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书屋(经典版)(全集)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25章 小乔治之歌

天刚蒙蒙亮,小乔治就上了路。兔妈妈尽管忧心忡忡,还是给他做了一顿数量不多但营养丰富的午饭,并把它跟一封给阿纳尔达斯叔公的信一起放进一个小背包里,斜挎在他的肩上。

兔爸爸一直陪他走到了孪生桥。他们轻快地走下兔子坡时,整个山谷宛如一片雾海,圆形的树梢像浮动的岛屿在雾海里漂游。老果园里响起一片齐刷刷的啾鸣声,那是鸟儿在迎接新的一天。鸟妈妈们一边清扫整理鸟巢,一边叽叽喳喳地叫着,大声斥责着。雄鸟们在最高的树梢上啭鸣、尖叫,相互嘲笑。

家家户户都在睡觉,连十字路口的胖子家的狗也寂静无声,但小动物们都已醒来忙碌开了。

他们遇见了在威斯顿路上熬了一夜回来的灰狐。他看上去腿脚发软,睡意蒙眬,领颌上还挂着几根鸡毛。

红鹿优雅地越过黑路,祝他们好运,向他们道早安,但是兔爸爸这一次可没时间跟他们寒暄。他干的是正经事,在这个地区没有一个兔子比兔爸爸更懂得处理自己的正经事——跟他相当的都屈指可数。

“听好了,孩子,”兔爸爸严肃地说,“你妈妈现在神经十分紧张,你不要用无谓的冒险和粗心增加她的担忧。不要偷懒、不要犯傻。紧贴着公路,但又要保持距离。观察要过的桥和十字路口。你到了桥边打算怎么办?”

“我会藏得好好的,”乔治答道,“等一段时间,四处观察,看有没有狗,朝公路两头看看有没有汽车。等一切都弄清楚后,再飞快地跑过公路,然后再藏起来,四周看看,确信没被发现,然后再继续往前走。到了十字路口也是这样。”

“好,”兔爸爸说,“现在,说说那些需要当心的狗的名字。”

小乔治闭上眼睛,如实描述,“十字路口的胖子家:两条杂种狗;古德坡路:一条斑点狗;长坡上的屋子:一条牧羊犬,吵闹,没有气味;诺菲尔德教堂角:警犬,愚笨,没有鼻子;高岭上,红色农庄的住宅:斗牛犬和塞特犬,很胖,不麻烦;有大谷仓的农庄住宅:老猎犬,非常危险……”如此等等。

他描述了一路前往丹布雷路上的每一条狗,他说得丝毫不差,看着兔爸爸表示夸赞的点头,他充满自豪。

“很好,”兔爸爸说,“你还记得怎样急停、折回吗?”

小乔治又闭上眼睛,一口气快速说道:“向右疾跑,向左折回,向左折回,向右折回,一动不动,快速后退,向右跳跃,向左跳跃,假装绊倒,冲进荆棘丛。”

“太棒了!”兔爸爸说,“现在,集中注意力。你得先估摸你遇到的狗的大小——不要把速度浪费在那种跑不动的家伙身上,稍后你会需要速度的——如果是条速度快的狗,你就急停、折回,装死不动——顺便说一下,你装死的本领还很差,你老要挠你的左耳朵。高岭是一处非常空旷的地方,所以你要藏在石墙的阴影里,留心那些土堆。波奇在那里有很多亲戚,如果你遇到危险状况,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高兴地收留你。只要告诉他们你是谁,别忘了谢谢他们。在一场追逐、躲藏之后,至少休息十分钟。如果你真的需要奔跑,收紧背包的带子,把耳朵束到后面,肚子贴着地,然后开跑!

“你现在可以出发了,记住——别做傻事。我们期待你和阿纳尔达斯,最晚不超过明天晚上。”

小乔治以完美的状态越过孪生桥,回复兔爸爸赞许的挥手,独自踏上了旅程。

他穿过古德坡路时,天灰蒙蒙的,大雾弥漫,斑点狗还在睡觉。显然,公路北面的牧羊犬也还在睡觉,因为当他慢慢爬上长坡时,路上静悄悄的。他快到诺菲尔德教堂角时,人们开始起床活动;厨房烟囱里升起小股蓝色的炊烟,空气中飘浮着油煎熏咸肉的宜人香味。

正如他预计的那样,警犬在那里朝他扑去,但他没在这件事上太浪费时间。他挑逗性地故意放慢脚步走着,直到他们两个几乎来到一棵倒伏在地、埋在荆棘丛里的老苹果树旁,他突然来了个急停,往右一跳,然后就装死不动了。那条狂吠的狗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一直向前,一头冲进了荆棘丛里。他那发怒的吼声在小乔治听来就像美妙的音乐,他从容地跳跃着,朝高岭而去。他希望兔爸爸就在这里,可以看到他怎样熟练地应对那条狗,而且在躺下不动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挠过左耳朵。

