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与俗文学研究(第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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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元明雜劇關聯性史料

《閲樂》

兩府相逢禮不愆,毬庭閲樂至今傳。呈才雜劇夷兼夏,署狀官御後或先。酒氣欲消寒日側,詩情忽動慶雲連。當時萬幸容踈懶,病裏興懷一惘然。

 

按:見李穡(1328~1396)《牧隱詩藁》卷三十。毬庭,高麗宫城昇平門與神鳳門(儀鳳門)之間的廣場。高麗朝廷常於此舉行閲兵、禮樂、宴飲等活動。李穡另有一首《閲樂》(見《牧隱詩藁》卷三十三)詩云:“壬寅(1362)南行在西原,今日揚州獨掩門。松岳毬庭八臺聳,呈才依舊萬人喧。”可知毬庭面積較大。李穡爲高麗重臣,信奉朱熹理學,雖曾出使元朝並參加科考,但和一般高麗文人一樣,貶視蒙元,有較强烈的“小中華”意識。這裡“呈才雜劇夷兼夏”云云,值得細究。“夷”,高麗文人常自稱“東夷”,也可用來貶稱蒙元;“夏”,當指中國,或就專指宋朝,未必就是自稱。那麽,這裡“夷兼夏”,雖不能直接用來證明宋元雜劇曾流播到了朝鮮半島,但似可以認爲,這句詩多少透露了宋元以來朝鮮半島與中國之間戲劇文化交流的某些信息。

 

《己卯三月,受西北面都巡問使之命,兼陪侍太上殿》

平壤國西都,分司舊制遺。古來偏春傾,今亦許時宜。白日容光照,紅雲接地垂。奉迎儀大備,蹈舞禮無乖。競沸鄉唐樂,誠懽父老思。江流涵聖澤,山色映龍旗。和氣兼春盛,薰風盡日吹。小臣叨際會,祗祝萬年基。

 

按:見李稷(1362~1431)《亨齋詩集》卷二。此詩詩題甚長,今抄録於此:“己卯(1399)三月,受西北面都巡問使之命,兼陪侍太上殿。真容奉安于平壤府,蓋循古事,且從土俗望也。安州以南大小守令,會于是府,盛禮奉迎,大備儀衛,兼陳雜劇,樂具以奏,擬於京都。自城中暨外村父老男女咸集大同江邊,瞻望行殿,嗟歎自驚曰:‘遐裔之民,適逢昭代,獲望聖容,幸莫大焉云。'”“雜劇”一詞,高麗時期文獻中尚不常見,但到了朝鮮王朝時期,則頗爲頻繁。有時指朝鮮民族自身的一種表演藝術,即所謂“山臺雜劇”“都監雜劇”,也泛指一般的雜戲表演。此詩又有“競沸鄉唐樂”诗句,鄉樂指朝鮮民族音樂,唐樂一般認爲指東傳至朝鮮半島的唐宋樂曲,那麽,詩題中“雜劇”云云,或與中國東傳的音樂、表演技藝有關。

 

《敬次正使觀漢城迎詔詩韻》

芝函帶日耀層霄,咫尺威顔對不遥。舉國歡呼迎漢詔,盈街雜劇試齊剽。超騰緣索懸趫足,投擲翻身轉舞腰。賤迹昔曾朝鳳闕,奉天門外怳聞《韶》。

 

按:見柳根(1549~1627)《西坰集》卷四。朝鮮王朝常以“雜劇”慰勞明朝使者,且爲中國使臣所記録。如明隆慶、萬曆時期人黄洪憲《碧山學士集》卷十九《使朝鮮稿》有一首《王城早行頒詔百戲雜劇萬舞塞途觀者如堵紀勝》,詩云:“海色曈曨報曙雞,星分銀燭晃山谿。彩輿瑞靄銜丹鳳,蒼嶼晴花映紫泥。駝馬驕嘶紅錦障,魚龍亂舞白銅鞮。試看島外嵩呼地,誰似三韓静鼓鼙。”又如,明末曾出使朝鮮的江西人熊化(1576~1649)爲尹根壽《月汀先生集》作序有云:“余以承命致賵,得抵其國……漢江西湖之遊,群賢畢集,俯仰指顧間,因而揚搉風雅,證曏今古,以及譚諧雜劇,分曹各出。”有時,朝鮮王朝也用特有的假面劇,或各種雜耍,來款待明朝使者。如柳希春(1513~1577)《眉巖集》卷五戊辰年日記中,就記載了二月初六日朝鮮君臣迎接明朝使臣的繁冗祭拜儀式之中,也摻雜了藝人表演:“是日,鰲山雜戲呈才人等,奇技異觀,不可殫記。”參之以明人倪謙(1415~1479)的《朝鮮紀事》,寫他于明景泰元年(1450)奉旨出使朝鮮時,也屢屢有朝鮮人以鰲山、雜戲相款待的記録。另一方面,明朝政府也以“雜劇”招待朝鮮的使者。如李民宬(1570~1629)《敬亭集》卷八有詩《會同館領下馬宴林尚書堯俞押宴退而賦之》云:“尚書押宴庀諸司,雜劇來陳衆樂隨。玉帶猩袍香冉冉,金花烏帽影離離。陶和法酒三杯醉,柔遠仁風一座披。不是陪臣忘再拜,皇朝無乃闕聲詩。”李民宬《敬亭集》卷九另有一首《送韓仲安令公充賀登極使朝京師六十韻》,以自身經歷爲依據,想象大明朝廷宴請李朝使者的場景,有云:“宗伯押錫宴,法部間雜劇。”以上“雜劇”,大約都爲泛稱,並非中國所有之演唱北曲的戲曲樣式,但這一概念反復出現在往返中朝之間的文人筆下,則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兩國戲劇文化的密切關聯。

