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仪美学思想的当代学术价值和意义
胡 俊[1]
(上海社会科学院思想文化研究中心 上海 200020)
摘要:蔡仪美学思想以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论为哲学基础和研究方法,建构了马克思主义的新美学理论体系,奠定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基础,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美学中国化的发展。目前蔡仪美学思想对于中国当代美学界的发展仍然能够提供有学术价值的研究思路、研究方法、研究路径和研究内容。蔡仪美学思想在当下是可以焕发新生命的,蔡仪美学思想的延续和拓展可以对接和启发当代美学的发展乃至未来美学的发展:一方面,蔡仪的唯物认识论美学可以通往科学主义的认知美学;另一方面,蔡仪的自然美论是可以和西方当代的环境美学、生态美学等自然美学进行对话。
关键词:蔡仪美学思想;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学术价值;延续;拓展
蔡仪是中国现当代美学领域中一位非常值得研究的人物,他的美学思想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乃至中国现代美学的重要基石,其思想精髓不仅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得以自豪的传统资源,而且对于中国当代美学来说,也是可以生生不息,不断分泌新物,不断给予当下美学发展以新贡献的学术遗产。蔡仪美学思想的精华,像带有生命传承作用的基因序列或密码一样,由于一代又一代美学家们的时代激活、重新发掘、多维度拓展,会不断地生长于中国当代美学和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发展中。
一 蔡仪美学思想的学术地位
蔡仪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领域的开拓者,是我国首位援引马克思主义理论来系统研究美学,形成新美学体系的美学家。他在《新美学》中建构了唯物认识论美学,并终其一生都坚持科学主义研究路向的马克思主义美学。所以说,蔡仪美学思想在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史乃至20世纪中国美学史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和根本性影响,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为了更好地发展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美学事业,完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蔡仪美学思想作为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本土资源,在当下就有深入研究的必要性。
(一)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正式起航
蔡仪的《新美学》是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第一部系统之作。蔡仪所开创的新美学,其新不是突破哲学美学范围的新,而是开辟了哲学美学的一个新方向。与之前美学概论、艺术概论专著倚重西方美学资源相比,《新美学》比较全面地批判当时很有影响的旧美学,摆脱形而上学或观念论影响,正如《中国现代美学思想史纲》中所说:“蔡仪的美学体系,正是以这样的辩证唯物论的哲学思想作为基础的。”[2]这顺应了20世纪中国美学理论发展的现实需要,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解决中国美学、中国文艺发展实践问题的结合,从这个意义上说,蔡仪新美学是第一个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美学体系,开创了中国现代美学的马克思主义学派,自此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美学正式起航。
