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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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村委会两间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起来,30瓦的灯泡吊在黑乎乎的横梁上,固主任坐在老圈椅里颤抖着手一根接一根地划拉着火柴,还是没点着嘴角边那根烟。副主任晏埂蹲在刚才被固主任踢断一条腿的木椅子上噗噗地抽烟。妇女主任马群坐在长登上左看右瞧的。田驹坐在固主任对过,手里拿着本子和笔在思索着什么。屋子里气氛郁闷而紧张,

固主任说话了,把费了好大劲点着的那颗烟猛猛地吸了两口,又用力地吐出去,好像要把肚子里的火气一股脑地吐出来。他情绪很激动,嗓子更显得暗哑:“今天,今天的会议,主要是消除白莲、巧燕去芦花村学习的影响。为这事,单二和一些村民闹翻了天。我以村委会的名义声明:他们两人去芦花村学习编织技术,完全是个人行为。”看来这话是他深思熟虑过的。

晏埂扳着脸反问道:“个人行为?你主任说的个人是谁?”

固主任想不到晏埂会当面将他的军,便没好气地说:“待查清后,这事一定要在全村消除影响。”

固主任心里清楚,这事没有田驹撑着,不会有人跑到芦花村去学习什么编织技术,更不会有人趁机闹腾。为这他早气得头脑发晕,手脚发抖。可是他又不得不压住心头怒火,为的是他的妙计要一步步去实现。有时他只好装糊涂,从心里他十二分不赞成两个村签订的那份合同,又不便当众撕毁,更不愿与田驹闹翻。他想把编织的事慢慢拖下去,合同也就自然成了一张废纸。谁知田驹他们几个年轻人不罢不休,又弄出了这么一出烫手的山芋。他在把握时机,斩草除根,决不能任其发展。

马群用圆珠笔敲打着笔记本说:“其实编织合同都签了,学习是个实际行动,也是合同的延伸。学习人家的长处也是个机会,我看没啥不妥的。别着劲有啥好处?大家只会经济上吃亏。”

晏埂黑着脸抢白说:“经济上吃点亏又咋了?也比冤家硬拴在一根绳子上好受得多!那是丢脸现眼!两家合同不但要解除,我建议白莲和巧燕要马上回来消除影响。芦花那个丫头片子我看不知深浅。”

田驹意识到晏埂副主任是在借芦花敲打他田驹,没等晏埂再往下说,便站起来解释说:“化解两村怨结当然是两厢情愿。芦花村的芦花可以说是一心想化解两村怨结的代表。为两个村共同发展,我们总不能没有行动吧!”

“什么行动?拿出卖田家村人格作筹码,这算鬼行动!”晏埂愤怒地吼道,涂抹星子喷出老远。

田驹看晏埂对问题的看法一下子很难想通,便转过话题说:“现在我们村男女劳动力在外打工一大部分,留在家里的部分是妇女和身体弱的半劳动力。眼下,少数在搞传统编织,大多数无所事事,打牌、玩麻将,连外村的人都吸引了过来。前两天,我们挨户走了一圈,家家堆积着两吨以上湖苇和家苇,只等出售价钱较低的原材料。我们为什么不能把闲散的劳动力发动起来,让白莲、巧燕来培训学习,让他们掌握一些新产品新技术呢?何况从编织技术上和编织规模上,我们与芦花村差一截子。人家为什么非要和我们同签一个销售合同?在生产方式改变以后,农村分田到户,但不能分了心;在生产形式上,散兵作战,但不能散了心。这就是我们当干部的责任,要善于引导和带领大家共同奔一个幸福的目标。”

“田驹说得很有道理。再说,芦花是科班大学生,并兼修艺术,说得上艺术专家。人家境界高,思想又开放。不然,你请他们也不会和你联合,联合应该是互惠互利双赢的,我们拿什么给人家看?再不学习人家的长处,就被人家抛远了!”马群有些激动,白脸泛起红潮。

“我认为,过去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村,今天也应该有个底线,至少活得要有骨气。因为编织上有差距,我们才不想沾他们的好处。眼下,丢了自己的脸不说,还让人看不起。我不赞成这样的联合。”晏埂把烟头狠狠地拧灭在凳面上,坚持说。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固主任找不到下断语的机会,皱着眉开始在办公室转圈子。

晏埂为坚持自己的意见,从三条腿的凳子跳下来,大着声音说:“我的看法,可以说是全村人多数人的想法。与芦花村联手签订对外编织合同,这不符合田家村的现实状况,更不符合田家村村民意愿。为什么有人接着又派白莲、巧燕到芦花村学习编织技术?这里面纯属出于个人目的,在全村造成极不好的影响,这两件事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我建议暂停田驹的职务,要他写出检查,更好地消除影响。”

固主任停止转圈,又划拉了一根火柴,“噗”地吹灭。这些天田驹跟芦花联系与来往、两村签订的编织合同、村里沸沸扬扬的声音,早使固主任一肚子气正不知如何发泄。他担心田驹继续与芦花来往和编织品联合,怕断臂单二与一些村民闹事,又怕女儿的婚事落空。听了晏埂的一番话,心里便有了他的所谓斩草除根的机会和主张。暗哑的嗓子提高了几个分贝,说:“大家对田驹批评意见都是好意,也是从爱护出发。就凭无组织无纪律这一条,那就让田驹暂停助理工作,专心协助荷花教好书。通知白莲、巧燕快回田家村,及时挽回影响。适当的时候再恢复田驹助理的职务。”

话音没落,门外传来吵嚷声:“我们来找田驹。”

固主任心想:来人一定是反对田驹私下派人去芦花村学习编织的,正好不仅是村委会的意见,也是群众的心声,让田驹心服口服。便招呼来人进会议室里说话。

来人不是别人,是80岁的村民田思富。他挺着腰杆嚷嚷道:“田驹在哪里?我要给儿媳妇报名,去学习编织技术。”田思富身后跟着几个妇女:“我们也想去学习。”

田思富底气十足地说:“别看我老了,能掏出钱来。80了,政府不嫌弃,还给钱花。近两年积攒了点农保钱,咱也派派用场,支持儿子媳妇学习编织技术。还能有机会说明我活得有用,有面子,像个人样子。”思富说着,眼里含满泪水。面前浮现十年前的一幕,那是怎样的一幕:田思富弓腰站在儿子面前,低声下气地说:“儿子,给几个零碎钱装在兜里装装脸面。”

儿子在兜里掏了半天,摸出几个硬币,还没交到思富手里,就被走过来的儿媳一把抢过去:“老不死的,不挣一个子儿,还想要脸面,伸手不问哪来的钱?没脸面死去吧你!”

思富顿觉脸面丢尽,老泪纵横,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他真不想活了,他向村头河边走去。后来被村民硬是拉了回来。

田驹回村不久就听说了这个故事。此刻,他的心里翻江倒海,望着思富老爹说:“大爷,我知道您老心里想的什么!真正脸上没面子,是兜里没钱呀!”

此时,老固主任想不到田思富来这一手。晏埂副主任感到田驹话里有音,是趁机讥讽他。老固不解地看着田思富,心想,这老家伙昏头了,不是明明朝我脸上扇巴掌吗!却慌乱地说:“思富老爹,您老今天是喝多了吧?”

晏埂立马接着说:“思富老爹一定脑子出了毛病,快送医院吧。还不快点?”他指着在门外看热闹的泥鳅和疙瘩喊道。

门外老远处传来田思富的叫声:“你们脑子才出了毛病,送医院的应该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