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研究现状与意义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社会日益市场化、商业化，中国社会从时尚消费到文学艺术创作都出现了“身体热”，各种有关身体，尤其是有关女性身体的话语、图像、景观、音乐铺天盖地，冲击着人们的视觉与听觉，出现了许多与身体有关的文化、商业事件。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尤其是进入21世纪后，身体研究成为国内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界的一个重要话题。首先是大量西方有关身体的哲学研究著作相继翻译和出版。除了尼采、福柯、梅洛—庞蒂、布迪厄、布莱恩·特纳、特里·伊格尔顿、约翰·奥尼尔等人有关身体的哲学著作出版、再版以外，简·盖洛普、朱迪斯·巴特勒等高扬女性主义立场的有关身体著作也被学界所关注并翻译。大量从宏观到微观身体文化研究成果不断地被介绍到中国。2000年，春风文艺出版社率先出版了“阅读身体系列”，包括《身体意向》、《身体与性属》、《身体与社会》、《西方文化中的女性身体》、《身体史话》、《身体思想》和《身体与情感》等；2002年，华龄出版社也推出“生理人文系列图书”，包括《老婆的历史》、《接吻的历史》、《乳房的历史》、《男人和女人的自然史》和《婚配自然史》等；从2003年起，百花文艺出版社推出了《沐浴的历史》、《世界鞋史》、《头发的历史》、《内衣：一部文化史》和《世界文身史》等身体系列丛书。[19]其次是国内众多学者开始介绍西方各种身体理论，并研究中国社会文化中的各种身体话语及叙事。汪民安主编的《身体的文化政治学》、《后身体：文化、政治和生物伦理学》、《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罗刚、刘象愚主编的《文化研究读本》，陶东风的著作《文化研究：西方与中国》、《当代中国的文化批评》，康正果的著作《身体和情欲》等对当代中国身体政治研究产生了很大影响。中国学界开始从文化民俗、媒介传播、医疗卫生、文化艺术创造等方面研究中国人的身体史、身体美学，研究生理身体、消费身体、体育身体、政治身体，等等。

从文学与身体的关系入手，对中国现当代文学身体叙述研究产生极大影响的成果，最初有黄子平的《革命·性·长篇小说》，谢有顺的《文学身体学》，南帆的《身体的叙事》，陶东风的《新时期文学身体叙事的变迁及其文化意味》、《身体叙事：前先锋、先锋、后先锋》、《“下半身”崇拜与消费时代的文化症候》，葛红兵的《“五四”新文化革命中的“身体”观念》，萧武的《身体政治的乌托邦》等论文。葛红兵和宋耕合著的《身体政治》是第一本从身体角度研究中国文学身体政治的学术著作，以后，不断有学者加入中国现当代文学身体叙事的研究行列，每年都有不少硕士、博士论文以此为选题，部分博士论文整理出版。程亚丽的论文《从晚清到五四：女性身体的现代想象、建构与叙事》，运用福柯的权力规训身体理论，考察从晚清到五四时期中国女性身体被主流话语发现、建构和组织进文学叙述的过程，探查中国文化和文学在现代性转型中遭遇到的选择与危机。段炜的论文《晚晴至五四时期女性身体观念考》勾勒了晚清至五四时期女性身体观念由“家”到“国”—“男性化”—“女个人”和由“家”到“国”—“男性化”—“自然化”的嬗变轨迹，分析了每个历史时期女性身体观念所包含的独特而复杂意义。黄晓华的论文《身体的解放与规训——中国现代文学身体意识论》，将中国现代文学划分为人生派、艺术派、革命派以及翻身派四大板块，以社会身体与生理身体为纬，从整体上整理分析了现代文学身体意识的转型与流变脉络。余岱宗的《被规训的激情：论1950、1960年代的红色小说》可以说是近几年对十七年时期文学身体叙事研究最有启发性、最具深度的著作之一，他在开阔的历史语境中对这一时期红色小说的身体叙事存在的矛盾与悖论作了深刻的剖析。李俏梅的论文《中国当代文学的身体叙写》，从文化政治学角度和美学角度，考察20世纪50年代至今当代文学五十年间文学与身体关系的嬗变问题，认为当代文学半个世纪以来的变化可以粗线条地描述为从身体的隐退到身体的渐渐复苏到身体的主霸文坛的过程。任亚荣的论文《20世纪90年代女性小说身体话语》，以20世纪90年代中国女性小说身体话语为分析对象，分析90年代女性小说身体话语所展示的女性性别处境、叙事旨归、话语策略及美学贡献，通过对女性小说身体话语的解读，阐释这一时期女性小说的复杂性。杨秀芝的论文《欲望书写时代女性身体修辞》考察20世纪80—90年代男女两性作家小说文本中的有关女性身体叙述的修辞策略，认为无论是在男性作家文本中，还是在女性作家文本中，女性身体都不同程度地被当作了工具——男人把女性身体当作情色工具，女人自己则把它当作反抗男权的工具。除了综合性研究以外，还有从具体某一种身体话语入手的研究成果。谭光辉的《症状的症状》，对中国现代小说中疾病隐喻系统进行了清理，考察中国现代小说中的疾病隐喻如何呈现了中国文学特殊的现代化进程。胡少卿的《中国当代文学中的“性”叙事》研究是1978年以来中国文学中关于性的表述历史，分析当代性叙事表述机制与策略，以1978年以来在中国当代文学中产生了广泛影响的“性”叙事文本为研究对象，主要是小说文本，同时还涉及少量的诗歌、电影等文本。