此外,《新美学》具有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新学科意识。《新美学》有专门的美学术语,明晰的概念界定和内涵,严密的逻辑推论,崭新的美学体系,这种自觉的学科意识是建立在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基础之上,它标志着现代美学史上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学科的体系建立。
(二)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主脉之一
“如果缺乏蔡仪美学这一研究视角,中国现当代美学就缺少了一个必要的逻辑环节。”[3]蔡仪不仅在20世纪40年代开创了中国美学的马克思主义学派,而且在新中国成立后,为新中国美学提供一个可资借鉴和批评的初本。对于新中国的美学界,如果说朱光潜新中国成立前的美学思想是被集中批评的主要对象,那么蔡仪的《新艺术论》、《新美学》为新中国美学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雏形,但由于不完善,也成为被批评的对象。五六十年代美学争论中,对蔡仪美学思想的批评,可以看作是对蔡仪唯物认识论美学这一理论模型缺陷的补充和完善,从而促发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的自我修缮和发展,使得蔡仪美学思想终究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发展的重要基石。
20世纪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发展历程中,蔡仪、李泽厚、朱光潜等马克思主义美学家都凭借各自的理论维度构建了各自的美学领地,做出了各自所能达到的美学贡献,共同绘制了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丰富画卷,他们构建的美学流派都共同组成了20世纪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几条主要脉络,其中蔡仪的唯物认识论美学毫无疑问是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主脉之一,而且是最为重要的一条主脉。虽然对蔡仪美学思想的批评者甚多,但这毫不影响他美学思想的光芒和永恒价值。
二 蔡仪美学思想的内在价值
从当代中国现代美学建设和马克思主义美学中国化的时代呼唤和需要出发,作者对蔡仪美学的内部思想和特征进行深入挖掘,试图寻找出蔡仪美学思想中,对中国美学的当代发展仍有价值的地方,论述蔡仪美学思想带来美学学科知识增长的学术贡献,主要包括对审美研究对象的重视、对美感活动过程的科学探索。
(一)坚持美在于客观事物自身——反人类中心主义
坚持美在于客观事物自身,是蔡仪唯物认识论美学的出发点。蔡仪高度重视美学研究中美的存在,对审美活动中的客体对象有一种超乎于其他美学流派的研究热情,他坚持美不是由欣赏者的主观意识所外加的,而是客观事物本身所固有的客观性质,重视对于审美对象的客体研究,具有反人类中心主义的意义。
蔡仪同时期的其他美学流派看待客观事物和美的关系与蔡仪都是有差异的,其他美学流派的概念或观点中,不管是“观念”、“主观意识”、“社会意识”、“社会存在”、“生产劳动”、“实践”等等,都离不开一个“人”,其中都蕴含了人的作用,从中可见其他各派都肯定了人对于美的存在、发现和创造的重要意义。
人的观念、主观意识、社会意识、社会存在、生产劳动、实践对美的存在是有影响,但只是影响人们对美的存在的理解和判断,影响人们对这已经存在于自然事物的美的认识。虽然我们承认自然事物的美固然离不开人的欣赏,但如果认为这种美的存在纯粹在于人,自然事物本身是没有美的,就过于夸大人类的作用,夸大人类对于自然和世界的影响,把人类放置于对自然世界乃至整个世界的支配地位。
总之,蔡仪认为美在于客观事物本身,具有一定反人类中心主义的意义。相对于其他美学派别而言,蔡仪从唯物主义视角出发,不仅肯定了美在事物自身的客观性原则,而且更为重视审美研究中客体的价值,加强了对审美对象的研究和认知。
(二)完善美感活动的丰蕴过程:具象概念、形象思维和美的观念
20世纪八九十年代,蔡仪修改完成《新美学改写本》(三卷本),完整论述并科学剖析了美的认识过程,提出具象概念、形象思维和美的观念,揭示了美感活动过程的丰富性和科学性,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认识论在美学上的运用,完善了20世纪40年代在《新美学》中提出的美感论,弥补了原先遭到诘难的薄弱之处,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美感研究体系,这对别人批评他的美感论思想是一种机械认识论,是有力的驳斥。
