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新伙伴们
一天晚上，班比再次和妈妈来到草地。虽然他觉得已经熟悉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但事实证明生活并不完全像他想象的那样。
和第一次一样，班比先是和妈妈玩追逐游戏。他绕着圈狂奔，广阔的草地、高高的天空和自由的空气令他如醉如痴。跑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妈妈静静地站在那里，于是在转弯中猛地收住脚。由于停得过急，四条腿相互叉得好远。为了停得漂亮些，他猛地跃向空中，然后稳稳地落回地面。妈妈似乎在一旁和什么动物说话，不过高高的草丛让人看不见对方是谁。班比好奇地小步靠近，看见妈妈面前的草丛里有两只长耳朵在晃动。耳朵呈灰褐色，上面描着漂亮的黑色条纹。班比愣在那里，妈妈对他说：“快过来，孩子。这是我们的朋友，兔子先生……别害怕，让他看看你。”
班比立刻走上前去。兔子坐在地上，看上去十分正派。他那对勺子般的大耳朵先是高高耸起，接着又耷拉下来，一下子变得软弱无力。兔子长着一嘴大胡子，根根胡须又硬又直地杵向四面，班比看到后有点不安，但他也注意到兔子的脸相十分友善，圆圆的大眼睛里透出柔和的目光。兔子看上去的确像一个好人。班比的小小担忧立刻云消雾散，更奇怪的是，连他最初对兔子的敬畏也一同消失得一干二净。
“晚上好，小伙子，”兔子很礼貌地问候。班比点点头，只回了句：“晚上好。”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他点点头，摆出一副很友好、很懂礼貌，甚至有一点点居高临下的样子。他不是故意的，也许天生就如此。
“多漂亮的一个小王子啊，”兔子对妈妈说。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班比，一会儿竖起这只勺子耳朵，一会儿竖起那只勺子耳朵，或者两只都竖起来，有时两只耳朵一齐耸起又迅速耷拉下来。班比对兔子的最后一个动作感到不快，因为这看上去像是表明兔子对自己某些地方还不满意。
兔子继续用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友好地打量班比。他的鼻子、嘴和漂亮的大胡子不停地抽搐，仿佛一个人努力抽动鼻子和嘴唇来抑制自己打喷嚏的冲动。班比忍不住笑起来，兔子也同时笑了，只是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若有所思。“我祝贺您，”他对妈妈说，“我衷心地祝贺您有这么一个儿子。对，对，对……他会长成一个英俊的王子……对，对，对，这一眼就能看出来。”
兔子抬起前腿站起身，这让班比吃了一惊。他支起耳朵，鼻子用力抽动着四下探寻一番，然后再次放下前腿四肢着地。“尊敬的女士和小朋友，我要告辞了，”他说，“我今晚还有好多事要做……真抱歉，我不得不告辞了。”他别转身，蹦跳着离去，两只耳朵贴在脑后，一直贴到肩膀上。
“祝您晚上愉快。”班比冲着他背影喊。
妈妈微笑着说：“这个兔子好先生……太客气，太谦虚了。他在世上也过得不容易。”话语中充满同情和好感。
班比独自在一旁散步，好让妈妈安心吃草。他希望能遇见第一次来草地时结识的那些朋友，同时也很乐意结识新朋友。尽管说不清道不明，他心里总有一种期待的感觉。忽然，他听见从远处的草地传来一阵刷刷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迅速地拍击地面。他昂起头，看见森林边缘的另一头，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一闪而过。一只……不……是两只！班比迅速望了母亲一眼，但她一点儿都不在意，继续埋头吃草。那边有什么东西在绕着圈子相互追逐，就像他自己玩过的那样。班比感到惊恐，他向后退了一步，准备逃跑。他的这个动作引起妈妈注意，她抬起头。
“你怎么了？”她问。