由于20世纪50—70年代中国文学叙述中身体叙事比较少，有关当代中国文学身体政治研究主要集中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文学现象、文学事件和具体的文本之上，很少有人将当代中国文学作为一个整体，对其中身体叙事做一个系统的、整体性的身体政治研究。身体的建构或者生成是一个非常政治性结果，也是一个无始无终的过程，其实20世纪50—70年代的身体叙事的“不在场”也是意识形态处理身体的一种方式、策略，同样是身体建构的文化征候。把当代中国文学身体叙述作为一个动态的整体加以研究，考察在不同时期文学中的想象、处理、呈现身体的方式、策略，梳理当代中国社会的身体社会功能、身体观念的变迁脉络，力图揭示出其背后丰富的历史与文化内涵。作为具有自己独特文化传统、政治体制的当代中国文学，其身体叙事也具有独特性，本著作《中国当代文学身体政治研究》，以西方后现代主义身体政治研究成果作为理论支撑，同时借鉴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方法，对当代中国文学中的身体叙述做系统、整体性研究；在当代文学史的发展脉络和在政治文化诗学的宏阔视野中，分析考察各种身体的文学叙述以及与之相关的文化事件、文学现象，试图描绘当代中国文学身体叙事发展演变历程，梳理中国当代文学身体史；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中，剖析中国社会的各种权力如何在合作与对抗中建构国人身体，从中辨析各种政治、经济、文化，包括性别意识形态对两性身体的形塑与建构，并且探查各种势力（国家、阶层、团体、性别）如何借助身体完成他们的各自目的，尤其是知识分子如何在对规训的臣服与反抗中确立自我身份，寻求自我认同；考察当代身体文化建构、形成、发展的过程和结果，站在历史的维度上分析其中成因，以现代人文意识、独立健全的自我意识为基点，对结果做出历史性的评析和价值认定，既开掘当代身体叙述的批判性、颠覆性，又关注身体叙述，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身体叙事中存在着的消费性与欲望化倾向。

从身体政治层面系统化地考察当代文学的发展与流变，可以为以政治、文化、经济等作为聚焦点的文学研究增加一个新的分析点、观察点，让我们对原来被忽视的、零散的文学现象有一个新的认识，警惕其中存在的可能连续发展的问题，认清我们每个人与“自我”相关联的身体都存在于一个特定时空之内，它并非是一个完全自我的存在，而是受到各种话语权力的操控，同时通过对身体合理开发与引导，也可以对社会文化的发展产生前导性的效果。这种切身性、贴身性的研究，尤其是对女性主义身体叙事在中国所遭遇的复杂与吊诡的效果进行剖析，也能帮助我们检讨、审视中国当代社会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所形成的以西方文化为资源或参照系统的身体理论，照顾到中国文化的本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