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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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社会流动与理想社会本文原载于《自由论坛》1943年第1卷第1期。感谢李晓非博士,在北京大学做博士后期间,专门到北京图书馆找到此文,抄录下来。

(一九四三年)

一个最显著也最易被忽略的社会现象,恐怕要算是人的活动了。社会原是人所组成的。没有人底活动的社会,那是一个幻想,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怪梦。这样看来,社会生活与人的活动,本是一件事的两面。因此社会份子为要调试他的生活环境,得常常变换他的社会地位。此种改换社会地位的情形,社会学上有一专词,谓之“社会流动”。

社会流动的方式,虽是千变万化,难于捉摸,归纳起来,大概可分两种:一是平面的,其意义即指个人从这一社会地位迁移到另一同等地位的流动,如农民进入工厂,变成劳工,或作家放下毛椎,加入政界,都是平面流动的例证。其次为纵面的,它的意义即指个人的社会地位发生上升或下降的变迁,像佃农购得土地成为地主,或官僚失意下野变为平民,都属于纵面流动的范围。

无论古今中外的社会所包含的社会活动,似乎尚未越出上述两个形式。不过,平面的流动现象,似不及纵面的富于变。以其方式而论,也比不上后者的错综复杂。说到对于社会的影响,后者亦较前者更为直接。本文目的:暂放下平面流动不论,仅就纵面流动与理想社会两者的关系,试加以简略的说明。

讨论纵面流动以前,最好先了解社会组织的性质。社会组织有一个主要的特色,可以用“不平等”三个字来描写,它的外形很像是埃及的金字塔,造成社会组织“不平等”与“金字塔”式的原因主要是“人品不齐”。

世界上没有绝对相同的两片树叶,也没有绝对相同的两根花木,就是一望无垠的沙漠,法国的大文豪福罗贝尔在当他教训莫泊桑写作时说得好:“世界上没有绝对相同的两颗沙粒。”至于人那是更用不着说了,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希腊大思想家如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都十分认识人类彼此间有天生的差异。柏拉图在《共和国》内有“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论述;亚里斯多德在政治学上有“天生奴隶”和“天生主人”的区别。这种人间的差异,既是所谓“人品不齐”的实证。

根据高戈登的研究,人品不齐很自然的便构成一个常态分配曲线。其中上智与下愚,总是占最少数,六分之五都是中材。从这一方面说:所谓社会组织,就是建筑在此一曲线之上的,是一个“不平等”的建筑。

自另方面言:个人在社会上所得的地位,彼此间也是差等悬殊的。社会上凡是地位越高者,总是为数甚少;地位越低者,则占数最大。譬如军队中的高级将领,真是可谓寥若晨星,大多数都是士兵。所谓社会组织也可说是这些社会地位累计的总和,与埃及金字塔仿佛异曲同工。

社会原是人所造成的,人品不齐势必影响到社会组织不会是一个平面,而是一座立体。社会份子便在此塔形舞台上活动,表演着所谓“社会剧”。生长在这一舞台上的戏角,每一个人似乎都喜欢出人头地,最好能够占住金字塔的顶端,发号施令,指挥别人。原来人不仅为饱食暖衣而奔走活动,此外还有其他种种欲望。这许多欲望中的主要者怕要算是出人头地的了。

社会上有许多的人,忙忙碌碌不得不为衣食而努力,但是也还有许多生活上本无忧无虑的人,并不因此停止他们的活动。薛西出征雅典时,并不是缺乏衣食与妻妾;拿破仑取得法国的主宰权后,还要扩张势力,东征西讨控制全欧;马丁·路德并不是因为饥寒交迫而发动宗教改革运动。司马迁在受宫刑后写成了他的最受人推崇的《史记》,王安石做到一朝的宰相,衣食上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虽有种种阻碍,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实行“变法”,这些都是历史上的著名人物。社会份子除了极少数特别低能外,所有的人都似乎有着同样的特性。虽则在其程度上,可以不必相同。罗素在其所著《权力》一书上有一个很好的比方,他说:“A夫人对于她的丈夫的营业成功,很有把握,并没有进贫民习艺所的恐虑,可是她喜欢比B夫人装扮得好一点;虽则她可以用最少的代价,避免肺炎的危险。她与A先生都觉得愉快,如果他受封爵士或当选国会议员。”(B. Russell, Power, ch, 1)总之,每个人都喜欢高高在上,每个人都喜欢把自己的地位和上帝交换,如果这是可能的。事实上,这种心情,支配着每一个社会份子的行动,此为“社会剧”里面的真实内幕。