他出现在高岭上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在农庄住宅的门廊里,那条肥胖的斗牛犬和塞特犬正享受着暖阳,呼呼大睡。要是在别的任何场合,小乔治肯定会忍不住弄醒他们,看他们傻乎乎地死劲奔跑的样子,让自己开心一下。但是,他满脑子想着兔爸爸的叮嘱,于是坚定地继续赶路。

高岭是一片长条形的开阔草地,对小乔治毫无吸引力。连绵几英里起伏的树林和草坪,景色非常美丽。那蔚蓝色的天空和奶油泡芙似的一朵朵明亮的碎云也很美丽——所有的这些让他感觉很舒爽,温暖的太阳也让他感到舒服。但说实话,他有点厌倦了。于是,为了缓解自己厌烦的情绪,他开始作起一首小歌。

那歌词已经在他脑子里盘旋好几天了,曲子也是,但他无法脱口而出,把词和曲协调地配合起来,于是他轻轻哼着,然后唱出来,再吹起口哨。他一遍一遍地试着歌词,他停下,再开始,改换音符,最后他终于搞定了第一行。于是乔治把第一行唱了一遍又一遍,确信自己在开始创作第二行时,不会把第一行忘记。

肯定是小乔治太醉心于这件事,所以变得粗心大意,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他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过了那座带着谷仓的农庄住宅。他正要开口唱第四十七遍第一行时,那条老斗牛犬的吼声从他身后传来,离他那么近,他都能感觉到热腾腾的呼吸声。

小乔治本能地狂跳了几步,暂时脱离了危险。他暂停了片刻,紧了紧背包带子,然后以非常稳健的速度奔了起来。“不要把速度浪费在那些跑不动的家伙身上”是兔爸爸定下的规矩。他试了几次急停、折回,以及兜圈子,虽然他知道这些都毫无用处。这片田地实在是太空旷了,而那条老猎犬知道所有的把戏。不管他是转身还是躲闪,怎么也甩不开老猎犬,老猎犬总是以笨重但飞快的速度朝他扑来。他寻找土拨鼠洞,但眼前一个也看不到。

“嗯,看来我得逃命去了。”小乔治说。

他又紧了紧背包带子,把耳朵贴到脑后,肚子贴着地面,开始跑。

他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温暖的太阳松弛了他的肌肉,空气清爽宜人,小乔治跳跃的步子越来越大,他从来没有感到自己竟然这么年轻有力。他的腿像钢弹簧卷,他几乎没感觉自己怎么用力,只是后腿拍打着地面,每拍一次,那些神奇的弹簧就松开一次,把他推向空中。他越过了栅栏、石墙,好像它们就是鼹鼠出没的路径。

哟,他简直是在飞啊!

现在,他终于明白燕子齐普试图描述这种状况时所说的意思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老猎犬,早已远远落在他的后面,但依然沉重而大步地紧追不舍。他老了,肯定累了;而他,小乔治,每一次跳跃都感到更有力量。那老傻瓜为什么还不放弃,回家去呢?

这时,他飞速越过一个缓坡的坡顶,突然明白了。

他忘记了死人溪!

它就躺在他的前面,又宽又深,弯弯曲曲地流淌,呈现出一个硕大的银光闪闪的环状。他,兔爸爸的儿子,来自六月禾的绅士猎手,居然被追到了一个陷阱里,一个连波奇都能避开的陷阱!

不管他向右转还是向左转,那环状的溪水总是包围着他,那条老猎犬轻易就能把他逼停。

没有别的出路,只有跳跃!

这个沮丧的现实并没有减缓他的速度,他的速度反而加倍了。坡度帮了他的忙,他那飞一样的跳跃令人惊异。风在他贴在脑后的耳边呼啸。他依然像他爸爸希望的那样,保持了镇静。他发现了一个溪岸又高又稳的地方,他给自己的跳跃之间留出了间隔,这样能够精准地落到对岸。

起跳是完美的——他把腿上的每一盎司肌肉的力量都用在了最后一蹬上,在空中滑行起来。他可以看见脚下那奶油泡芙似的云彩倒映在深色的水里,他可以看见水底的卵石,以及银色的闪光——那是被他飞行的身影吓得乱窜的小鱼们。然后,随着令人惊叹的一跃,他落地了,翻了七个筋斗,坐在了一堆柔软茂盛的青草上。

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两肋在起伏,他看见老猎犬在山坡下暴跳如雷,滑行着停了下来,厌恶地看了眼溪水,然后慢慢地往回走了,耷拉出来的舌头几乎拖到了地上。

小乔治不必记住兔爸爸的规矩,在一次拼命奔跑后休息十分钟。他知道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但他还记得他的午饭,于是他打开背包,边吃午饭边休息。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被吓着了,但是随着气喘顺了,午饭也吃了,他的精神头儿也上来了。

兔爸爸肯定会生气的,因为他犯了两个非常愚蠢的错误:他不仅让自己遭到了突袭,还径直跑进了一个危险的陷阱。但是那一次跳跃!在这个地区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只兔子能够跃过死人溪,连兔爸爸都不曾。他在那个确切的地方做了标记,估计了一下那里的宽度——至少十八英尺!随着精神的振奋,他的歌里的词和音符突然各就各位。

小乔治躺在暖乎乎的草上,唱起他的歌——

新人家要来了,哎呀!

