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信仰与民族文化(第六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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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萨满教是骗子的把戏

18世纪是欧洲启蒙思想占主导地位的时代。自从文艺复兴以来,充满激情的理性主义思想流派不断地冲击着中世纪以来基督教在精神和政治领域内的统治堤坝,无论是自然科学的发展,还是启蒙主义的流行,都不再把宗教当成不可侵犯的神圣物,开始了对它的理性思考、怀疑与批判。

在理性、进步观念的影响下,他们试图揭开萨满的真相。在他们大多数人的眼中,萨满的仪式活动不过是欺骗性的表演或魔术,而萨满则是低劣的魔法师或者荒谬的骗子,土著信仰者是被他们所蒙蔽的人。

法国人约瑟芬·弗朗索瓦·拉斐托对北美的易洛魁人和木伦人进行了考察,他对当地人深信的萨满超能力(如吞火、在燃烧的炭火上走过却不会被烧伤、将长长的木头吞进嗓子里、被刀砍却不觉得疼痛)充满怀疑。在观察萨满作法后,他指出所谓的萨满超能力就是萨满熟练地使用某些技巧、借助工具制作出来的特殊效果,类似于魔法师的表演。苏格兰外科医生约翰·贝利(John Bell)于1720年在西伯利亚西南部发现当地说突厥语的人中有很多萨满。他和他的同伴见到了当地著名的年轻女萨满。这位女萨满给他们看了她的仪式神器:被丝绸包裹的木质神偶和装饰着铜片、铁铃铛、彩色布条的萨满鼓,并邀请他们观看萨满仪式。贝利看到:女萨满和她的助手们击起鼓、唱起神歌,抖动着衣服上的铃铛,嘶喊着、跳跃着直到面色通红、口吐白沫,之后她们歇斯底里地召唤她的精灵附体;她用匕首刺进自己的身体,然后声称自己用神力止住了血,赢得了当地人的膜拜。在贝利他们看来,萨满的行为只不过是类似小丑的杂耍表演。德国化学和植物学教授约翰·格奥尔基(Johann Georgi)曾在西伯利亚地区进行探险,他将萨满的行为视为骗术。为了将他所谓的“骗术”公之于众,他付费让萨满进行表演,然后愤恨地说:“最后我们确信这一切都是骗局,我们从心底里希望把他们流放到银矿去,让他们以终生劳作为代价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进行偿还”Jeremy Narby and Francis Huxley(ed.), Shamans Through Time: 500 Years on the Path to Knowledge, United Kingdom: published by Thames& Hudson Ltd., 2000, p.28.

更有甚者,在殖民地,一些来自西方的启蒙主义者经常利用职权之便随意愚弄、羞辱萨满,让人用刀子划破他们的神服,逼迫他们签写自己是骗子的供罪状。如果有人稍有反抗,他们的神服和萨满鼓就会被没收。启蒙主义的理性论本来是用来对抗基督教神学统治的利器。当启蒙主义者面对所谓的边缘性的“他者”时,对抗蒙昧神秘主义的勇气与欧洲文化中心的优越感便被激发出来。他们将在西伯利亚观察到的萨满现象视为一种蒙昧、落后的行为,以一种高傲、蔑视的态度对其横加指责,称萨满为招摇撞骗的人,其行为荒诞不经、手法极其低劣。

俄国政府于18世纪30年代组织的包括各方面人员在内的考察就是其中规模较大的一次,长达十年时间。在此过程中,植物学家斯捷潘·彼得罗维奇在西伯利亚东部堪察加半岛考察时遇到了一名备受当地人敬重的萨满。在观看了这个萨满的仪式之后,斯捷潘声称“那只是一个拙劣的表演”。他这样写道:“他用刀刺自己的肚子并且喝下流出来的血,但是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显得非常笨拙,只有那些看不透这样笨拙的骗局的人才会迷失在这种迷信当中。他在下跪的同时就开始击鼓,在将刀子刺进肚皮后,他按压假设的伤口让其流血,他把手放在长袍的下面,再把手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就沾满了血,然后他再舔自己的手指。我在看他表演的时候,忍不住因为这拙劣的诡计而发笑。”Andrel A. Znamenski, The Beauty of the Primitive: Shamanism and the Western Imagination,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p.8-9.

