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中外文艺理论研究(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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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边缘美学”

沙家强[1]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文化传播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02)

摘要:在当代,“边缘”一词的使用率越来越高,且“边缘”已成为文学批评和文化研究领域风头正健的关键词。但是,学界对于“边缘”的存在理由、定义这些形而上的根本性问题却鲜有人问津,对由边缘文化日趋盛行而渐显的“边缘美学”学理上的关注更显得不足。文章试图从“差异原则”、“时空流变性”和“生存论内涵”三个层面,来建构“边缘”的文化内涵,并以此对“边缘美学”的核心层进行概述。文章宗旨在于,探寻“边缘”及“边缘美学”的学理内涵有利于人们以一个合理的视角,对当下复杂的文化现象有更深入的理解和客观的评判,并以崭新的美学视野对边缘文化进行深度解读,进而开拓文化研究的新路径。

关键词:边缘;差异原则;时空流变;生存论;边缘美学

2009年1月3日新浪网登发一条“广电总局要求情感类电视节目不能只谈边缘话题”的标题新闻引起人们的关注,新闻内容大致是讲情感类电视节目反映社会负面的边缘题材(如凶杀、乱伦等)过于集中,为此国家广电总局要对情感类电视节目的选题进行严格管理,以增加健康、向上的题材。在这里,笔者不对如何管理及管理后的效果进行评述,引起笔者兴趣的是新闻中“边缘”这个词。事实上,近几年“边缘”一词出现的频率很高,而且“边缘”已成为文学批评和文化研究领域风头正健的关键词,采用“边缘”的视角分析文学文本和文化现象的论文和专著也很多。但是,对于“边缘”的存在理由、定义这些形而上的根本性问题却鲜有人问津,另外出现一方面高扬“边缘”,另一方面又批判“边缘”的矛盾现象,让人对“边缘”始终有种混沌不清的暧昧感觉。人们对于“边缘”有很多争议,褒贬不一,更缺乏对“边缘”有一个系统的理论阐释。可见,当下理清“边缘”的多维内涵显得很有必要,笔者不揣简陋,对此问题略陈管见,以求教于方家。

一 问题提出的可能性

从词源学上讲,“边缘”在汉语词典中主要有两个含义:“①沿边的部分,如边缘区或处于破产的边缘;②靠近界线的,同两方面或多方面有关系的:边缘学科。”《说文解字》把“边”解释为“行垂崖也”,《诗经·尔雅》里有“边,垂也”。可见在汉语语义中,“边缘”主要是指位置上的边远界线。在英语语义中,“边缘”多译为“edge”或“margin”,分别相当于“limit”、“boundary”或“border”等词[2],也主要是指界线。由此可以看到,“边缘”在英汉语义中都有物理界线这个意思,这也正是其惯常意义上社会约定俗成的基本意义。作为一个范畴,“边缘”在许多关键词专著或丛书中很少有介绍[3],廖炳惠主编的《关键词200:文学与批评研究的通用词汇编》一书把“中心”与“边缘”进行比较,指出“‘中心’所代表的都是欧洲与美国,其他属于第三世界或在地理空间上离‘中心’远的国家,都可称之为‘边缘’,这无形之中强化了发展逻辑及现有的社会秩序”。[4]这里强调“边缘”的政治空间内涵。所以,对于“边缘”的解释最多的还是从一般空间位置来理解的,具体来讲就是相对于中心之外的边远地带,如果是两种边缘地带交叉,则往往又是那么模糊不清。但不管如何,这类的“边缘”具有更多的物理特征,这一点人们很容易理解;其次,“边缘”具有象征意蕴,与“主流”、“精英”、“经典”等相对,往往暗指一种灰色的失败;但恰恰正是这种不被看好的角色,却在某种语境中被人同情,被认为是一种自由的生存姿态。如果说物理学意义上的“边缘”是静态的话,那么具有精神现象意义的“边缘”则因被灌注了人的气息而彰显出一种生命的涌动。所以从生存哲学上讲,“边缘”正越来越被人投去赞许和关注的目光,但一旦“边缘”被激活到显耀的地步时,人们又感到它对“主流”中心的威胁和挑战。这样,人们往往会在对“边缘”价值评判中变得左右摇摆,不知如何取舍。可见,人们对“边缘”界定的依据往往是自己狭隘的视野,这不可避免带有一种偏见和不妥,可能会各自走向一种极端。那么这就要求我们要突破原有的惯常思维,走向更宽广的视阈,来对“边缘”进行界定,这就是笔者所强调的文化角度。从文化的角度来理解“边缘”,会让人们看到其多维的内涵空间,更为重要的是由此来对当下文学边缘化现状和各种文化生态共融机制的理解会更科学和合理,以理性的宽容心态对世事多元镜像也就会有客观的评判。在此,笔者试图从差异原则、时空流动及生存论等三个方面对“边缘”的内涵进行文化上的阐释,并以此对当下一些社会思潮和文学现状进行反思。

