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颠倒:“The One”与“Matrix”[8]
对于“另一种社会”的向往,造就了各种“乌托邦”想象与实践。虽然“历史的终结”让乌托邦话语趋于没落,但各种“异托邦”想象却趁势而起,意在于现实世界中建构“另一种空间”,从而让“别样的生活”成为可能。“微文化”即“另一种文化”,而“微托邦”即“另一种社会”现实,其带来的不是颠覆社会的“大革命”,而是一场个人化的“微革命”,这似乎让每一个“微文化”的参与者,皆有成为想象的救世主——“The One”的可能。
因由赛博空间的发生与扩大,资本、市场、国家、媒介、技术、文化、个人等元素完成了高度结构性的组合,形成了一个几乎无远弗届、无所不包的庞大“矩阵媒介结构”,其已经极为类似于电影《黑客帝国》(Matrix)所描述的世界,一个由“Matrix”——即矩阵母体所形成的自在世界。在“Matrix”中诞生的反抗者“The One”,也是一个媒介构成的幻象,其孜孜以求的主体自由,也必然是媒介矩阵中的自由,不经由媒介中继,就无法建构矩阵之中的现实“微托邦”。同样,“微文化”或者真正实现了文化的独立自主性,但如果脱离了当代赛博社会这个特定的矩阵媒介结构(Matrix),其同样无法存在。实际上,“微文化”依然具有文化的一般历史规定性,即其不仅仅是借助,而且是在诸如经济、政治、教育、科层制等形成社会层级结构的内部进行活动的,所有的社会关系文化实践都内统摄在内。
“微文化”不但没有脱离具体社会结构的形塑,而且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将这种结构性的特征给具体化、形式化了。一方面碎片式的“微文化”高度符合矩阵媒介高速流动、交换的要求,另一方面,矩阵媒介本身就是由无数“微结构”组合而成;一方面“The One”的抗争、逃逸给“Matrix”带来风险,另一方面“The One”的自由又生产出“Matrix”的活力。没有“The One”的频频出现,“Matrix”便无法完成自身的循环式再生产。这就是为什么在电影黑客帝国的结尾,“The One”与“Matrix”要达成妥协的缘由,因为二者本来就是可以彼此颠倒的二位一体,“The One”不过是“Matrix”的“道成肉身”。如果说“Matrix”是世界的异化结构,那么游弋其中的“微托邦”,则不过是异化结构的具体化。就像Matrix里的每一个“The One”,越是沉浸于“反抗的自由”,则越是沉陷于“Matrix”的迷思之中,而每一个“微托邦”都是“Matrix”的镜像,并在瞬间发生的无数次折射也就是传播中,消耗殆尽全部能量。也许,“微文化”从来没有发明出任何现实“微托邦”,而只是不断复制出一个又一个与“Matrix”异形同构的“微托邦”镜像。
相对于一个超级“Matrix”结构,“微文化”的流行、“微托邦”的发明,可能是一种强迫症的无意识体现,在那些“网络帝国主义”的巨大阴影之中,一切都是不可见的微小,而微小聚沙成塔,就是无比宏大。因此, “The One”是“Matrix”的颠倒;“微文化”是“巨文化”的颠倒;“微托邦”是“乌托邦”的颠倒。具体而言,“微买卖”构成了巨无霸“淘宝”,微电影、微视频造就了巨型“Youtube”,“微点击”带来巨大文化潮流。所有帝国结构都是由原子化的个体构成,而个体身上又投射着帝国的幽灵。“小轻微”并不拒绝“高大上”,“高大上”的威权就来自“小轻微”的汇集与模仿,并不是虚妄的“大”主导着这个世界,而恰恰是实在的“小”以“大”的镜像,统治着这个世界:每一个自轻自微的奴隶身上,都吊诡的隐藏着自高自大的主子梦,而这小小的主子梦,恰恰就是这个不自由的世界得以永恒的根源所在。“微”就是这个时代的最“大”,而“微托邦”则是袖里乌托邦,以其自渎的形式来说,它更像一个“萎托邦”,而就其意识形态本质来说,它则是一个“伪托邦”。
系列电影黑客帝国的结局,“The One”最终获得了失败的胜利,他感染了病毒并牺牲(迷失)于矩阵,而人类由此而获得拯救。从此之后,人类可以选择生活在何处,既可以是虚拟矩阵(谎言)之中,也可以是现实世界(真实)之中。可问题是,在这个虚实间杂、真假失序的混杂世界之中,谁能切实辨别清楚谎言与真实的界限?甚至,就“The One”都不得不以沉入矩阵来摆脱矩阵的逻辑来看,生活在谎言之中,或者比生活在真实当中更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