新人家要来了,哎呀!

新人家要来了,哎呀!

哎呀!哎呀!

没有多少歌词,也没有多少音符,音符忽上忽下,最后停在了开头的地方。很多人会觉得它很单调,但它完全适合小乔治。他一会儿高声唱,一会儿轻柔地唱,一会儿唱得像胜利凯歌,一会儿又唱得像一首遇到危险并化险为夷的传奇之歌。他唱了一遍又一遍。

红肚子罗宾在朝北飞行,他停在一棵幼树上,朝下叫道:“嗨,小乔治,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呀?”

“去请阿纳尔达斯叔公。你一直待在山上吗?”

“刚离开那儿,”罗宾答道,“大家都很兴奋,好像是有新人家要来了。”

“是的,我知道,”小乔治急切地叫道,“我刚为这件事作了首歌。你想听听吗?是这样的——”

“不,谢谢,”罗宾叫道,“我得走了——”他接着往前飞去。

小乔治一点也不沮丧,他一边背上背包,继续上路,一边又唱了几遍那首歌。这歌挺适合边走路边唱的,所以在登上高岭的其余路程中,在往下走到风坡,并绕行乔治镇时,他一直都唱着。傍晚,当最终走上丹布雷路时,他依然在唱这首歌。

他刚唱完第四千遍“哎呀!”时,灌木丛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哎呀——什么?”

小乔治急忙转身。

“哎呀——天哪!”他叫道,“哟——哟,是阿纳尔达斯叔公啊。”

“当然是啦!”那声音咯咯笑道,“还是原来那个阿纳尔达斯叔公。进来,小乔治,进来——你离家很远啦。如果我是条狗,我就会吃了你。你家老头怎么没教你当心点儿呢?不管怎么说,进来吧。”

虽然兔妈妈因为阿纳尔达斯叔公家里没有女主人在操持而忧心忡忡,哪怕在她最悲观的时候,她也绝对想象不到,小乔治走进的那个洞里有多凌乱。

这是一个男人的家,这毋庸置疑,小乔治一边羡慕单身汉的自由,一边又不得不承认,这里实在太脏了,到处是不计其数的跳蚤在活蹦乱跳。他在户外活动了一天,一下子进入室内,里面的空气顿时令他感到窒息,毫无芳香可言。也许是因为阿纳尔达斯叔公抽的烟——小乔治希望如此。

叔公煮的东西也难以令他满意——他们的晚餐是一块放了很久的、干瘪的芜菁。吃了这么一顿粗劣的晚餐后,在小乔治的建议下,他们坐在了室外。小乔治把兔妈妈的信呈给了叔公。

“还是你念给我听吧,”阿纳尔达斯叔公说,“该死的眼镜不知放哪儿去了。”

小乔治知道,叔公不是不知道眼镜放哪儿,而是他根本就没有眼镜;他从来没有学过识字,但是这样的礼节总是要讲的,于是他念道:

亲爱的阿纳尔达斯叔叔:

我希望您一切安好,但我知道,因为米尔德雷德出嫁离家,您一定很孤独,我们都希望您能跟我们一起度过这个夏天,因为我们这儿有新的人家要来了。我们希望他们是种植户,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就会吃得很好,但他们可能有狗、毒药、陷阱和触发枪,也许您不必冒这个生命危险,虽然您的生命所留时间也没多长……无论如何我们还是盼望能见到您。

爱您的侄女

莫莉

还有一段附言:“另,请别让小乔治把脚弄湿。”但他没有把这段话念出来。

这话说的!他,小乔治,跃过死人溪的小乔治,跳跃健将小乔治,会把脚弄湿?

“好,”阿纳尔达斯叔公说,“这信写得好,真好,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因为米莉出嫁,现在这里当然非常寂寞。至于食物——那些节省胡萝卜的人,是我见过的最吝啬的人,这儿的人家连胡萝卜都节省,所以是最吝啬的。连胡萝卜都吝啬的人。是的,先生,我想我会去的。当然啦,有新人家要来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不相信他们。也不相信老的人家。但是对于老的人家,你可以说出你有多不信任他们,而对于新人家,你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过,也许我能说,也许我能。你妈妈做的野豌豆生菜汤还是那么好喝吗?”

小乔治让他放心,汤还是那么好喝,并希望他马上就能喝上一碗。紧接着,他急切地说:“我为新来的人家作了一首歌,您想听一下吗?”

“我不想听,”阿纳尔达斯叔公说,“你想睡哪儿就去睡吧,乔治。我有几个背包要收拾一下,我们得赶早上路。我会叫醒你的。”

小乔治决定睡在外面的灌木丛下。夜晚非常温暖,地洞十分坚固。他哼着自己的歌,把它当成催眠曲,这是一首很好的催眠曲,因为没等他哼完第三遍,他就呼呼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