另一位俄国语言学家卡斯特琳这么记述他们在西伯利亚地区观察的萨满,他写下了下面一段文字:“在任何一种萨满的诡计中,他们都是很熟练的,他们善于用这种诡计来迷惑一群愚民,并且引起对他们自己的虔诚的信仰。托木斯克州萨满的最普通的诡计之一就是玩弄下列的戏法并用这种戏法来使俄罗斯人和萨莫耶德人吃惊。巫师坐在一张铺在地中央的干鹿皮上,让在场的人把他的手脚捆上,关上百叶窗。此后,他就开始召唤为他服务的神灵。在黑暗的角落里突然从不同的方向,从帐幕的内外响起了各种声音,好像听到鹿皮上发出了均匀的撕裂声和鼓声。在屋子里,熊在吼叫,蛇在沙沙地爬行,松鼠在跳跃。最后,全都停止了,而在场的人们都焦急地等待着表演结果。过几分钟,那位巫师就自由自在无束无缚地从外面走进了帐幕。所有在场的人都会相信,在帐幕中吼叫、沙沙地爬行和跳跃的就是神灵,也就是他们把巫师从绳索中解放了出来并通过隐蔽的途径把他领出了帐幕。”〔英〕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连树声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第162~163页。

当这些科考队成员将自己在西伯利亚所见所闻报告给沙皇彼得大帝时,这位俄帝国最高统治者立刻要求西伯利亚总督寻找三四名当地萨满并送到莫斯科,甚至恐吓“如若不按命令行事,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沙皇的目的是想通过这些异邦“稀奇的玩意”展示帝国地大物博。只是,第一次探险队送去的并不是萨满而是几名普通的土著。在帝国宫廷,几名土著被当作弄臣、小丑来取乐皇室。不久,为了组成“文身小丑队伍”,这位帝国统治者再次要求西伯利亚总督进贡几名萨满,并强调让他们带上他们的萨满服和萨满鼓。很快,24名萨满被作为贡品进献给了沙皇。之后,俄帝国宫廷里不断地填充着来自西伯利亚各部落的萨满。在俄帝国的历史上,被尊称为“大帝”的除了沙皇彼得一世外,还有一位便是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伏尔泰曾用欧洲上空最耀眼的明星来形容这位女沙皇。她对启蒙思想充满激情,经常与狄德罗、费雷德里克等人进行思想交流。她认为国家的统治应该是理性与现代性并举,希望启蒙之光普照俄帝国的每个角落,所以在她的统治时期大量地派遣探险队对所谓的“蛮荒”之地进行考察。西伯利亚的萨满信仰在她看来就是理性之敌,她建议狄德罗等考察者不要过多关注各地萨满现象的差异,而是应专注于它是如何荒谬不经并拆穿它们。此外,她还写了一部贬损萨满的戏剧在皇家大剧院公映,以此种形式表明她对抗非理性的决心。

在当时,西方人自持着科学人类的傲慢态度,对萨满教表现出极大的不信任。对待野蛮人的淫猥不净的礼仪,高傲理性的西方人自然也认为它们稀奇古怪、荒诞不经。学者把萨满教解释为欺骗和轻信的表现,他们认为萨满是吹牛者,利用人们的轻信以自肥。当时的百科全书这样说明:萨满,名词,是居住在西伯利亚的居民对骗子的称呼,这些骗子扮演的是祭司、法师、巫师和医生。Encyclopedie, ou Dictionnaire Raisonné des Sciences, des Arts, et des Métiers, 17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