二 差异原则

从文化的角度来理解“边缘”,首要的是遵循差异的原则。事实上,边缘常常处在被压抑、被遮蔽、被遗忘的状态,但边缘也会因思想家的关怀而彰显出活力来,在长时间以来“差异”被激活的声势下,边缘自有其独特的存在价值,边缘逐步走向人类记忆的前沿。孔子常常倡导向“他人”学习,助己进步,注重“克己”和“虚我”,认为“仁莫大于爱人”,这是一种主体性原则的体现,也就是说主体性在对他异的承认、参与和责任承担中完成自身的建构;18世纪时,西方关于“异”概念只是指异国他乡,即远离本土的陌生空间,充满了神秘的“异乡情调”。后来随着人本主义思潮逐步盛行,“异”更多地指涉鲜活的个体,人本主义就是要恢复人的本真存在,但“总体性”或“同一性”压制着个体的自由生长,人也被整合成“单向度”的人,所以质疑和颠覆“总体性”的霸权地位则成为思想家们所积极思虑的热点问题。正如阿多诺所云,“对真正的哲学来说,和异质东西的联系实际上是它的主旋律”[5]。可见,西方批判理论的基石始终指向的是“人性”,这势必要砸碎压制着人的枷锁,把人解放出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因为只有对尊重差异,人本身获得真正解放,世界生态才有繁花似锦的景致出现。可以说差异成为我们思想的活水,差异成为我们生活的镜鉴,差异本是世界的原生态,人们倡导差异方法,其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差异这一世界的原生态。“差异”,多元,“复调”,开放,断裂,碎片,偶然,世界要恢复原有的生态,生态世界的平衡、和谐、宽容、相融共生、交往对话是人们心中畅想的明镜世界。边缘也就在“差异”的生态世界中获得应有的位置,有着自己的地盘。

雅卡尔从生物学角度认为:“若从人类整体角度,我们都属于一个民族,如果不从人类整体角度看,那么人与人之间的平均差异为85%。[6]”雅卡尔认定,正是人这些差别巨大的基因决定着人类的未来,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世界的本相就是“基因型世界”。所以,自从近代“哲学之父”笛卡尔高扬“我思故我在”的人本旗帜、警醒着人如何以一种“怀疑”精神来守护自己的“存在”以来,凸显人的差异本性始终是思想家批判理论所指向的基石。海德格尔以阐释“此在”的“烦”、“畏”、“沉沦”、“恶心”等本体体验,来给“无家可归”的现代人提供一种寻“家”的途径;萨特秉持“存在先于本质”的理念,维护着人纯粹的自由;尼采独创“超人”哲学,揭示人内在的“权力意志”的欲望,并大胆地以“日神”制造幻觉的强迫性冲动和“酒神”的情绪癫狂状态来探寻艺术的起源和本质。尼采是一个要重估一切价值的浪漫“狂人”,他以强烈的冲击性深度地影响着以后的哲学和艺术的走向,现代派的叛逆与标新立异应该是艺术脱离陈旧之后的重生。这些诗人哲学家以诗性的智慧,阐释着各自的“自由”观,一种对个人至上权力的浪漫畅想。但问题在于,人本身的这种差异性往往会被一种均质的“同一性”所规约,人往往变成“单向度的人”了。这样自从卢卡奇以来,本着对经典马克思主义补充和修订的初衷,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更是大打“批判”的旗帜,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西马”思潮运动,并对未来社会或艺术等方面展开了美丽的畅想,这种畅想与如今后现代主义对中心消解的本质是一致的,那就是突破压制,追求差异个体的自由。在理解“什么是后现代主义”这个问题上,利奥塔掷地有声的回答或许是最直接也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让我们向统一的整体开战,让我们成为不可言说之物的见证者,让我们不妥协地开发各种歧见差异,让我们为秉持不同之名的荣誉而努力。”[7]在这里,我们可以这样说,“差异”正是后现代主义内涵所指涉的核心所在。

