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强渡大渡河
杨得志
杨得志(1911-1994),湖南醴陵人。1928年参加革命。文中身份为红一团第一师一团团长。新中国成立后任原济南军区、武汉军区、昆明军区司令员,国防部副部长,总参谋长,中共中央军委副秘书长。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光荣的使命
一九三五年五月,我们工农红军渡过金沙江,经会理、德昌、泸沽,来到冕宁。我们红一军团一师一团,担负了光荣的先遣任务。军委为了加强领导,充实力量,特派刘伯承、聂荣臻两同志分别担任先遣司令和政委,并把军团的工兵连、炮兵连配属一团指挥。当时,我在一团当团长。
这天,上级把强渡大渡河的任务交给了我们一团。部队立刻从离大渡河一百六十多里路的一个庄子里,冒雨出发了。
大渡河是岷江的一条支流,据传是当年石达开全军覆没的地方。现在,我们的处境也很险恶:后有周浑元、薛岳、吴奇伟等数十万大军追赶,前有四川军阀刘湘、刘文辉的“精悍部队”扼守着大渡河所有渡口。蒋介石猖狂地吹牛说:后有金沙江,前有大渡河,几十万大军左右堵击,共军有翅也难飞过。他还梦想,要让我军成为“石达开第二”。
经过一天一夜冒雨行军,部队在一个山坡上停下来。这里离安顺场只十多里路,大渡河“哗哗”的水声都可以听到。一百四十多里路的急行军真够疲劳的了,战士们一停下来倒头就睡着了。这时已是夜间十点多钟,我急忙找来几个老乡了解情况。
老乡介绍的情况和我们侦察的基本一致。前面的安顺场,是个近百户人家的小市镇。敌人为了防我渡河,经常有两个连在这里防守。所有的船只都已抢走、毁坏,只留一只船供他们过往使用。安顺场对岸驻有敌人一个团(团的主力在渡口下游十五里处),上游的泸定城驻有三个“骨干团”,下游是杨森的两个团,要渡过大渡河,必须首先强占安顺场,夺取船只。
情况刚了解清楚,指挥部便来了命令:连夜偷袭安顺场守敌,夺取船只,强渡过河。刘伯承司令和聂荣臻政委特别指示我们说:“这次渡河,关乎着数万红军的生命!一定要战胜一切困难,完成任务,为全军打开一条胜利的道路!”“我们不是石达开,我们是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的工农红军!在我们的面前,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没有突不破的天险。我们一定要在大渡河上,为中国革命史写下光辉的一页。”看完命令,团政委黎林同志坚决地表示。
胜利的前奏
战士们从梦中被叫醒,冒着毛毛细雨,摸黑继续前进了。
根据分工,黎政委带领二营至安顺场渡口下游佯攻,以便吸引那个团的主力;我带一营先夺取安顺场,然后强渡;三营担任后卫,留在原地掩护指挥机关。
天漆黑,雨下个不停,部队踏着泥泞的小路前进。大约走了十多里,便靠近安顺场了。我命令一营分成三路前进。
安顺场的守敌做梦也没有想到,红军来得这样快。他们认为我们还没有出海子边少数民族区呢,因此毫无戒备。
“哪一部分的?”我们的尖兵排与敌人哨兵接触了。
“我们是红军!缴枪不杀!”红军战士的回答像春雷,扑向敌人。
“砰!”敌人开枪了。我们的火力也从四面一齐吼叫起来。愤怒的枪声,湮没了大渡河水的咆哮,湮没了敌人的惨叫。顽抗的敌人纷纷倒下,活着的,有的当了俘虏,有的没命地逃跑!两个连的敌人,不到三十分钟就全被打垮。
正在战斗时,我来到路旁一间屋子里。突然听到一声喊叫:“哪一个?”通信员一听声音不对,枪栓一拉大吼一声:“不要动!缴枪不杀!”敌人摸不清我们的情况,乖乖地缴了枪。事也凑巧,原来这几个敌人是管船的。我急忙要通信员将这几个俘虏送到一营去,要一营想法把船弄来。
一营花了好大的劲,才把渡船弄到手。这里只有这条船,它现在成了我们唯一的依靠。
占领了安顺场,我来到河边,只见两岸都是连绵的高山。河宽约三百米,水深三四丈。湍急的河水,碰上礁石,卷起老高的白浪。现在一无船工,二无准备,要立即渡河是困难的。我急忙一面把情况报告上级,请求指示,一面作渡河的准备工作。这一夜,我在安顺场街头的小屋里,一会踱着步,一会坐在油灯旁,想着渡河的一切问题。
我首先想到凫水。可是河宽约三百米,水急、浪高、漩涡多,人一下水,就会被急流卷走。
我又想到架桥。仔细一算,每秒钟四米的流速,别说安桥桩,就连插根木头也困难。想来想去,唯一的希望还是那只渡船。于是我立即把寻找船工的任务交给了一营营长孙继先同志。
一营长派出许多人到周围山沟里去找船工。一个、两个、三个……等到找到了十几个船工,天已大亮了。
十七勇士
天明、雨停,瓦蓝的天空缀着朵朵白云,被雨水冲洗过的悬崖峭壁显得格外高大。大渡河水还在一股劲地咆哮、翻腾。此刻,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一切:对岸离渡口一里许,是个四五户人家的小村庄,周围筑有半人高的围墙;渡口附近有几个碉堡,四周都是黝黑的岩石。估计敌人的主力隐蔽在小村里,企图等我渡河部队接近渡口时,来个反冲锋,迫我下水。
“先下手为强!”我默默地下定决心。随即命令炮兵连的三门八二迫击炮和数挺重机枪安放在有利阵地上,轻机枪和特等射手也进入河岸阵地。
火力布置好了,剩下的问题还是渡河。一只船装不了多少人,必须组织一支坚强精悍的渡河奋勇队。于是我把挑选渡河人员的任务交给了孙继先同志。
战士们知道组织奋勇队的消息后,一下子围住了孙继先同志,争着抢着要参加,弄得孙继先怎么解释都不行。
