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的故事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插叙6 特别俗务税

国王对税款有特殊需求时,比如支付军饷或建造船舶等,可针对全体城乡民众,依据土地价值、财富拥有量等进行征税;只有那些最穷的才可免交。一个征税法可以征收一种或多种特别税,税款也可以分时段支付。应纳税款都记录在羊皮纸卷上,这就是后来的“特别俗务税卷”(这是相对于免除财产税的教会牧师而言的)。这类文档现有2万余份,皆存于伦敦公共档案馆。虽然都用拉丁语写成,但也包含大量有关中古英语的语言信息。11

特别俗务税是议会于1332年设立的,旨在为爱德华三世提供经费,以支持他“在爱尔兰等地的伟大而艰辛的事业”。其中所列的纳税人名单都是以百为单位、以居住地为序排列的,记录着明确的土地属性、区县乡镇、部落、什一课税区等信息。以1332年为例,林肯郡的弗兰普顿(Frampton)的应缴款项就记录了如下内容(单位为十进制之前的币值单位,1镑为20先令(s.),1先令为12便士(d.)):

Nicholas filius Ricardi  5s.

Thomas Hardepeny  2s.

Walter filius Willelmi  8d.

Robert de Bekynham  1s.4d.

Richard de Cobeldyck  5s.8d.

William Echard  1s.

显而易见,名单是用拉丁语写成的(如这里的第一、三两个就相当于Nicholas son of Richard[理查之子尼古拉]和Walter son of William[威廉之子沃尔特]),但拉丁化的程度却不尽相同。虽然名字多用拉丁语,但姓氏却不然,而别名(具有区别特征的地点、绰号、籍贯等)则通常为英语,如William Miller[威廉·米勒]、William Black[威廉·布莱克]、William of Buckingham[白金汉的威廉]。因此,通过考察人名、地名等的拼写方式,便能就当时的语言状况做出适当的阐释。

尤其是方言,经由不同的拼写形式,便能知道中古英语的各种方言的演变情况。对此,瑞典学者吉利斯·克里斯滕森(Gillis Kristensson)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证。他不辞辛劳,奔走于英格兰各个郡县,研究这些卷宗的不同拼写形式。12以White的第一个音为例,仔细查看卷宗记载的1296和1334年间的中东部各郡(见第142页的郡县地图),我们就会发现三种拼写:wh-,w-和以q- 开头的各种组合。这个音在古英语中拼hw-(如hwit),属“不发音的w”/M/,今天仍有很多人这么发,用以区别不同的两个音,如whales和Wales(第466页)。但自古英语以来的趋势则是代之以“发音的w”(/w/,如在Wales中),有可能正是这一趋势,最终导致了字母顺序的改变,使更具优势的w写在了h的前面。究竟何以有这样一种发音变化,目前尚不完全清楚:有可能是古英语内部的自身演变所致,辅音连缀里的/h/在当时的很多词语中都是不需发出的——hnutu因此成了后来的nut,hlaf则成了loaf ——但也极有可能是受诺曼人的发音影响,他们的音系里只有/w/。无论什么原因,这份卷宗都是一个铁证,说明确实存在着语言变体和语言变化。

在这一地区的南部各地,我们发现处处都有wh- 形式,表明这就是古英语中的常规拼写——White,Whyte,Whitman,Whitbread,Whitlock,Hwyte……但却与少量的w- 交替使用。在萨福克有Whyting和Wyting,在艾塞克斯则有Whiteman和Wyteman。在七个郡县(见嵌板6.4)的姓名中,数量占优的是wh-,在263个例子中,仅有39个(15%)拼w-。但在剑桥郡却恰好相反——15个w- 与1个wh- ——而在拉特兰(Rutland)则根本没有wh- 形式。显然,w- 正向古英语发音渗透,其程度的深浅因地而异,至于在北部地区何以如此迅捷,目前尚不清楚。更为特别的是,我们还发现成群的带q- 的拼写——如Qwarles,Qwytewell(即现代英语的Whitwell),Quite,Qwytside,Qwhitbred等,共有79个之多,而且都在诺福克一个地方。字母q虽在拉丁语中很常见,但在古英语中却是罕见的,诺曼征服后才逐渐多起来,而法国抄写员则用它来表示软腭摩擦音——即现代词汇中还能听到的/x/,如苏格兰方言loch或威尔士方言bach。如果转向北部地区,我们还会在临近苏格兰时(第204页)遇到这个发音;但在诺福克竟如此大量出现则表明,它不只是一种传统拼写。Mr White of Norwich[诺里奇的怀特先生]有可能曾叫chwite,其中的 /x/后来逐渐弱化,并最终消失。