当今是后现代主义思潮盛行的全球化时代,无论是跨国关系问题的来源和结果,还是问题的转移,都逃离不了全球化语境。全球化并不是全球同质化,也不是全球一体化,而是要让人类将尊重差异作为精神生态信条,作为“人类性”的底色,让东西方学会正确理解对方,让东西方变成人类的集合体。一句话,全球化时代是尊重差异性或者学习尊重差异性的时代,尽管这个多元化的过程将会相当漫长。而秉持这种尊重差异的后现代思维则会使人们在评判文化上采用文化相对主义立场,“文化相对主义根本概念基础是尊重差异,而差异的载体是‘他者’,达到道德意义上的对‘他者’的尊重或宽容”。[8]所以正是立足于对“他者”的尊重,我们才逐步发现差异赋予了人类文化的多样性,而所谓世界文化的相互同化、融合、一体化,只能带来人类文化的单调和没落。而有了差异的存在后,各个文化体系之间就有可能相互吸取、借鉴,并在相互参照中进一步发现自己。这样,当我们以差异的多元视野来审视世界的文化时,边缘就有了存在的合理性。最明显的是边缘文化以其特质通过自身的差异性达到审美上的认同,最终形成与主流文化抗争和互动的形势,从而出现了“边缘文化渗入到主流文化之主体并消解主流文化霸权的现象”。[9]可见,边缘是个具有自身差异性的存在,在缤纷多彩的世界里,在尊重“他者”的充满活力与宽容的多元化时代,边缘仍然有其光彩照人的一面,仍然值得我们去激活。正是有了边缘的独特性,我们才能明确自身存在的意义,看到自身之不足,进而对自己和社会进行批判与反省。

三 时空流变性

列宁说,“世界上除了运动着的物质,什么也没有,而运动着的物质只有在空间和时间之内才能运动。人类的时空观念是相对的,但绝对真理是由这些相对的观念构成的;这些相对的观念在发展中走向绝对真理,接近绝对真理”。[10]列宁在这里强调,人是依托于时空而存在的,并且正是在这时空观念中,人们才能进行思考,获得真理。在这里,我们正是基于时空的观念来理解边缘的内涵。