蔡仪创造性地提出了“具象概念”,它是智性的形象思维活动的起点,是继续探讨形象思维活动过程的基础,也为形象思维如何成为智性认识、理性认识或思维活动找到了一种合理的科学依据。
蔡仪运用形象思维理论解决了审美过程中的思维活动特征及其规律问题,从而揭示了审美认识过程中的基本逻辑。蔡仪的形象思维研究有一整套的严密、完整、系统的理论思路和研究路径,对形象思维的活动过程、性质、表现形态和逻辑规律进行了多维度的阐释和创新。
“美的观念”是蔡仪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美感论中一个核心概念,也是最具有创新性的重要美学贡献。蔡仪的美的观念论包括美的观念的形成过程、美的观念的特征和根本性质、美的观念对美感的意义和中介作用等,有完备的理论框架和系统。此外,美的观念不仅是蔡仪运用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的方法,来研究美学理论、美感理论所取得的成就,而且在研究过程中还运用了心理学、哲学、文艺理论的科学方法和成果。
三 蔡仪美学思想的当代续承和拓展
蔡仪美学思想在当代的拓展空间和学术生命力的续接也是我们的研究重点。我们当代美学界,不仅要关注蔡仪美学思想在学术形态上,对于当代中国美学界和世界美学界还有什么贡献,还能提供哪些有价值的研究思路、研究方法、研究路径和研究内容;我们还要看到蔡仪美学思想在新世纪是可以焕发新生命的,还有可待发展的拓展空间;蔡仪美学思想的延续和拓展应该直接对接当代美学的发展乃至未来美学的发展。
(一)蔡仪唯物认识论美学与科学的认知美学
当下,大部分美学著作和文章只承认,中国当代美学流派在新时期只有实践美学,以及其延伸,即后实践美学。这种概括不是很全面,也不太符合美学研究领域的实际情况,而是在当时社会和政治需要下美学界的一种真诚依附感的反映。今天,21世纪10年代,我们已跳开那段学术界因政治原因大谈人本主义、人道主义的潮流,我们把美学看作一门独立的、科学的学科,有着自己独立的研究范围和学科理论。抛开政治成见,以科学眼光和纯理论研究的目标来梳理中国新时期美学,作者认为新时期有两大美学流派一直在竞相流传。
经过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学大讨论后,到80年代,原先根据美本质来划分的四大美学流派,已经分化组合为两派:一是以李泽厚、朱光潜为代表几乎囊括绝大部分美学家的实践派美学;二是以蔡仪为代表的认识论美学。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这两派分别被后起之秀在内部反戈一击中进行了相同特征的反思式演化。一方面,后实践美学在批评实践美学中蓬勃发展起来,如杨春时的超越美学、潘知常的生命美学、吴炫的否定美学等。另一方面,科学的认知美学也在反思认识论美学中发展起来,如许明对“美的认知结构”的科学研究,和李志宏对此思想理念认同后明确提出认知美学。实践派美学和认识论美学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研究路径:一个是从实践活动等,人的外部行为出发,从而和美学进行关联;另一个是从审美活动中,人的内部活动出发,从而试图科学地探索人的审美之谜。两者都很重要,尤其是对后者的研究,有助于我们科学认识人的大脑是怎么进行审美活动的,审美过程中人类大脑究竟是怎样运行和作用的。认识论美学的未来发展方向,即科学的认知美学,既是深入研究美学的一个路径,也将开启一个新的交叉和复合的科学领域,这需要援借脑科学、认知心理学等自然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来探索美学问题。
1.蔡仪的唯物认识论美学可以通向科学主义美学
20世纪中国美学的发展总体上还属于哲学美学的态势,审美活动都停留在抽象观念的阐释和研究上,尚限于思辨的观念研究阶段,缺乏一种深入的、科学性的美学实证研究。21世纪的中国当代美学如果要获得学科研究的深化,可以化观念为方法,把抽象、思辨的观念研究和科学实证的方法相结合,走一条科学性的审美研究道路。要做到这一步,除了我们要借鉴和运用西方美学资源,包括西方现当代美学的实验美学、科学美学,乃至神经认知心理美学等科学主义美学诸流派,此外,我们如果要从20世纪现代中国美学的精神遗产中寻找类似学术价值因子的话,那么与科学性的审美研究最为接近的美学流派,毋庸置疑一定是蔡仪所开创的唯物认识论美学了。
蔡仪的唯物认识论美学虽然也是在哲学美学的范围,但真诚地用逻辑推理和文艺实证来探索美的认识过程,给我们打开了通向科学研究的一扇门,使得中国美学走出一条通向科学主义的路向。
其一,相对集中的对象研究与分析,是科学主义美学研究的基本因素。蔡仪始终把对客体对象的研究作为出发点,将美感对象产生美感的原因归结为对象本身,拒绝承认主观因素的影响,始终坚持从客观对象的自身属性出发,来论述人类的审美活动和审美价值。
