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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早晨,从四湖那边飘过来一层层薄薄的水雾,在田家村迷漫。田家村在湿润清凉的空气中,好像比以往醒得都早。
田驹的母亲早早起来,习惯去老屋后边转一圈,那里有她亲手栽种的树木和开垦的菜园。
当她佝偻着腰身来到老屋后边时,她惊呆了,不禁大叫一声:“我的树……”差一点晕过去。
闻声赶来的村民这才发现,田驹家屋后还没成材的几十棵杨柳树被剥了皮。剥了皮的杨柳树白亮亮的,半截树身赤裸裸地闪着寒光。仲冬不九的杨柳树枝头还剩少许叶子,虽然发暗了,仍坚持着不愿离开,在树枝梢头沙啦啦地抖动着。此时树身的惨状,硬是活剥了皮的伤疼,给看到它的人一种彻骨的寒心。
比刮骨剥皮更让人难受。田驹看了心疼,眼泪差一点流了出来。这十几棵树是五年前他上大学二年级放寒假时,从城里买来的树苗栽下去的。当时他把树坑挖得宽宽松松,又渗了粪土。母亲弯着九十度的腰帮着提水浇灌树苗,汗水顺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和斑白的鬓发上往下流。父亲在病床上不停地唠叨种树的要领。这树苗寄托着父母很大的希望,父母亲对田驹说,等几年后这树长成材给你盖新房娶媳妇用,还有你上学时借的钱。想不到还没成材的树一夜之间被人算计了,全给毁了,父母的希望化成了泡影。
这么歹毒,是谁干的?
村里人也像剥了皮的树木一样,表情麻木。
有人说:“这世道变得坏人胆大妄为,扒树、毁苗、明偷暗抢,甚至杀人放火,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连法也不放在眼里。”
“怎么叫人放在眼里,犯法只要有钱就能把事摆平。做好人就更难了,只好忍气吞声。”
“以前犯个事算事,现在犯个事不算事。还会有人出来和稀泥。”
“这点破事还算事。”
“那也得有个度,有个原则!一味地和好反而纵容胆大妄为的人!”
“有人动不动总拿外国人说事。国情能一样吗?笑话!”
“比才会知道差距。不能盲目崇拜,更不能张冠李戴。”
“想不到这年月也会出狗汉奸和狗奴才!”
“啥不会出,你想不到的一夜之间就能钻出来!”
“这根子吗,咱笨脑子想,就是对这些不守法的人失去了威慑力。”
“也不尽然,恐怕是教育出了问题!”
“嗷,这话就深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还是多方面引发的社会问题!”
“固主任来了。”有人说。
固主任一脸严肃,浓眉紧锁,怒目圆睁。他围着田驹家几十棵被剥了皮的杨柳树转了几圈,然后暗哑着声音说:“就这种行为,严重犯罪。新主任助理刚上任,又是本村本土人,有什么过不去的?让他如此难堪,这不明摆着拆我村主任的台吗?我们对这种罪恶的行为一定要调查清楚,连同上次火烧田驹家苇垛的事。”固主任猛吸了一阵烟,接连用力地吐出去。
“真是造孽啊!”田驹的母亲弯着九十度腰身,哭泣着说。
固主任劝了几句,向大家摆了摆手说:“大家都回去各忙各的吧。这事我们不能算完,回头报派出所!”
等大家都散了,固主任语气温和地对田驹说:“田驹呀,看来我让你教书是没错的,你就好好呆在学校吧,和荷花一起把学校的事干好就不错了。农村的事是复杂的,有些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你想想这些天除了教书又干了些什么事,肯定触及了矛盾要害处,不然谁会对你下手呢?”
田驹劝母亲说:“娘,这事你别往心里去,明年开春俺再买树苗栽上。转脸对固主任说,“老固叔,依我看农村现在缺失的是制度建设,缺少的是村规民约,缺乏的是思想教育,缺失的是人素质的提高!”
固主任瞪着深黄的眼珠子看了田驹好一会,眉心拧起一个疙瘩:“田驹呀!不是老叔说你,你说那一套眼下还管用吗?扒你个树皮,偷你个庄稼,盗你个猪羊……这在农村已见怪不怪了。你比我走得远看得多,眼下大家把心思都用在挣钱上。现在人人想发财,个个想致富!少数人急红眼不走正路,也有少数人心里不平衡,找你作为报复的对象。现在物质丰富了,人的毛病也多了,也不管道德不道德了。田驹呀,我不是说你,啥事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一句话就能解除百年积怨富了村民?一句话就建成了新农村?新农村可以说建在哪儿都没问题,还不是给人一个漂亮好看的表面?可是人心呢?人心!”固主任暗哑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好端端的人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田驹的老娘刨地问天地叹息。
这时泥鳅走到老主任眼前,挤眉弄眼瞟了瞟了那些被剥了皮的树:“固主任,这人心隔肚皮,说不准哪一会就给你背后一枪。”
固主任瞪了泥鳅一眼,暗哑的嗓音像木匠房里锉刀的锉木声:“你这个小熊孩,没屁放了吧,快滚一边去。”
泥鳅愣了一下,娘们着声音问:“主任,你这话什么意思?”
“咋!”
泥鳅看着主任越发冰冷的面孔,转身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