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阿纳尔达斯叔公
他们一早就动身,因为阿纳尔达斯叔公的确越来越老了,赶路时不得不悠着点。不过,他的经验和对这一片乡村的熟悉程度,足以弥补他速度上的不足。他知道每一条小路和近道,每一条狗和每一个藏身处。他整天向小乔治传授兔子间打交道的技巧,这方面几乎比兔爸爸知道得都多。
他们始终走在石墙和灌木树篱的阴影里;每次遇到有危险的狗的屋子,他们都绕大圈子避开;每当停下休息的时候,都是离地洞或者荆棘丛不过一跃之间的地方。
他们在死人溪停下吃午餐,小乔治带着可以谅解的骄傲,向叔公指出他跃过死人溪的落脚点。他们甚至找到了他落地时留下的深深的脚印。
阿纳尔达斯叔公以锐利而富有经验的目光打量着宽阔的溪面。
“神奇的一跳,乔治,”他承认道,“神奇的一跳。你家老爹都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哪怕在我年轻力壮的时候。是的,先生,神奇的一跳。不过,你不应该让自己受到突袭,也不应该让自己被逼到那样的境地——不,先生,你太不小心了。我想你家老爹不会高兴的。”
小乔治确信兔爸爸不会高兴的。
午餐实在太糟糕,只是阿纳尔达斯叔公食品柜里刮下来的东西,数量也不多。不过太阳很温暖,天空湛蓝,老绅士没精打采,似乎想要休息。
“你知道吗,乔治,”他边说边舒服地躺在厚厚的草上,“你整天在唱的那个歌——那不像歌,也不怎么成调,但的确有点意思,也许你并不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总是会有新的人家要来,就是这么回事。总是有新的人家要来,总是有新的时代到来。
“哟,看看我们正在走的这条路。我记得我爷爷告诉过我,他的爷爷告诉他说他的爷爷常常说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英国红衫军在这条路上行军,直逼丹布雷路——喧嚣,开枪,焚烧屋子、谷仓和庄稼,附近的人家奋起反击。很多人就被埋在这儿的果园里,所有的家都被毁了,所有的动物和食物也被毁了,那时候是悲惨的时代——真正的悲惨。但是士兵们走了,那些时代也走了,总是有新的人家搬来,新的时代到来。
“我们这些人只要抚养好我们的孩子,照管好我们自己的事情,但新的人家不断搬来,没过多久,这儿的山谷里就全都建起了磨坊和工厂,高岭上所有的田地都种满密密的麦子、土豆和洋葱。到处都有人家,大篷车在这条路上辘辘行驶,到处都是洒出来的谷子和干草。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幸福的时代。
“但很快所有的年轻人都大步走下这条路,他们一个个都穿着蓝军服,又唱又笑,拿着装在纸袋里的食物,花插在枪里。他们中的很多人再也没有回来。旧的人家越来越少,磨坊倒塌,田地里杂草丛生,于是,又回到了悲惨的时代。但是,爷爷奶奶一心抚养着我们,照管他们自己的事情,然后,新的人家又来了,然后开出了黑公路,建起了新屋子,开办起学校,开来了汽车——于是,你马上就会知道,幸福的时代又到了。
“有幸福的时代,乔治,有悲惨的时代,但他们是交替来去的。有好的人家,有坏的人家,他们也是交替来去的——但总有新的人家搬来。所以说你一直在唱的歌有点意思——虽然那歌实在单调乏味。我要打个盹——十分钟。你得把眼睛睁大点!”
小乔治始终睁着眼睛,竖着耳朵,他可不想再遭到突袭。他开始思考起阿纳尔达斯叔公跟他说的那些个时代,但每次一动脑筋思考,他就犯困,于是他用爪子捧着溪水洗了洗脸,收拾好背包,看着岸边一根枝条的影子。当那影子向他显示足足十分钟已经过去,他就叫醒了叔公,他们继续上路。
丹布雷路上的小动物们都在谈论阿纳尔达斯叔公离开的消息,很多小动物都来到公路边向他告别,祝他好运。土拨鼠们也来到了高岭上,都要给波奇带话,所以直到午后他们才走下长岭,朝孪生桥走去。此刻他们又累又热,浑身脏兮兮的。当他们走向北支流的时候,阿纳尔达斯叔公似乎心思很重。他们在溪岸上休息,叔公突然轻松了起来。
“乔治,”他脱口说道,“我要去做一件事,是的,先生,我要去做。你知道,女人在有些事情上是很奇怪,很特别的,你妈妈尤其这样。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年没做这个了,但我现在就要去做!”