从物理学上讲,边缘实质上是个位置问题,具有明显的空间性。而作为差异存在的个体上的边缘同样也涉及空间位置问题,且对空间位置感的诉求保持着一定的敏感性,因为在空间中位置感的获得,是其存在的保证和证明。若位置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存在?事实上,空间对每一事物来说都是回避不了的,从孕育新生的胚胎开始,每个人的生命就已经牢牢地根植并寄存于空间之中了。从生到死,人的一生就是在与各色各样的空间——不管是物理意义上的,还是文化意义上的——粘连、互摄、摩擦、碰撞或决裂的一生,亦即与各种空间打交道的一生。可以说,对空间的占有是所有人与物与生俱来的特性,亦即所有的人与物与生俱来便被赋予了占有属于自己的某一空间的特权可能性,这就是空间优先性。那么空间有什么样的精神内涵呢?“一句话,自由就是空间,空间就是自由,空间首先以自由来呈示自身的。”[11]人们正是在对这种自由不断争取的过程中,对空间进行玄想和创构。所以空间一向是敞开的,在敞开的空间中,人们才有所谓的自由感。而一旦空间被封闭,位置被剥夺,自由就无从谈起。福柯在谈到监狱的诞生时说,“当整个社会处在制定各种程序——分配人员,固定他们的空间位置,对他们进行分类,最大限度地从他们身上榨取时间和力量时,监狱在法律机构之外就形成了”[12]。监狱正是在把罪犯空间位置固定的基础上,实现了对其规训和惩罚,可以说监狱“剥夺”了人的自由所在。所以,当一个人的空间被固定为死的状态时,就有一种冲破的欲望,争取自由和捍卫自己身体所在的空间位置就成为人维护尊严的崇高行为。那么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对空间紧迫性的关注正是一个人觉醒性的标志。基于此,可以理解边缘作为占有一定位置的个体,会始终有着对自由的渴望及对这种自由空间虔诚守护的本能,失去位置将是一个人揪心的伤痛。所以边缘的一个可贵品质正在于对空间位置的关注。但这样的位置又始终与中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往往处于部分之中又游离于部分之外,呈现出处于不同部分间交叉位置的模糊状态。所以,边缘的距离性和暧昧的模糊性特征就显现出来了。

任何问题的思考一旦上升到空间概念就会与时间概念相缠结,因为“空间概念照亮时间概念”[13],时间概念是空间概念的特殊维度。时间问题本身一直是西方哲学所思考的焦点问题与核心问题之一,就时间概念的理解而言,有主客观之分。客观的方面,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是对客体的量度;主观的方面,奥古斯丁认为人是通过心灵中的反思来理解和确定时间的,心灵中活动的东西是在时间之中进行的,人总是通过自己的知觉、回忆和期望等来理解和把握时间。人们通过直接的感受,即注意、回忆和期望来把握过去、现在和未来;康德说:“时间不过是内部感官的形式,即我们自己的直观活动和我们内部状态的形式”[14],可见,康德把时间视为纯粹的直观形式,具有鲜明的主观内在化;胡塞尔认为客观的时间离不开内在的时间,“在内在时间意识概念中方能揭示人们获得事物的真知识的普遍性过程的开端”[15];海德格尔更是以鸿篇巨制来专门对时间进行生存论思考;霍金在《时间简史》中形象地提及了三个“时间箭头”,[16]这里有客观和主观心理上不同的时间类别。但不管如何理解客观上的或主观上的时间内涵,时间始终不断地流动变化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正是因为时间的嬗变,人往往会感到时间的无情和生命的有限,但同时也会对不同时间段的生命状态进行着怀念或畅想。如果说空间位置是一种静态的话,那么时间就具有流动的动态特征,即随着时间的变化更替,事物的状态包括空间位置也相应地发生变化。就处于一定空间位置的“边缘”而言,“边缘”本身不是固定不变的,即不存在本体化的“边缘”,“边缘”是随着时间流动而呈现变化不居的状态。这样,边缘和中心就有可能出现位置的交换,可以说一切皆有可能。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边缘所在的位置始终是相对的。在现实生活中,当众多的人宣布自己是边缘者的时候,实际上的边缘已不复存在,每个人都以自己的话语为中心,也同时成为别人的边缘。

四 生存论内涵

事实上,以差异的原则和时空观念来解读“边缘”的文化内涵时,我们已走出其狭隘的物理学意义,而把它视为一种有生命的个体或现象来对待,也就是从生存论角度来对“边缘”的存在加以澄明。