班比说不出话来，他结结巴巴道：“瞧那儿……那儿……”
妈妈抬眼望去。“原来是他们，”她说，“是我表妹，哦，对了，她现在也有一个孩子了……不，是两个孩子。”妈妈的语气充满欢快，但马上她又变得严肃起来：“不……恩娜生了两个孩子……真是两个……”
班比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看见远处有一个和妈妈完全一样的身影，以前从没见过。他看见两只小鹿绕着圈在草丛里奔跑，只露出两条淡红色的脊背。
“走，”妈妈说，“我们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班比想跑过去，可妈妈走得非常慢，每走一步都要四下张望一番，所以他也努力克制自己，可心里却急不可耐、激动万分。
妈妈边走边说：“我早就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会碰上恩娜。我刚才还在想，她究竟藏在哪儿？我只知道她生了一个孩子，这点并不意外，可现在她有一双儿女……”
对方早已发现他们，迎面走来。班比向阿姨问好，可他的注意力全在两只小鹿身上。
阿姨非常友好。“啊，”她对他说，“这是戈博，这是法莉娜。你们今后可以一起玩。”
几只小鹿静静地站在那里，互相打量。戈博紧靠着法莉娜，班比站在他俩对面。大家都一动不动地站着，愣愣地看着彼此。
“别担心，”妈妈说，“他们会成为朋友的。”
“多漂亮的孩子啊，”恩娜阿姨回答，“真是太漂亮了，体格健壮，身形俊美……”
“嗯，还行吧，”妈妈谦虚道，“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可你怎么有了两个孩子，恩娜……”
“啊，每次情况都不一样，”恩娜解释，“你知道，亲爱的，我以前也生过好几个孩子……”
妈妈说：“班比是我第一个孩子……”
“你瞧，”恩娜安慰道，“也许下一次情况就不一样了……”
小鹿们还站在那里，打量着彼此，都不说话。突然，法莉娜跳起来跑开了，这么对峙让她觉得无聊。
转眼，班比跟在她身后冲了出去。戈博立马跟上。他们在草地上绕圈奔跑，左突右冲，猛然转身，撞作一团，追逐嬉戏。当他们气喘吁吁不约而同站住脚时，彼此已经完全信任，开始七嘴八舌聊起来。
班比讲述自己和蚱蜢、蝴蝶交谈的事情。
“你也和金龟子聊过吗？”法莉娜问。
班比没和金龟子聊过，他根本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
“我经常和他聊天。”法莉娜有点得意地说。
“松鸦骂过我。”班比说。
“真的？”戈博吃惊地问，“松鸦怎么对你那么没礼貌？”戈博容易大惊小怪，不过他生性非常谦和。
“嘿，”他补充道，“我的鼻子被刺猬戳过。”讲话的语气就像顺便说起某件事。
“刺猬是谁？”班比兴致勃勃地问。能和朋友们站在一起聊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令他非常开心。
“刺猬是个可怕的家伙，”法莉娜大声说，“浑身上下长满刺……而且脾气也坏！”
“你真的觉得他脾气坏？”戈博问。“他并不会伤害别人。”
“是吗？”法莉娜反唇相讥，“难道没刺过你？”
“哦，那是因为我当时想和他说话，”戈博解释说，“只轻轻刺了一下，不怎么疼。”
班比转向戈博说：“他为什么不愿搭理你？”
“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法莉娜插话，“只要有人接近，他就缩成一团，于是你只能看到一堆刺。妈妈说他不爱与别人打交道。”
戈博说：“或许他只是害怕。”法莉娜却不这么认为：“妈妈说过别和他来往。”
班比忽然压低嗓子对戈博说：“你能告诉我……危险……是什么意思吗？”
现在另外两只小鹿也变得严肃起来，三颗小脑袋凑到了一块儿。
戈博认真思考。他绞尽脑汁想找出答案，因为他看得出班比非常渴望知道答案。“危险……，”他悄声说，“危险……是个很坏的东西……”
“是的，”班比急切地追问，“很坏的东西……可究竟是什么？”
三只小鹿不禁打了个寒颤。