“做什么呀?”小乔治莫名其妙地问道。
“乔治,”阿纳尔达斯叔公一本正经地说,“仔细听好了,因为你这辈子也许再也听不到我说这句话。乔治——我要去洗个澡!”
洗漱一清,打扮齐整,他们精神抖擞地朝山上走去,急于回家的小乔治几乎是一路狂奔。尽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很明显,在他离开家这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大屋子的屋顶上有几块新的木瓦在闪闪发光,空气中弥漫着松木板和新油漆的芳香味儿。
兔妈妈和兔爸爸满心欢喜地迎接他们,当阿纳尔达斯叔公把他寥寥无几的行李放进客房时,小乔治则迫不及待地讲述起他的历险故事。兔爸爸听说他因为粗心而遭到老猎狗的突袭,当然非常生气,但当听说他神奇地跃过死人溪时,又充满了骄傲,以至于没有显示出他该有的那份严厉。
“妈妈,”小乔治兴奋地接着往下说,“我作了一首歌。是这样的——”
兔爸爸抬起爪子,要大家安静。
“听——”他说。
他们都听着,一开始小乔治什么也没听见,然后他突然听到了那声音。
小动物们整齐的声音响彻整座兔子坡,他们在唱他的歌——小乔治之歌!
他听见靠近屋子的地方,波奇那不成调的声音:“新人家要来了,哎呀!”他听出了费维的声音,红鹿和灰狐狸的声音。田鼠威利和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们尖利的声音,像是来自远处一架小小的编钟。“哎呀!哎呀!”他听见从草皮上响起的鼹鼠那低沉的声音。兔妈妈一边四处忙活,准备晚餐,一边哼着这首歌。就连阿纳尔达斯叔公,一边愉快地嗅着汤罐,一边不时刺耳地应和一句:“哎呀!”
木匠比尔·希基和伙伴们刚刚离开,他们的卡车辘辘地驶下车道时,小乔治听见他们都在吹着口哨——吹的正是他的调子!
在公路南面的小屋旁,蒂姆·麦格拉斯正在高兴地捶打着他的拖拉机,因为一个冬天没开过了,他要把它修整一下。他的犁都是干干净净,亮晶晶的,他的耙已经准备好了。他边干活边唱着一首歌。
“你这歌是哪里听来的?”他的妻子玛丽在厨房窗子那儿问道。
“不知道,”蒂姆说,“哎呀!新人家要来了,哎呀!新人家——”
“这是好事情,”玛丽打断他说,“新人家要来是个好事情,毕竟这个冬天我们没什么活儿干。这是个好事情。”
“要来,哎呀!现在要干的活儿可多啦,”他叫道,“要修菜园子,大的菜园子;草坪要翻耕,北边的田地要开耕、播种,树木要砍伐,树枝要清理,车道要加固,灌木要搬动,鸡要饲养,很多的活儿——哎呀,哎呀!新人家要来啦,哎——”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歌,”玛丽说,“但这是件好事情。”
不过,几分钟之后,在晚餐盘子的丁丁当当声中,蒂姆听见她不着调却又自得其乐地哼哼着“——要来啦,哎呀!新人家要来啦,哎呀!”
泥瓦匠路易·肯斯托克在往卡车上装东西。他一边把泥刀、水桶、锤子、铲子、水龙带、水泥袋,以及其他所有明天要用的东西往车上扔,一边哼着歌儿,虽然完全不在调上,却显得很开心。很难说出他哼的是什么调,歌词也模糊不清,但听起来却是这样的,“——人家要来啦,哎呀!新人家要来啦——”
在街角小店那里,戴利先生正在往货架上铺货,并预订新的存货。他不用预订很多,因为这是一个漫长、艰难的冬天;四处难得有人,他的货架几乎像去年秋天一样满满的。但现在冬天过去了;春天第一缕温暖的气息从打开的店门轻柔地潜了进来;从沼泽地那儿,传来雨蛙像雪橇铃般喧闹的叫声。
戴利先生坐在高凳子上,勾选着清单上的货物,他一边写着一边唱着一首小歌——“新人家——咖啡豆两打,腌牛肉,十二——要来了,哎呀!新人家——淀粉三箱,火柴,胡椒粉,玉米淀粉,盐,干姜水——要来啦,哎呀!新人家要来啦——纸餐巾,醋,腌莳萝,杏子干——哎呀!
“哎呀!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