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空间里的空白
现在我们继续来讨论第1章结尾处所描述的概念空间吧。概念空间描述的是不同语言和概念之间的关系。一种语言中的一个词或者短语就好比概念空间中一块上了色的形状,不同语言则通过不同颜色来区分。在概念空间的中心,聚集了该文化中最常出现的那些概念。虽然不同语言可能有着相同的文化背景,但是它们仍然会以不同的方式填充概念空间,比如表达同一概念的形状不同、大小不同,当然了,颜色也可能不同。
我们还引出了一个隐喻,也就是说,把出现频率和重要性都差不多的概念比作是在同一个“圆圈”附近的不同形状。那么我们的概念空间就是由许多同心圆组成的,从最小的同心圆也就是概念空间的中心附近向外扩展,越外面的同心圆,其周围的概念也就越不常见。在概念空间的中心以及中心附近的同心圆中,各种颜色(也就是各种语言)都能很好地把空间填满。
但是如果我们从中心往外移动,迟早会来到这样一个区域,该区域的概念几乎永远没法只用一个简单词语就能表达,而且每种语言都会通过不同的方式来表达这些概念。比如,中文里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有人问:“英文是怎么来表达这个概念的呢?”答案和颜色没有什么关系,而是“birds of a feather flock together”(羽毛相同的鸟总是凑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讲,中文和英文的这两个短语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是它们却是通过非常不同的方式来表达的,因为这两个短语在说话者和听话者的脑海中引起的联想完全不同。
不同语言惯用语之间的差别其实是多种多样、有大有小的。比如,中文里我们常说“杀鸡用牛刀”,意思是“用一个过于复杂、强大的工具去完成一个简单得与之不相称的目标”,在许多欧洲语言中,类似的概念则是通过别的短语表达的。例如,德文中有“Mit Kanonen auf Spatzen schießen”(架着大炮打麻雀),荷兰语中则是“Met een kanon op een mug schieten”(架着大炮打蚊子)。虽然都是同一个意思,但是德文中的表达似乎比中文更极端,荷兰语则更甚。大炮和蚊子的对比要比牛刀和鸡的对比更加夸张。可见,在概念空间中相同的位置(同一个概念),不同语言很可能会用不同的形状,也就是不同的短语来表达。
最后,如果我们移到足够边缘的地方,真正的空白就会显现出来,一种语言用一个形状就能填满的空间,而另一种语言则根本找不到一个完全对应的词或者短语,无论该语言的词汇量有多大。在前言中有一个很好的例子,那就是中文没有一个能和任何乐器搭配的通用动词,我们必须用不同的动词来搭配不同的乐器,而英文则有“play”这样的万金油。
因此,对于中文里的任何一个惯用语或者成语(它们的数量又何止成百上千呢),我们都有理由问:“用英文或者法文、德文该怎么说呢?”有时候能找到一个完全对应的短语,但很多时候得到的却是不尽如人意的答案:在英文或其他语言中没有对应的表达方式。有时这意味着:“在概念空间中的某个地方,一个中文短语正好出现在那里,但是对英文来讲,那儿就有个大洞。”当然了,我们总是可以用英文来描述这个概念,但是却没有中文母语者能够接受的某个表达方式。还得说明的是,从英文出发,寻找中文覆盖的概念空间也能够发现这样的洞。
最终,在概念空间特别边远的地方,任何语言都黔驴技穷了;也就是说,从某个地方开始,概念空间向外延伸就是无词居住之地,空空如也。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如果有人想谈论概念空间中如此偏僻的地方的某个概念,那就没法找到一个现成的语言基石,而是要把好几块语言基石搭在一起,修建一条通往那个偏远地区的小路,才能表达这个概念。简言之,我们需要混搭出新的短语或者句子。如果短语和句子还是不能传达这个意思,那就得用一段话了。如果一段话还是不够,那也许就需要一篇文章。通过这样的方式,任何语言都能抵达概念空间中无论多远、无论多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