其二,蔡仪不仅以唯物论的纯客观态度对待审美研究对象,而且还以认识论的框架来解释人的审美活动,坚持将审美活动等同于认知活动。对于客观事物的美的规律,蔡仪提出“美是典型”的理论,这种典型的内涵即共性和个性的统一,这是人类科学认知活动的主要任务,因为人类的知识产生即对于世界、事物的认识,正是现象与本质的统一。所以蔡仪将审美等同于认知,将美看作典型,体现了一种科学主义的美学的思路。
美即典型,认为美的事物是种类的普遍性和个别的特殊性的统一。对此,有人质疑这使得美成为一种普通或平均的事物的特点,质疑如果存在一个客观的美的标准,那么将意味着美的标准是一种超越性的绝对标准,那怎么解释随着时代、民族的不同,带来审美意识和标准的差异。
然而,当代实验美学家美国得克萨斯州大学的朗洛伊丝教授,为了探索人是怎么判断美的,她以最常见的人脸为经验材料,通过一系列实验,得出的研究结论是:美是一种平均数,是一种常模,因为实验中具有吸引力的脸是接近人脸总数的一种平均状态的脸。[4]
朗洛伊丝的实验美学从一个新角度提出了“美在典型”的理论,这一实验结果至少是证明了:美与典型性或常模之间是存在关联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自下而上的实验美学和形而上学的思辨美学或哲学美学,两者可以进行很好地协调和互补,我们要一方面重视思辨美学的结论,另一方面运用实验美学的成果。这样可以用实验美学的成果,提供具有实证的依据,来对思辨美学的形而上学的结论进行补充、完善。在美学的未来发展方向上,经验的、实验的、科学的路径要和思辨的、形而上的路径相结合、相统一。
蔡仪和西方以托马斯·门罗(Thomas Munro)为代表的科学美学之间,也有着一定的相似性,两者都强调科学精神,都有着相同的哲学立场,以及对审美对象的集中研究。当然,蔡仪和西方以托马斯·门罗为代表的科学美学还是有区别的,蔡仪唯物认识论美学的科学主义倾向注重对于自然美的研究以及美感过程的探索,而托马斯·门罗的科学美学把研究对象集中于对艺术作品的美的方向和细读,同时强调用实验方法、实证方法来解决美学中的科学问题。
蔡仪的唯物认识论美学是从审美对象的自身性质出发来解释和研究人类或个人的审美现象,并注重审美过程中美感的复杂反映,包括形象思维、意象和美的观念等,这是人类最基本的审美观照之一。唯物认识论美学虽不可以完全解决“美是什么”的美本质问题,但顺着这条道路,是可以解决人类或个人如何审美、怎样审美的问题。我们对于认识论的误解,恰在于用唯物认识论美学来解决人类审美价值的根源,即美的本源问题,所以当我们抛开美本质之类的哲学思维,我们会发现唯物认识论美学是一种具体地、现实地认识美和美的形态的研究道路。
总之,蔡仪的唯物认识论美学的逻辑出口是可以通向科学主义美学的,唯物认识论美学的合理发展,将是宏观的、思辨的哲学立场和观念与细致的、科学的、实证的审美对象及审美过程研究的统一。“认识论……与语言分析、心理学一起,形成现代美学研究的三大方向。”[5]中国的科学主义美学的发展需要继承蔡仪唯物主义、客观主义研究思路中所体现的科学精神,把哲学认识论、认知神经学、认知心理学、社会学等学科与美学相融合,同时也采用多元的研究方法,包括经验的、实证的、实验的、思辨的、逻辑的、社会调查统计的方法等,从而将蔡仪的唯物认识论美学研究深化为一种科学主义路向的认知美学研究。
2.科学的认知美学:蔡仪唯物认识论美学的当代发展
许明、李志宏等人继承、反思蔡仪的思想,并综合李泽厚、朱光潜等各派美学思想,以及援引认知心理学、脑科学等的理论成果和研究方法,发展出科学的认知美学,为美学的内部研究开启一条科学主义研究新路,让蔡仪的美学思想绽放新的生命活力。
许明的著作《美的认知结构》中的认知美学路径,在以下两个方面体现了对蔡仪唯物认识论美学的继承和创新。
其一,在坚持唯物认识论美学的最基本的合理内核——客体思想的基础上,《美的认知结构》克服了认识论的主客二分的局限,并打通了两者的审美相连。近现代美学的认识论倾向主要表现为:主客二分的思维出发探寻和认知美,因而蔡仪的认识论美学是按照美、美的认识、美的创造的思路来进行美学研究。许明在主客二分之间找到一种通融的方法,采用审美认知活动的概念,打通两者的对立和隔离,把蔡仪的“美、美的认识、美的创造”这三个部分打通成为一个整体。
其二,《美的认知结构》中哲学认识论和认知心理学相融合,形成新的美学研究的方法,开拓了认知美学的疆土。既然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美学界同仁广为参与的两次美学论争,从哲学角度无法对美本质问题做出合理的、一致的科学的解释,或者说美本质问题作为最高的、抽象的美学问题目前无法得以解答;那么不妨回答怎样认识美,即审美活动是如何展开的这一美学问题。于是许明超越哲学美学,从科学主义的认知角度,抛开美学学派的局限,集大家的合理之处,为其所用,并从方法论上产生革新,综合哲学认识论、脑科学、认知心理学、语言符合学等学科的知识成果和研究方法与美学、文艺学实践相结合,对人的审美活动过程进行探索,试图科学回答审美思维是怎样进行的,从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相结合的角度对美学研究的方法和内容进行了融合研究。