社会份子的高高在上的心理,在幻想中所想象的胜利,本是无止境的,如果把这些胜利视为可能,就要努力使其实现。社会流动可以说就是社会份子实现这高高在上的工具。

要是没有社会流动,拿破仑会是一个卑无足道的小兵,永远也没有机会变成历史上的旷世英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一员小卒,假如他没有上爬的因缘,今日的国社党领袖,也许不是希特拉。谁会相信史太林成为目前无产阶级的独裁者!假如他在十月革命的暴风雨中不幸遭人暗杀。中国的传统社会素来是看重社会流动的。战国时的苏秦和张仪是以布衣而为卿相的,范雎蔡泽是贫士起家的。汉高祖本出身微贱,以前是一个小小的亭长,到他做一朝天子的时候,始知皇帝有无上的光荣。在日常谈话中有所谓“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草泽常有英雄起”等等口头禅,都莫不是社会流动上的极好形容词。至于下降的情形,也是史不绝书的。俄国十月军中沙皇的地位倾毁了,法国大革命时,路易十六的头从断头台上滚下来了,溥仪是在辛亥革命后摔下了帝位。在日常生活中有所谓“撤职查办”、“禠夺公权”、“除名”、“辞退”、“下野”等等习用语,其所代表的具体内容,就是社会份子地位下落的现象。

纵面流动本是古今中外的社会随时随地都存在的。推求发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当然是很复杂,其中有下三点,较为重要。

第一,人品不齐,是发生纵面流动的原因之一。纵面流动的事实如果存在,人与人间的不平等现象原是无法消灭的,这一点在本文前面说得很多,无须在此重述。

其次,一个团体生活需要领导者与被领导者。一个社会生活的成立,一方面有发号施令的人,另一方面有服从命令的人。正如建造一座房子,必须有一个人打好图样;在铁轨上行车,必须有一个司机。阿德勒尔在其所著《人性诠释》一书里分别介绍了顺从和傲慢两种典型,他说:“奴性的人士依靠别人的规则和法令而生活,这种典型的人似乎强迫的寻出一个奴隶的地位”。在另一方面,他接着说是傲慢的典型,他问:“如何我可以高于一切人?”这一种人在需要领导者的时候,就被人发现,在革命时登峰造极。阿德勒尔把这两种人物都视为不是吾所愿望的,至少是他们的极端形式。他认为这两种人都是教育的产物,他说:“权威的教育最大的害处,就是给儿童一种权力的理想,并且指示他和权力获得有连带关系的愉快”(转见Power, ch, 2)。虽然权威的教育,也同时产生奴隶典型和专制典型,因为他使人感觉到:“两个互相合作的人彼此间唯一可能的关系,就是一个人发施命令,而另一个人服从命令的关系”(见同上)。社会生活中,不只是两个人彼此的合作,而是多数人互相的共同生活,所以尤需要出类拔萃的领袖人物。因此共同的团体生活也是造成纵面流动的原因之一。

第三,在人生的过程中,最大的现象,莫过于出生成长、衰老和死亡。有了这些现象,纵面流动也就与之俱来了。父居高官厚爵,如为父者不能传其位于子,父之高官厚爵,势必成为空隙。有了空隙势必需要人员加以补充。再者父有某种职业兴趣,而其子之兴趣可能与之大相径庭。父之位不必传之于子,子之位亦不必袭于其父。父子间的轩轾,也是发生纵面流动的原因之一。

造成纵面的社会流动,上述三点不过是其中荦荦大端,如高矮,美丑,善恶,智愚以及各自所处的社会地位,都是互不相同的。这是社会阶层化形成的基本原因,也是社会纵面流动的基本原因。

社会组织既然是像埃及的金字塔,社会份子总希望爬到金字塔的最高层。有能者是这样想,无能者也这样想过。可是塔顶狭小,自然对于所有攀登的人不能一视同仁,这其中难免不发生一种竞争与选择的现象,优胜劣败成为事实上的必然。

