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信仰与民族文化(第六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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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

在萨满教研究的学术史上,关于萨满教的认识并没有统一的看法,在原始的(宗教史的或民族文化史的)与后现代个人化宗教的争论和实践中,在心理的(人类共同的)与文化的(民族相对性的)各种辩论中,在低劣的(邪恶、骗术、迷信)与人类灵性技术的(普世价值)研究变化中,萨满教研究一直没有脱离各种冲突性认识的冲撞,并在这当中发展自身。应该说,萨满教研究史上的每一种认识的发生和发展都有其必然的某些社会历史及思想文化基础,这些看法也都展示了一些值得思考和发展的认识,今后的萨满教研究不能忽视已有的认识成果,并在其之上进一步发展理论思索。

在上述各种争论的基础上,我们重新理解萨满教这个概念,仍旧需要我们首先确立自己的问题意识或学术出发点。以往萨满教概念下的现象的确包罗万象,任何一个学科或学术意图都可能导致对萨满教的一种特殊的理解。如果我们的出发点是以宗教人类学的需求为基础,那么我们首先要回答的仍旧是能否把萨满教当作宗教现象的问题。

首先,萨满教是一种古老的信仰文化现象。许多民族和地区的事实证明,萨满教的根源存在于旧石器时代的狩猎文化中。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许多考古学者在解释旧石器时代的绘画、解释古代文化语境中的象征系统和文化遗物的涵义时,都以比较的方法来应用萨满教这个概念。萨米人的个案也印证了萨满教与狩猎社会的密切关联。正如瑞典学者阿克·胡特克兰茨所认为的,萨满教的本质体现在最简单的采集、狩猎和渔猎社会,萨满作为人和超自然之间的媒介,在狩猎社会中是必需的。在某些重要的情况中狩猎者期盼超自然的干预:当某些家庭成员生病,或者狩猎组的成员生病的时候;当猎物缺乏,或者当天气不好不能狩猎的时候。这时,萨满作为带着神圣力量的特殊人物就是医生、占卜者、狩猎巫师,以及自然和人类矛盾的调节人。Åke Hultkrantz,“A Definition of Shamanism”, in Temenos ed., Studies of Comparative Religions in Denmark, Finland, Norway, and Sweden, Vol.9, 1973.因此在北极地区和准北极地区的萨满教保留了古老的特征。

其次,萨满教是一种延续性的信仰现象。萨满教的信仰和行为方式从来都不是固定不变的,从遥远的旧石器时代到当代保持这类习俗的各个民族中间,它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磨砺。一方面,某些共同性的表现依旧存在;另一方面,在漫长的实践中萨满教在不同地区、不同文化中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信仰萨满教的不同地区之间的相互传播和影响也是显然存在的。

再次,萨满教是一种国际性的信仰现象。大量的事实证明那些被认为具有萨满教特点的信仰现象绝非仅仅存在于满-通古斯人中间,它是一种超越地区和族群的现象。美洲印第安人,西伯利亚土著民族,北欧萨米人,北极地区的因纽特人,中国北方属阿尔泰语系的突厥语族民族、蒙古语族民族、满-通古斯语族民族,朝鲜、韩国的朝鲜族以及日本阿伊努人等,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民族都信仰或曾经信仰萨满教,甚至在南美洲、大洋洲、非洲等地区,也都存在某些相似的信仰观念和信仰仪式。

最后,萨满教是存在于各种各样的关系中的现象。萨满教既是世界性的,也是民族性的。萨满教是民族性的,因为萨满文化存在于具体活动的语境和群体之中,为此我们尊重各个民族自身对其萨满教的解释。萨满教与人类的象征生活是交织在一起的,它显示了人类存在所要对应的那些关系,具体化了人类在各种历史和环境语境下的经验状况,在深度和广度上反映了人类对自己的理解和希望。如果我们希望从人类学的视角理解萨满教,我们还需要对上述宗教系统在文化群体的象征思维活动以及这种思维活动支配下的个人或集体行动进行考察,我们会把萨满教当作一种文化的象征系统,在萨满活动与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联系中展开讨论。萨满教包含很多经验材料,它与人的经验世界相互联系,是连接人类不同经验的媒介,它由此显示了自身的现实性,因此允许一种人类学的描述和分析。我们必须面对萨满教概念下的文化实践的多样性、历史过程的丰富性,理解各种文化案例中所揭示的问题。我们不能脱离特殊意义上的各个民族宗教情况来理解一般意义上的萨满教。如果我们想得到关于萨满教的一般认识,就需要在文化或宗教理论上总结每个特殊的萨满教状况。萨满教的一般研究和个案研究是相辅相成的,如果没有经验材料,适当的理论认识就不能获得;如果没有相应的理论认识我们也不会将经验材料放到合适的观察之中。本文引用的Jeremy Narby and Francis Huxley(ed.), Shamans Through Time: 500 Years on the Path to Knowledge一书为苑杰翻译;Mircea Eliade, Shamanism: Archaic Techniques of Ecstasy一书主要为姜德顺、纳日碧力戈翻译,笔者也参与该书的部分翻译工作。在此向几位翻译者表示感谢。在“西方现代萨满教”一节,本文引用了郑文的翻译段落和梳理成果,在此表示感谢。在“萨满文化再实践”的叙述中,本文引用了苑杰的一些翻译段落,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