突然，法莉娜大声欢叫：“危险就是……赶紧跑得远远的……”她跳起身跑开了。她可不愿站在那里自己吓自己。班比和戈博跟在她身后跑起来。他们重又开始在绿色丝毯般的草地上嬉笑打闹，转眼将刚才的严肃问题忘得一干二净。过了一会儿，他们重新停下来，像刚才那样站在一起聊天。他们朝母亲望去，看见她俩亲热地站在一起，边吃草边聊天。
恩娜阿姨抬起头，朝孩子们这边喊：“戈博！法莉娜！我们要走了……”
妈妈也提醒班比：“来吧……时间不早了。”
“再玩一小会儿，”法莉娜赶紧央求道，“就一小会儿。”
班比也乞求：“让我们再待一会儿吧！求你了！这儿多好玩啊！”
戈博也怯生生地重复道：“这儿多好玩啊……就一小会儿。”
三只小鹿几乎同时开口。
恩娜看着妈妈说：“你瞧，我说的对吧，他们几个现在如胶似漆了。”
这时，班比眼前出现一幅从未见过的震撼场面。
从森林里传来一阵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和树枝咔嚓折断的声响。大家还没来得及竖起耳朵细听，那两个大家伙便从密林里冲了出来。他们一前一后呼啸而至，在草地上兜了一大圈，然后又奔回森林里，只传来阵阵蹄声。旋即，他们像旋风般再次从林子里跑出，在草地上猛地收住脚，彼此间保持二十步的距离。
班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俩。他们外表和妈妈、恩娜阿姨一个样，只是头上顶着耀眼的角冠，上面布满褐色珍珠状的斑点和亮白色锯齿花纹。班比完全被他们迷住了，他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其中一个个头儿小些，头上的角冠也小一点。可另一个高大英俊。他的头高高扬起，上面耸立着一副角冠。角冠颜色由深到浅，烁烁闪亮，上面缀满褐色和白色的珍珠斑点，巨大的分杈顶端闪着白光。
“啊！”法莉娜惊叹。戈博轻声重复：“啊！”班比则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现在，两个大家伙各自背转身，朝不同方向慢慢踱回森林里。高大魁梧的那个紧擦着几头小鹿、妈妈和恩娜阿姨走过。他昂首阔步、气宇轩昂，瞧都不瞧旁边几只鹿一眼。孩子们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他消失在密林中。他们转头再看另一位，可偏偏此时他正好消失在森林的绿色屏障后面。
法莉娜第一个打破沉默。“这是谁？”她大声问。可她的声音不但细弱，而且还带着颤音。
戈博的声音轻得像蚊子：“这是谁？”
班比没说话。
恩娜阿姨高兴地回答：“这是你们的父亲。”
大家没有继续说话，就此告别。恩娜阿姨带着她的两个孩子走入最近的林子，那是他们回家的路。班比必须和妈妈穿过整个草地走到那棵橡树底下，那是他们熟悉的回家之路。很长一段时间班比一声不吭。终于他问妈妈：“难道他们没看见我们？”
妈妈明白他的心思，回答说：“当然，他们都看见了。”
班比有点郁闷，他不好意思继续提问题，可心里痒痒得难受，于是接着问：“……为什么……”他没说下去。
妈妈帮他道：“你想说什么，我的孩子？”
“为什么他们不和我们待一起？”
“他们不会和我们待一起，”妈妈回答，“只有在……”
班比继续道：“他们为什么不搭理我们？”
妈妈说：“他们现在不和我们说话……只有在……我们必须等他们来，必须等他们愿意和我们说话的时候。”
班比抑制不住地问：“爸爸有一天会和我说话吗？”
“一定，我的孩子，”妈妈预言道，“等你长大了，他会和你说话，有时候你还可以待在他身边。”
班比默不作声地走在妈妈身旁，脑子里尽是爸爸的形象。“他多帅啊！”他心里不断感叹：“他多帅啊！”
妈妈似乎能猜透他的心思，说：“只要你能活下去，我的孩子，只要你变得越来越聪明，能躲过各种危险，你也会长得像他一样强壮英俊，头上也会顶一个和他差不多的角冠。”
班比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充满幸福和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