社会份子攀登金字塔的途径,虽各不同,这上爬的途径,既是所谓社会阶梯,它是社会份子上升的工具,也是社会阶层解放的武器。它像一个起重机,把社会底层的人员提升到上层去。例如学校,是一种社会阶梯,幼稚园,小学,中学,大学,研究院,一步一步,扶摇直上。又如军队,又是一种社会阶梯,自小兵以至于总司令,层次井然。他如政党、宗教等无一不有上通之路。

社会之梯除了上述提升下层份子的任务外,还是一种挑选的机器,它吸收相似的优秀份子,排斥相异的攀登者。如军队阶梯,在文质彬彬的人看来,实有望尘莫及之感。这些人既然不能从这种梯子爬上去,因此只好另择途径了。又有所谓“门户之见”,“党同伐异”各类现象,似乎都可以从这方面得到解释。

社会流动中,仅有社会阶梯,原是不完全的。因为上层份子,亦是常有至愚,爬上去的人员,也不必皆贤,有许多靠权贵,靠世袭,靠手腕,靠血统裙带各种关系,而得幸居高位的更不必说了。所以需要淘汰的工具来清理来测验,这工具即是所谓社会筛箕。社会之筛能把上层的废物统统筛淘下来。上层的不伦不类份子,本是不配占住高位的。社会筛子可以将这些笨伯败类从筛孔里淘汰出去,使上层不致有人满与壅塞之患。

普通常见的社会筛箕,在政治阶层中,有“禠夺公权”,“罢免”,“撤职”,“下野”,“永不录用”各种方式;在学校内有“留级”,“辞退”,“开除”种种名辞;在宗教中有“放逐律”的规章;在家族中过去也闻有七出的条例;在政党中有“开除党籍”,“秘密制裁”的手段。这些都是社会筛箕的实例,是属于狭义方面的。至于广义方面,舆论制裁,社会公愤都可说是大有权力的社会筛箕。当上述各种筛箕麻木无能的时候,上层往往充斥昏庸之类,下层常常埋没有优秀真才。最后则有一种暴力的大筛箕即所谓“革命起来”施行社会淘汰的天职。

攀登社会阶梯,普通不外两种路线。一为正路,一为别道。前者即指社会份子“正途出身”,后者则是社会份子由旁途大显头角。从别道出身的人可以不经过一般人所公认的途径,而一步登天。目前的中国社会上这些情形真可谓触目皆是,不胜枚举。哪个机构的主管长官,不在引用自己的戚族乡党(当然也仍有少数例外)?常闻有“终南捷径”,“吹牛拍马”,“走太太路线”,“卑躬屈节”,“烧冷灶热灶”,“走狗”之类的鄙薄名词。然而这些字眼,都是社会份子别途上最有用的礼物。

总之正途与别途两者是对立的。从正途出身的人,当然要光明正大,从邪路上出头的人,自然免不了“出身不明”。在社会上,这两种路线上来的人物,彼此间常是互相轻视,互相侵轧,其结局便是上层社会始而动摇,继而分裂,终而瓦解土崩。

再者正路与别道也是互为消长的。如社会上层尽是些“憨大”和“笨伯”,则原来处在上层的贤能之士,目睹这种腐化情形,既不能转移风气,复不能相与为伍,只好自动洁身引退,挂冠而去的。长此以往,正路将成为冷门,邪道反是应接不暇的山阴道上。“小人道长,君子道消”,社会安得不乱,政治焉得不腐败。

上文所说一个流动的社会,只要很正常的运用社会阶梯与社会筛箕两把机器,本是不违反社会份子的天性的。原来社会流动是建立在人品不齐的上面。因此,纵面流动是古今中外的社会通则。不论是现今尚存在的最原始的社会如南非的班图(Bantu),北美的印第安土人,最古老的社会如中国,最繁华的社会如美国,最独裁的社会如德国以及时人所最称道羡慕的社会如苏联,都没有越出上一则通则以外。虽则其流动的方式上程度上可各有不同。