许明在中国当代美学史上首次提出和构造了认知美学的总体框架和主要内容。认知美学的主要研究对象定位为特殊的思维过程,即美的认知过程。这是主客体之间的一种特殊的关系,也是一种特殊的认知反应过程。《美的认知结构》提出美的认知系统是由四个基本系统联结成的系统模型,包括相关客体系统、美的观念逻辑系统、美感动机系统和美感反应系统,这样就把美的认知看作是由审美逻辑、美感反应、美感动机和美的客体组合成的四维思维结构。[6]
此外,《美的认知结构》还提出认知美学中一些创新性的重要概念、范畴和观点:如美的客体——美感主体信息加工总流程,美的客体的质、量、度,主体的超越感与“补偿律”,“图—语”双重编码,意象逻辑的三要素,美的观念的具象和抽象、金字塔结构,审美评价中的情感唤醒,图—语转换与语言反馈,美感的时空移位,美学研究的思维变革等理论,这些对于审美认知的特征、过程和本质,以及研究方法和路径等都进行了开创性探索。
许明在当代中国美学界生发了一条崭新的美学研究道路,即以哲学思辨精神进行审美认知心理和大脑符号代码分析,在经过创造性探索之后,发现了许多闪烁着科学光芒的理论,也走进科学和美学的交叉和边缘地带。但遗憾的是,因为目前脑科学的发展水平和状况,还无法直接打开审美思维的科学之门,只能采取哲学思辨、文艺实证和初步的审美实验判断的迂回方法。在进行比较完善的审美认知结构和过程的分析之后,如果还继续带着美学研究的科学精神和科学主义路径进行深入探索,并进入脑科学的内部去研究审美活动,那么将会遇到非常大的难度。因为认知神经学、认知心理学等学科自身的发展程度还处于初级阶段,人类还无法解释人的心理机制、神经机制究竟是怎样具体运作的,那么人的大脑是怎么审美的,目前也是无法彻底了解,当然认知神经美学目前也是国际学术界最具挑战性的一门新学科。
要谈到对于认知美学的自觉意识和鲜明立场,不得不提到李志宏,他在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阐发认知美学,《认知科学与美学》、《论人类主体认知在审美中的决定作用——从实践美学到认知美学》、《亟待弥补的忽略:马克思主义美学发展中的科学问题——认知美学再论》等文反复强调“认知美学”,并提出“认知的科学美学”口号,强调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美学的地位,同时指出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美学的发展亟待科学的加盟。李志宏的贡献在于努力阐发认知美学与认识论美学的关系;认知美学在当代美学发展中的重要地位;以及认知美学的研究对象、研究思路、研究方法、研究路径等,包括把认知美学与生命美学、否定美学等后现代美学、后实践美学进行比较,为认知美学的确立、推广和发挥影响力作出了重要的不可忽视的贡献。
总之,今天我们抛开历史的纷争,非常清晰地看到,沿着科学主义美学的研究路向,由许明系统建构,李志宏命名并传播的科学认知美学理论是继承、发展并创新了蔡仪的认识论美学,也是未来中国美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
(二)中西美学的对话:蔡仪的自然美论与西方当代自然美学
我们知道,环境美学或生态美学正在成为当今西方美学中的热门话题,它们在中国也随着人们对于生态环境问题的关注,而日益成为美学界的热点。由于环境美学和生态美学的核心问题是自然美的问题,其核心概念和范畴是自然美,因此也可以把它们统称为自然美学(aesthetics of nature)。而我国现当代美学家中最早关注自然美,不仅对自然美给予承认态度和高度肯定,还进行一定的理论探索的,当属蔡仪先生。所以今天在这个日益注重生态和环境的时代,我们当代美学界要发展自然美学,就要在借鉴国外的环境美学或生态美学理论的同时,不仅要发掘中国古代美学中关于自然美的审美实践和理论的价值,还要努力挖掘中国现代美学理论中蔡仪及其他美学家关于自然美的理论,这样才能够推进中国自然美学的未来发展。笔者将在下面尝试把蔡仪的自然美论对于中国当代自然美学发展以及与西方自然美学进行对话交流的价值与意义进行阐释。