如今在后现代主义理论背景下,对“边缘”理论的深入研究在认识论上已避免不了使这个关键词的内涵打上后现代主义的烙印。后现代主义的核心内涵就是“差异”,这种“差异”就是对中心权威进行解构和批判,并以其本身断裂式的否定性来抗拒霸权,这种抗拒的终极所求就是指向异质体的生存空间。因为长期以来,“总体性”或“同一性”压制着个体的自由生长,致使本来是鲜活的生命个体始终是处于被遮蔽的状态,其所应占有的位置受到了空前的挤压,甚至失去了空间,更谈不上自由。于是差异个体的内心深处始终有着冲破藩篱的冲动,反抗权威的压制也就成为必然。而逃离权威中心之外的“边缘”以“差异”之态呈现于世,坚持一种疏远的姿态,追求一种“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异端思维,确认个体存在的真实感,这正彰显出了其对现世生存空间的强烈渴望。所以,为了争取一片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明证自己独特的身份,边缘个体时常处于顽强的奋争状态。事实上,为防止自己被边缘化,边缘潜意识中也存在着这种奋争状态,可在奋争中又会背叛了自己的本色,即经常背离自身的边缘状态。如果有时不切实际、甘愿疲惫地向中心靠近,就有可能失去生活的生动的一面,困惑、焦虑、迷茫就成为边缘摆脱不了的心理阴影。这些与消解中心、破除束缚、非精英意识、批判精神、反抗、质疑、挑战,甚而创新等,构成了边缘个体复杂的生存品格,这样的品格会影响着其所选择的生存姿态。

“‘边缘’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非主流’生活方式。”[17]以边缘的方式存在,行走在世界的边缘地带,实际上是每个人的自然状态,边缘、冷静、清醒、自由和洒脱。所以,边缘“生活在别处”,边缘常常在这种远离主流的生活状态中自得其乐、甘于寂寞、恪守本色、淡泊名利、宁静致远、超脱旷达。正是从这种意义上说,“静”往往是中国人特别中国文人特有的传统的人生态度,中国古代的隐士追求的应是这种美的生存境界。所以,“边缘”并不是主体完全被动选择的生存方式,还有自我主动诉求的可能性,边缘成为一种很时尚的生存姿态也就可以理解了。所以,边缘不再是一种流放,一种无奈的困境,而可能是一种独异的文化财富,一种有价值的生命归宿。不过,或许这样的生活状态又会给人一种灰色的失败感,但未必如此,这只能说是一种生存的策略,一种批判性生存智慧的彰显,这就是生存性的“边缘意识”。不同的有着顽强“边缘意识”多元个体的共存,又构成了因相互“对话”而富有活力的生态世界,而对话本身又催生不同边缘个体的出现。滕守尧先生在谈到“边缘”的文化内涵时,就强调“边缘”的这种“对话精神”,他指出:“‘边缘’是文化种种对立二元之间或多元之间相互对话和交流、不断生发出新气象的地带,也是一个开放的和多元共存的地带。”[18]当然,这里的对话主要还是指批判性对话,以此可以开拓新的生长空间。正如奚密在谈论边缘化的诗歌有新的空间时指出,“‘边缘’的意义指向是双重的:它既意味着诗歌传统中心地位的丧失,暗示潜在的认同危机,同时也象征新的空间的获得,使诗得以与主流话语展开批判性的对话”[19]。以上,秉持“边缘意识”、选择各自生活方式的边缘个体间对话的批判性话语方式,正是“边缘”生存性内涵的一个显著特征。

当然,作为生存个体的边缘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以复杂的形式出现,势必会对整体的生态世界构成挑战,甚至威胁。所以,这里要强调边缘的伦理度量。任何个体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但作为一个社会的人还是要受到规约的,自由与权利相互权衡和制约,这也正是生存悖论性问题所在。人要拥有广泛的自由,也要对社会担当一些责任。对人性、生存的终极探索和追问,对良知和社会责任的忠诚注视和履行,对人类审美理想的执着坚守和呵护,应是隐藏于人本性中的坚硬内核,它们以一种合力改塑着社会的整体结构,边缘的伦理限度正在于此。文章开头所提及的广电总局对边缘题材影视的担忧之缘由也正在于此,即这样的题材是否突破了伦理的底线?