或有人要提出印度社会来加以问难。原来印度社会是今日各种社会组织中最特殊的一例。所谓特殊,就是这种社会没有上下流动的现象,传统的印度社会中分人民为四阶级(caste),一为婆罗门,次为刹帝利,第三是吠舍,最后为首陀。在社会上各阶级所享受的权力是不相同的。各阶层彼此互不通婚,下层阶级除了服务上层的人外,永远也没有出头的一日。这种现象的社会有人称之曰静态的社会。何以形成此种情形,颇难加以合理的解说。

但是印度社会并不是完全没有流动的现象。就每一阶层说,其中人品不齐还是存在的。何以今日我们只能听到甘地、尼赫鲁的名字呢?甘地与尼赫鲁固然都是贵族出身的。印度贵族自然还有许多。恐怕大家都会相信在印度许多贵族中,绝不会有两个相同的甘地和两个完全相同的尼赫鲁。这些事实如果存在,印度社会还是有“流动”的。

不过,这种流动当是属于阶层中而非阶层间。这种流动范围是很狭小的(在事实上印度社会阶层间也许有流动的情形,不过很难找出证据)。就全印度社会看,上层与下层,似乎不易互通声气。根据社会组织的通则,印度式的社会是不健全的。一方面可说是病态,一方面也可说含有危险。第一,上智下愚虽是自然现象,但是很难令人相信印度僧侣中没有笨伯,在平民奴隶中没有天才。由于阶级之森严,优秀者既不得上攀,大愚者复不能摔落。今日印度沦为殖民地的原因虽多,但阶层间缺乏流动,未始非为主因之一。且帝国主义者更善于利用此种不流动的社会机构以巩固他们的政权。前述人的活动与社会生活是一事的两面,所以这种社会是反常的,是病态的。

这种社会又何以有危险呢?因为不流动的社会优秀份子永远是会被埋没的。优秀人才的埋没,对于社会文化的创造,是要减少一分贡献的。如果说俄国的大革命中没有列宁,则其今日的局面,恐怕会有些两样。又如印度社会中没有甘地,则不合作运动也许不会产生。同理,下层埋伏优秀份子,在其不可忍受时,有朝一日,也需要起来反抗的。

动态的社会是不是也有毛病呢?社会学家邵罗金,在其所著《社会流动》(P. Sorokin, Social Mobility)一书上,也认为是弊端丛生的。据他的意见以为社会流动其结果所致,便是民族中的优秀份子可能悉数被消灭。这些人是创造文化的资金,被消灭是一大损失。原来社会金字塔顶端,好比一座油灯,优秀份子犹之如液体燃料。社会组织利用社会之梯,不断的自下层“捞”起许多精华送到油灯去消费,油灯虽可以燃烧得光辉灿烂,但是提炼出来的优秀份子,将因此而归诸枯竭,待油尽灯残时,黑暗时代到来了。历史上有所谓黑暗时代,似乎很可以从这一方面去看。

何以在流动的社会中,优秀者有消费尽净的可能?因为人们为了前途,为高高在上的心理所左右,往往采用通婚和生育节制为手段之一,这种现象一经发生,于是在人口组成中便要发生区别生育率的现象。事实上根据统计的结果,上层阶级的子女较下层阶级的子女往往其比数为少,长此以往便是社会中的优秀份子很有日趋灭消的可能。社会中优秀品质的被断丧,这一社会便要渐渐减少爱好创造和具有创造能力的人员,结果静态社会就取而代之。

对于邵氏的看法,颇有加以修正的必要:首先要问社会中的优秀份子因流动终有完全被毁灭的可能吗?对于这一问题谁都难于做一肯定的结论,只有时间能够证明将来的事。不过根据历史的知识,亘古至今尚未有优秀份子绝种的事实,历史上任何时代,似乎都有些优秀份子在那里支撑局面。再者,社会中本是常有许多奇才异能之士被埋没着。后生可畏,安知来者不如今日?这些人只有靠着社会流动才能出人头地,一方面也可以说优秀者因流动而增加,这是一事的两面,邵罗金教授在这里似只见其一而未见其二。