在西方近代美学史上,对于自然美学的研究一直是处于长期停滞状态,这是与黑格尔将自然美的地位,置于艺术美之下是有关的,近现代美学史一直将艺术美置于美学研究的中心,而将自然美处于边缘地带。这种观点得到普遍认同,中国近现代美学史也大体如此。中国20世纪美学大家朱光潜认为,自然美只是艺术美的雏形,是艺术美的一个初级阶段或产生条件。同样是20世纪美学大家的李泽厚认为,客观事物(包括自然物)的美在于它的社会性而不是自然性。西方结束对于自然美的轻视,其标志是1966年赫伯恩(Ronald Hepburn)开始著文批判轻视自然美。赫伯恩对于哲学上忽视自然美的原因作了分析和诊断。而且他还在描述多种类型的自然审美经验的同时,论述了自然审美经验不同于艺术审美经验的种种特征,并赋予其价值,这样就弄清了忽视自然美的种种不良后果。
中国传统美学实践活动一直是重视自然美的,但历史却和中国人开了一个玩笑,近代以来中国美学界由于大举引进西方理论,以朱光潜等人为代表的美学流派把艺术美置于美学研究的重要地位,而忽视了自然美的研究。对于美学研究中的这一偏颇,蔡仪在20世纪40年代,以马克思主义唯物论为哲学基础,以中国传统审美体验为实证依据,提出“自然美”概念,成为中国现代美学史上提出并重视自然美的第一位学者。
在最近出现的生态美学或环境美学等统称为自然美学的理论流派中,有两大很有影响的学派,一是以柏林特(Arnold Berleant)为代表,对自然审美持亲身参与态度的介入美学(aesthetics of engagement);另一个是卡尔松(Allen Carlson)及其肯定美学(positive aesthetics)理论。柏林特提出自然审美的介入模式,以区别于现代美学所倡导的审美的分类模式,即无任何利害关系的有距离的景观。卡尔松是持“自然全美”观点,其突出之处在于对“自然全美”观点进行科学证明。卡尔松的肯定美学不仅给予我们理解自然美的新视野,对他的介绍和批评将会推进中国当代美学界对自然美的讨论,而且其观点与中国现当代美学家蔡仪的自然美理论有很多可以进行比较、对话的地方,所以笔者就以卡尔松的自然全美的肯定美学理论为例,比较蔡仪的自然美论与卡尔松的肯定美学的差异,并从蔡仪关于自然美的理论中汲取对今天的环境美学或生态美学仍然有益的补充和有价值的资源。
其一,蔡仪认为自然物有美和不美之分;而卡尔松认为自然全美。蔡仪认为自然物美不美决定于它是否典型,典型的自然物就是美的,不典型的就不美。
其二,蔡仪认为自然物的美在于其本身,卡尔松认为自然全美是由于符合人们看待该事物的那个范畴。蔡仪认为典型的自然物自身就是美的。“按照卡尔松的肯定美学,事物本身无所谓美丑,关键在于把它放在什么样的范畴下来感知。”[7]
其三,蔡仪认为自然物的美是有等级序列的,是根据生物进化原则而进行的由低到高、由简单到复杂之区分;而肯定美学认为自然物无差别、无等级地全部可以看作是全美的。
其四,美的观念与美的范畴的差别。蔡仪和卡尔松在衡量自然美时采用了美的观念或美的范畴这一标准,其实两者是有差异的。美的观念,是一个具象的关于美的事物的观念,蔡仪的审美认识有一个从感觉到概念再到观念的过程。而卡尔松肯定美学中的美的范畴,是判别该事物是否美的一个标准,审美的认识就是看该事物是否适合这一正确范畴,也就是说,卡尔松的审美认识是指,只需将该事物放在与之相应的范畴下进行感知就行,合适的就美,反之则不美。
在比较了蔡仪自然美论与卡尔松的自然全美理论之后,我们可以用蔡仪的美学理论来质疑和批评卡尔松的基本观点以及基本科学证明思路。由此可见,关于蔡仪的自然美论与西方当代生态美学或环境美学等自然美学的比较研究,有利于中西当代美学界展开关于自然美学理论的交流、沟通和对话,既可以用蔡仪的自然美论对当代自然美学进行有益的完善和补充,同时也可以发现蔡仪自然美论在当下的自然美学研究中的价值和意义,从而找到蔡仪自然美学的当下生命力之所在,换句话说,我们可以从蔡仪自然美的理论出发,来建构中国当代美学中的自然美论。
[1]胡俊(1978— ),安徽芜湖人,上海社会科学院思想文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博士。
[2]陈伟:《中国现代美学思想史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87页。
[3]彭修银、左剑峰:《蔡仪美学的当代意义》,见《美学的传承与鼎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9页。
[4]参见郑蔚莉《实验美学挑战美的神话》,《文艺报》2002年6月11日。
[5]薛富兴:《分化与突围:中国美学1949—2000》,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79页。
[6]参见许明《美的认知结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
[7]彭锋:《引进与变异:西方美学在中国》,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28—2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