“怎么办?”一营长问我。我又是高兴又是焦急,高兴的是我们的战士个个勇敢,焦急的是这样下去会拖延时间。因此,我决定集中一个单位去。
孙继先同志决定从二连里选派。二连集合在屋子外的场地上,静听着营长宣布被批准的名单:“连长熊上林,二排长曾会明,三班长刘长发,副班长张克表,四班长郭世苍,副班长张成球,战士张桂成,肖汉尧……”十六个名字叫完了,十六个勇士跨出队伍,排成新的队列。一个个神情严肃,虎彪彪的,都是二连优秀的干部和战士。
突然,“哇”的一声,一个战士从队伍里冲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嚷着“我也去!我一定要去!”奔向营长。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二连的通信员。孙营长激动地看看我,我也被眼前的场面所感动。多好的战士啊!我向孙营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让他参加。孙营长说了声“去吧!”通信员破涕为笑,赶忙飞也似的跑到十六个人排成的队列里。
一支英雄的渡河奋勇队组成了:十七个勇士,每人一把大刀,一支冲锋枪,一支短枪,五六个手榴弹,还有作业工具。熊上林同志为队长。
飞舟强渡
庄严的时刻来到了,熊上林带领着十六个同志跳上了渡船。
“同志们!千万红军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坚决地渡过去,消灭对岸的敌人!”
渡船在热烈的鼓动声中离开了南岸。
胆战心惊的敌人,向我渡船开火了。
“打!”我向炮兵下达了命令。神炮手赵章成的炮口早已瞄准了对岸的工事,“嗵嗵”两下,敌人的碉堡飞向半空。我们的机枪、步枪也发挥了威力。炮弹一个个炸在敌人的碉堡上,机枪像暴风雨一样卷向对岸,划船的老乡们一桨连一桨地拼命划着。
渡船随着汹涌的波浪颠簸前进,四周是子弹打起的浪花。岸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渡船上。
突然,猛地一发炮弹落在船边,掀起一个巨浪,打得小船剧烈地晃荡起来。
我一阵紧张,只见渡船随着巨浪起伏了几下,又平静下来了。
渡船飞速地向北岸前进。对面山上的敌人集中火力,企图封锁我渡船。十七勇士冲过一个个巨浪,避过一阵阵弹雨,继续奋力前进。
一梭子弹突然扫到船上。从望远镜里看到,有个战士急忙捂住自己的手臂。
“他怎么样?”没待我想下去,又见渡船飞快地往下滑去。滑出几十米,一下撞在大礁石上。
“糟糕!”我自语着,注视着渡船。只见几个船工用手撑着岩石,渡船旁边喷起白浪。要是再往下滑,滑到礁石下游的漩涡中,船非翻不可。
“撑啊!”我禁不住大喊起来。岸上的人也一齐呼喊着,为勇士们鼓劲、加油。
就在这时,从船上跳下四个船工,他们站在滚滚的急流里,拼命地用背顶着船。船上另外四个船工也尽力用竹篙撑着。经过一阵搏斗,渡船终于又前进了。
渡船越来越靠近对岸了。渐渐地,只有五六米了,勇士们不顾敌人疯狂的射击,一齐站了起来,准备跳上岸去。
突然,小村子里冲出一股敌人,拥向渡口。不用说,敌人梦想把我们消灭在岸边。
“给我轰!”我大声命令炮手们。
“嗵嗵!”又是两下巨响,赵章成同志射出的迫击炮弹,不偏不歪地在敌群中开了花。接着,李得才同志的那挺重机枪又叫开了,敌人东倒西歪,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打!狠狠地打!”河岸上扬起一片吼声。敌人溃退了,慌乱地四散奔逃。“打!打!延伸射击!”我再一次地命令着。
又是一阵射击。在我猛烈火力掩护下,渡船靠岸了。十七个勇士飞一样跳上岸去,一排手榴弹,一阵冲锋枪,把冲下来的敌人打垮了。勇士们占领了渡口的工事。
敌人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们又一次向我发起了反扑,企图趁我立足未稳,把我赶下河去。我们的炮弹、子弹,又一齐飞向对岸的敌人。烟幕中,敌人纷纷倒下。十七位勇士趁此机会,齐声怒吼,猛扑敌群。十七把大刀在敌群中闪着寒光,忽起忽落,左劈右砍。号称“双枪将”的川军被杀得溃不成军,拼命往北边山后逃跑。我们胜利地控制了渡口。
过了一会儿,渡船又回到了南岸。孙继先同志率领机枪射手上了船,向北岸驶去,继后我随之过河。这时,天色已晚,船工们加快速度,把红军一船又一船地运向对岸。我们乘胜追击,又在渡口下游缴了两只船。于是,后继部队源源不断地渡过了大渡河。
红一团强渡大渡河的成功,有力地配合了左翼兵团抢占泸定桥。很快,泸定桥被我红四团胜利夺取了,红军的千军万马在这里渡过了天险大渡河。蒋介石企图把我军变为“石达开第二”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这次行动的胜利,是由于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刘、聂首长的正确指挥,人民的支援,和红一团全体指战员坚决服从上级指挥,发扬了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而取得的。而十七勇士强渡大渡河的英雄壮举,将永远为后人所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