再者,优良的父母固然常生优良的子女,不过优良的父母有时也产出低能子女;低劣的父母固然常生低劣的子女,有时也有“神秘的结合”而产生奇才异能者。这些都是大有可能的推论,而且事实上也不乏覆案的例子。邵罗金教授对这些事实似乎都不曾加以考虑,因之,他犯了机械推论的毛病。优秀份子果真因流动而消损吗?这完全是“杞人忧天”,即以生育区别率而论,这事实目前固然存在,据人口学者的意见,此由于生育节制未普遍的缘故,将来生育节育运动深入下层社会后,则区别生育率的现象也许不致有太大的差异了。

不过流动的社会也有其缺点,例如社会份子流动过速则不免缺乏同情心和浅薄。因为流动的结果,每天都和陌生人见面,彼此间很难有休戚相关的情感。其次,社会份子因流动频繁,免不了流于浅俗。虽然流动的社会有这些缺点,比较起来它还是较为合理的社会。

综上所述,流动的社会本是古今中外早就存在的。有些富于做梦的幻想家不断的在做他将来理想中的社会梦。从摩尔所著的《乌托邦》以来便有不少的人忙于计划未来的社会,也有不少的人忙于实现这些理想社会的活动。有些人以为未来的社会是平等化的,是没有阶层的。未来的社会果真是平等化的吗?果真是没有阶层的吗?但愿将来是如此。

这些人似乎是太近乎空想了,其原因由于忘却了过去也忘却了现在,他们认为凡是过去的社会都是要不得的,应该加以忘却,现在的也是要不得的,也应该加以改造。只有在理想中的将来的社会,才真是天堂。除非每一个人都能变成上帝,否则他是绝不能走上天堂的。

理想的社会不会是平等化的社会,也不会是无阶层的社会。因为人品不齐是无法消灭的,这一点既无法铲除,“不平等”三字始终是一个适用的名词,所以理想的社会,还是一个“不平等”的社会和埃及的金字塔形式且会永远留在人类的历史中。

社会阶层化既然是一个不可消灭的概念,则社会的纵面流动也是无法加以否认的,所以理想的社会是一个流动的社会。这个问题不在未来的社会是平等或不平等,而在社会的纵面流动是合理还是不合理的上面。所谓合理的社会流动,是指社会很公道的利用社会阶梯和社会筛箕行使其社会人才合理分配的功能,按照社会份子的才能适当的使其分配在社会组织上。才能和地位两者要能均称,这种组织是谓“社会真组织”。至于不合理的社会流动,其情形便和上面适得其反,社会阶梯与社会筛箕,两者都没有公道的行使其职能,结果使分配在社会组织上的人员,才能和地位两者常不相符。无耻贪暴之徒或靠亲友,或靠血统裙带,或是攀龙附凤,而巧取苟得居高高在上的地位,才智之士反困厄而死于草野,这种组织可以说是“社会伪组织”。理想的社会是“真组织”不是“伪组织”。

最后,在此简单的提出中国传统的社会理想,作为本文的结束。我们的社会向来是从人才主义出发的,就是特别看重人才,特别看重社会流动,这是我们的祖先遗留下来的宝贵遗产,值得我们发扬光大的。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选贤任能”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则。“能者在职”,“贤者在位,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不贤者在位,小人道长,君子道消”,诸如此类的概念,在儒家的社会理想中,真可谓更仆难数。要是一国之内没有人才,其结果所致,便是“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其实,我们从上面的分析来推断,我们有理由确信“人才消乏”一语之非真,社会之所以乱,政治之所以败坏,当是由于执社会筛箕者在霸据执行筛箕功能的政权后的反其道而行。吸灯油的灯芯失去了正常的技能,吸上灯盘者全是渗透在真油中的水分,真油反不得上升,这个世界安得不是“黑暗茫茫”?准此,我们何能说是“人才消乏”呢?

儒家中特别是荀子,对于社会组织的阶层化和社会流动,有许多精辟的意见,略举之,他说:“人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这是他的社会阶层化的概念;又如《王制篇》云:“虽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不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此为其社会流动的理论。荀子可以说是最理想也是最现实的社会思想家,这样有最优秀最健全的社会组织理论的人,不但在中国,即全世界,荀子无疑是第一个先知先觉者!

归结言之,理想社会,在组织上是阶层化的,在分配上是流动的。它是真实的社会组织,有着合理的社会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