、依附于外家。“殿下,请!”
……
长信宫,大殿内,
空荡荡的周遭中,能听闻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近在咫尺的刘病已面上虽无表情,可霍成君的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阿娘从来不理解,为何她霍成君一介天之骄女,会对昔年只有一面之缘的刘病已念念不忘至今,甚至因为昔年阿姐告知她和刘病已的过往,至今都对阿乐有心结。
自阿姐故去,竟是数年都不肯踏足椒房殿,就算是先帝故去,阿娘,都未曾前往宫中一趟。
若果真细细论起来,阿乐对霍氏的疏离,其实,也是有迹可循。
“病已只有一问,还望成君小姐如实告知。”
“若成君言,昨日掖庭所有,与成君无关。”
终是拉回思绪的霍成君一动不动直勾勾直盯着刘病已瞧,“皇曾孙殿下,会愿意相信?”瞧着一言不发,面色却是难看太多的刘病已,霍成君的面上也更多几分冷意,“既是皇曾孙殿下早有定论,成君说与不说,根本就无甚意义。”
“昔年张贺大人曾私与病已言,切记要与成君小姐保持距离,如今想来,却也未错。”
“霍氏成君,即便于天下人皆有负,可于皇曾孙殿下,却绝不会有半点算计。救命之恩大于天,成君今时今日都不会忘。”灼灼目光甚有几分咄咄逼人,可蕴含于其中难言的温柔,却也是将这一切都尽数燃烧殆尽。
张贺昔年所言并未有错,眼前这位霍氏嫡女,却是于他情根深种。
可笑的是,若是知晓今日种种皆因昔年他心存善念而至,大抵,未央大宴那晚,他也不会于这尊贵之人,有几分怜悯。
“殿下可是后悔,未央大宴那日,于成君伸出援手?”
“过往之种种,皆如过眼云烟,成君小姐,还是忘了吧。”
话音刚落,刘病已转身欲离去,可霍成君显然是速度快几分站到他跟前,“殿下乃是先武帝长子嫡孙,大统之位,名正言顺该是归于殿下,如今所托非人,拨乱反正乃是理所应当。殿下心忧天下百姓,可曾想过,若那刘贺根基站稳,黎民百姓,会被置于何种境地?”
“一叶障目者,不辨黑白。霍成君,你已是铸成大错,亡羊补牢虽晚,可刘病已有句话,还是要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乃是咎由自取,不忠已是罪过,若加上不孝,更是作孽!”
“……”
强扭的瓜不甜,姨母处心积虑至此,于皇曾孙殿下,却是分毫都不肯领情。
说到底,于刘病已而言,江山安稳虽是毕生所愿,可是否坐于那高位之上,却也非是一定。只要那上位之人,可兢兢业业,于百姓安稳有助,是谁与否,都不紧要。
再者,刘病已这等骄傲正直之人,行事素来磊落,又如何会看得上姨母这等下作手段。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这多年来,姨母一直都未曾弄懂。此番,即便皇曾孙身边无许平君这位心之所系,怕是姨母,也走不进他的心。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观念都不一样,如何能交心?
“阿乐,你也以为,此番,是姨母错了?”
霍成君声音幽幽近在咫尺,上官乐叹口气,“姨母,这些话,莫要再说了。”手拉住霍成君的胳膊,上官乐的眸中也多了几分恳切,“强扭的瓜不甜,姨母还是莫要在刘病已身上浪费光阴了。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以霍氏嫡女的身份,什么样的男。”
“既是如此,阿乐为何要拒绝阿兄远离这深宫的提议?”
霍成君骤然打断上官乐的话,瞧着已是抿唇不语的外甥女,面上的苦笑也愈发分明,“那刘弗陵杀了上官氏全族,阿乐都还是割舍不下,于成君言,心心念念多年的救命恩人,如何能轻易就忘却?”
“先皇与阿乐,是结发夫妻,夫妇本一体,亏欠说不得。”
上官乐悠悠开口,瞧着已然是变了脸的霍成君,也是默默转身再不去看这冥顽不灵的姨母一眼,“从一开始,姨母就已输给了先和殿下相知相许的许平君,今日这番话,阿乐会尽数忘记,还请姨母,切莫再要胡言乱语了!”
“……”
同一时刻,皇曾孙府邸,卧房内,
许平君的面色已变了又变,对上依旧是平静无波,丝毫都无波澜动静的刘病已,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夫君的意思,此事,确是霍氏成君一力促成?”
“以那霍氏的心智,此番,怕只是开头。”
刘病已在茶盏上挪移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许平君的面色登时也愈发复杂,“霍氏嫡女,竟也有这般大的能耐,若为男儿身,妾身以为,怕是这霍氏族长之位,也非她莫属。”
“若果真如此,于霍氏,于这天下,才真正是祸害。”
手揽住许平君的胳膊,一把将爱妻拉近怀中,刘病已的眸中愈发是深不可测,“这等狠毒之女,若果真入宫为后,大汉江山,才是真的亡了。”
“今日,杜佗大人来过。”
“宫中动静已是满城皆知,他这个长安令,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刘病已声音幽幽,“一出戏想要唱响,主角卖力演出虽是紧要,可若无完美的配角,也绝非会功德圆满。”
“夫君?”
“平君,为夫可以告诉你,即便今日这霍成君所作所为皆是为刘氏病已铺路,这等阴险狡诈之女,刘氏病已,也绝非会将她放在自己身边!”
眸中所映出的脸面全是坚决,许平君的心中,却是比方才多了几分复杂。
刘贺其人,登位这数日来,不动声色于前朝后宫皆于霍氏打压,最终却还是不得不费劲心力去讨好那霍成君,以求得霍氏嫡女入宫为后,稳固朝堂。
霍成君今番所为,连杜佗都已想的分明,刘贺,定然也能看出些门道。可即便看出门道又如何,现下他居于九五之尊之位,比不得得罪权倾朝野的霍氏一族,霍成君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说到底,不也是算准了,刘贺知晓真相,也绝不敢太岁头上动土么?
“病已,夜深了,睡吧!”
手抚上刘病已的面颊,瞧着依旧是直勾勾直盯着她瞧,丝毫都未有应声架势的丈夫,许平君也是叹口气,“女子者,以夫为纲。夫君,平君一应诸事,都听你的。”
“为夫只愿,平君心中,除却你我小家,不要再为其他考量。”
“是!”
烛火摇曳中,刘病已的面上终是多了几分笑意,轻轻松松将许平君一把抱起就往床榻处而去,片刻之后,本是微弱的烛光已消失殆尽。
夜,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