五 内涵界定及其研究的意义

以上从差异原则、时空流变性和生存论内涵等三个层面对“边缘”的内涵进行文化意义上的阐释,此时我们可以把关键词“边缘”界定为:处于远离相应中心的、所在空间位置随时间流动而变化的、具有一定差异性特征的实存个体或现象。这里强调“边缘”即有外在的远离中心的“距离美”,又有内在的批判精神彰显的“边缘意识”,而对“边缘”内在精理的思考是重心所在。当以这种思路来审视当今的各类边缘文化现象时,我们可以给予更为客观的评判:它代表的是主流还是他者?它是静止不变还是处于良性的变化延伸之中,并能以自身的创新性给中心或主流以补充?它是甘于现状甚至堕落还是能顽强的生存,并具有张力十足的批判思维?如果说,美是人类的肯定性精神价值和积极情感的有意味的感性呈现,美在本质上是一种独立的、理想性质的精神价值,审美是主体对这种感性呈现的惬意体验和心灵接受。在具体对象上,“美学研究的是人类的感性生存”[20]。那么,所谓“边缘美学”应该是指对人及人类具有肯定性价值的感性边缘生态的美学关注——距离美、创造美和生存智慧美。

在学理上来阐释“边缘美学”,能帮助人们对各类边缘个体或现象的生存状态有着客观的评判,并能由此抵达人类各种精神现象的纵深处,严肃考量现代人类活动或文化现象的得与失。同时,关注“边缘”,强调“边缘立场”,倾听“多种声音”,以边缘的视野——一种远景思维的空间、一种外在观点——对诸多社会、文化现象进行审视,是为了秉持一种批判的反思的思维方式,来发现中心和主流话语背后被遮蔽和覆盖的看不见的东西,力图在主流之后看到一些新的东西。于此,我们更相信,未来社会会展现出更为开放多元和繁荣的色彩来。


[1]沙家强(1975— ),男,汉族,河南固始人,文学博士,河南财经政法大学副教授,主要从事文学评论和中西美学研究。此文为2012年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项目编号:2012CWX013)和2013年河南省高等学校青年骨干教师资助计划的阶段性成果。

[2]“edge”或“margin”英文解释分别参见于《牛津现代高级英汉双解词典》(商务印书馆、牛津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73、694页。

[3]诸如[英]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洪子诚、孟繁华主编《当代文学关键词》,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汪民安主编《文化研究关键词》,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英]卡瓦拉罗《文化理论关键词》,张卫东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等著作中都没有谈及对“边缘”词条的解释。

[4]廖炳惠主编《关键词200:文学与批评研究的通用词汇编》,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8页。

[5][德]阿多诺:《否定辩证法》,张峰译,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第14页。

[6][法]雅卡尔:《差异的颂歌——遗传学与人类》,王大智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1页。

[7][法]弗朗索瓦·利奥塔:《后现代状况关于知识的报告》,岛子译,湖南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第211页。

[8]乐黛云:《跨文化之桥》,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54页。

[9]王宁:《全球化:文化研究与文学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8页。

[10][苏]列宁:《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转引见秦元勋《空间与时间·序言》,科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1页。

[11]沉睡编著《未来之路——中国社会的多维空间透视·序言》,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5页。

[12][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刘北成、杨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259页。

[13]沉睡编著《未来之路——中国社会的多维空间透视·序言》,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3页。

[14]杨祖陶、邓晓芒编译《康德三大批判精粹》,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6页。

[15]李鹏程:《胡塞尔传》,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94页。

[16][英]霍金:《时间简史》,许明贤、吴忠超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版。霍金的三个“时间箭头”是指:“第一个,是热力学时间箭头,即在这个方向上无序或增加;然后是心理学时间箭头,这就是我们感觉时间流逝的方向,在这个方向上我们可以记忆过去而不是未来;最后,是宇宙时间箭头,在这个方向上宇宙在膨胀,而不是收缩。”霍金这一物理学推论对于我们从哲学的角度理解记忆和时间极富有启发性。

[17]汪丁丁:《走向边缘:经济学家的人文意识·序言》,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1页。

[18]滕守尧:《文化的边缘》,南京出版社2006年版,第4页。

[19]奚密:《从边缘出发》,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6页。

[20]骆冬青:《形而放学:美学新解》,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3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