假如这仅仅是一个孤立的案例,我们就不可能从中得出多少结论。但在人名、地名的各种拼写中,当我们一再地看到某些范式,而这些范式又都趋于一致时,我们就会感到有多种方言正从袅袅薄雾中浮现出来。比如单词mill(“磨坊”之义,古英语作mylen),在英格兰的上述同一个区域内,越是接近腹部地区,则拼写差异也就越发明显。在东南部——萨福克和艾塞克斯,以及剑桥郡——几乎毫无例外地带有e:如Melne,Melle,Melner,Meller。现在依旧带e的村镇包括莫尔德里斯(Meldreth)、默尔福德(Melford)等。在西部的贝德福德郡,全部拼写都是u:如Mulne,Mulle,Mulner,Muller。

一个现代实例是诺里奇南部的马尔巴顿(Mulbarton)。而在北部的诺福克郡、亨廷登郡(Hungtingdonshire)及拉特兰郡,则又几乎全都拼作i:如Milne,Mille,Milner,Miller,也就是标准的现代形式。赫特福德郡是e和u两种形式的有趣混合:现代的Millhouse在卷宗里拼Melne;而现代的Westmill则拼Westmulle。其他带e的拼写形式,在赫特福德郡极为罕见,那么那些meller类词汇究竟何以会在此出现呢?或许正如克里斯滕森(Kristensson)所说:东南部的mellers[磨坊主们]大概都是特别优秀的匠人(craftsmen),他们之所以迁往内地,乃是为了找寻新的商机。

专有名词不仅只有方言物证的材料价值,当然也不仅仅能满足系谱学家与社会史学家的内在兴趣,而是具有多种语言学意义。它们的历史及使用,本身就是一门学问,人称专有名词学(onomastics),而且吸引着众多人的兴趣——对此,我们每年都可以看到,尤其当各种报纸纷纷发布名人“前十”榜单时。那么,比如1346年的伍斯特,哪些人名最流行呢?《特别俗务税卷》自会告诉你。13从记载看,John是截至目前最流行的男子名,随后是William,Robert,Thomas,Richard和Henry。不太常见的有Milo,Odo,Gelfrides等。妇女在卷宗里没有多少反映,所以她们的名字很少有出现一两次以上的,有的今天还为人熟知,如Beatrice,Cristina,Elizabeth,Katerina;有的却已不再使用了,如Amicia,Agnete,Athelyna,Hawisia。然而,其方言物证的功效却是极其特别的,因为它所提供的出处极为准确。用文学文本来研究方言(第50页)存在着诸多问题,其中之一是,尽管充满与众不同的方言形式,却常常难以确定是在哪儿创作或写成的。比如一首诗,它可以写于任何地方。但是,特别俗务税卷、财政部的《卷筒卷宗》以及其他类似文档却不然,有了它们提供的数据,我们就有了明确的信息。从起源地的观点看,很难再有什么语言,会比地名更加具体的了。

1 相关讨论见Berndt(1965)。

2 这里的英文翻译(及发音调整)出自Henderson(1910)。

3 本段摘录的英文翻译见Forester(1854)。

4 英文翻译见Attwater(1957)。

5 见Burton(1994)。

6 见Gillingham(1991:109-111)。

7 见Clanchy(1993)。

8 见Rothwell(2001)。

9 记载见Jenkyns(1833:109)。

10 约1300年以来曾有几个三语手稿本,如大英图书馆伊格顿分馆613类,详见Turville-Petre(1996:第6章)。

11 特别俗务税卷,现存伦敦公共档案馆,归类为E179。见Jurkowski,Smith,and Crook(1998)。有关林肯卷的数据,见E179/133。

12 见Kristensson(1995:图15),所加的统计数据见143-146页。

13 关于伍斯特郡的资料,见Amphlett(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