 

《與蓮卿》(節録)

故每於記事處,引斷《水滸》句讀,論議處循襲《西厢》評語。時遇窘迫苟且處,忽以遥遥葱嶺遮暎人目,誠極可笑也。古文既非傳奇,則豈聖歎、卓吾之可爲者哉。吾儒亦非緇髡,則維摩、圖澄又何尊尚乎?陋哉!陋哉!

 

按:見趙秀三(1762~1849)《秋齋集》卷八。

 

《答卞糓明》(節録)

足下以諸文之至今未見其朽者爲不朽,然則何獨是也!如《高唐》《洛神》之賦,《西厢》《水滸》之傳奇,亦至今何嘗見其朽也耶!以此知穆叔之所稱不朽者,立也,非言也。所謂立者,建於此而使天下後世有所取則焉者是也。

 

按:見曹兢燮(1873~1933)《巖棲集》卷十三。

 

《西施崔鸎鸎雪冤辨證説》(節録)

崔鸎鸎,載於《西厢記》,演以爲詞曲,世人誤爲信史。按清南滙吴省欽《白華前稿》,其《普救寺》詩:“彩筆聯翩記《會真》,連厢檀板點歌脣。蛾眉祇有青山影,始信文人易誤人。”注:“金石文字記鄭恒夫人,即世所傳崔鸎鸎,年七十六卒,與鄭合葬。《曠園雜志》:鶯鶯祔鄭墓,在淇水西北五十里。秦貫銘其四德咸備,一再辱於元微之、王實甫、關漢卿,久而志銘顯出,洗冰玉之耻。”

 

按:見李圭景(1788~1860)《五洲衍文長箋散稿》,東國文化社,1959年影印本。

 

《小説辨證説》(節録)

吴郡都穆《南濠詩話》:“近時北詞以《西厢記》爲首,俗傳作於關漢卿。胡侍承《真珠船》:關漢卿官木(太)醫院尹,有用之才,一寓之聲歌之末。或以爲漢卿不竟其詞,王實甫足之。予閲《點鬼簿》,乃王實甫作,非漢卿也。實甫,元大都人,所編傳奇有《芙蓉亭》《雙蕖怨》等,與《西厢記》凡十種。然惟《西厢》盛行於時。”(《西厢記》,人稱爲《春秋曲》,上有春秋,而無冬夏名云。)東人俗傳以此書爲聖嘆所著者,誤也,聖嘆續之耳。

 

按:見李圭景(1788~1860)《五洲衍文長箋散稿》。

 

《題〈西厢記〉》

誰遣紅娘傳密約,迎風對月結深情。何人爲著西厢事,千載如今發不平。

 

按:見李健(1614~1662)《葵窓遺稿》卷三。

 

《題仇十洲畫後》

仇實父,宋遺民也,賣畫自給。余嘗玩其所臨龔聖予畫水滸群雄,皆欲活動,誠佳品也。此幅畫張生與崔女長亭送别,把手勸杯,脉脉若不勝情者。又文衡山書其後,即《西厢記》一也。余嘗怪實父當華夷翻覆之餘,感忿痛恨,自放於聲色之際。尚論者,亦或悲其志也。衡山好以名節自持,身值盛際,何故留心於淫冶嬌嬈而爲此乎?誠君子之過也。畫美人,不畫許穆夫人莊姜,而畫崔鶯鶯;書古人詞,不書劉向《諫昌陵》及武侯《出師表》,而書《西厢記》者,何也?

 

按:見成海應(1760~1839)《研經齋全集》續集册十六。

 

《日得録》(三)(節録)

學聖人者,須于聖人之所能知者,學而知之,可也。若先就聖人之所未能知者,而求知焉,則失之矣。近日嗜雜書者,以《水滸傳》似《史記》,《西厢記》似《毛詩》,此甚可笑。如取其似而愛之,何不直讀《史記》《毛詩》!

 

按:見正祖李祘(1752~1800)《弘齋全書》卷百六十三。

 

《又次翠田書帖下方》

膩滑澄心帋,描搨會真圖。(近日唐牋,皆印《西厢記》畫)寫作題襟帖,総無軆裁殊。譬如各探驪,誰能得其珠。我雖獲鱗爪,亦足以自娱。借問具眼者,何似感遇無。

 

按:見洪翰周(1798~1868)《海翁藁》詩藁卷五《雙松館集鈔》(上)。

 

《答孫竹圃》

春盡病未起,時咏“花外小車猶不來”之句而已。伏承下書,謹審清和、頤養神相。深慰瞻仰之誠。《眉公集》,應君兄弟忘未持去。誠有所言,不敬則甚矣。日昨適得《西厢記》,三日看盡蠅頭字十册。痘熱病眼,方此呻疼。道眼雖清炯,非比病眼。全秩呈上。得無如蓮花老戒晦翁著書而送墨耶!

 

按:見申國賓(1724~1799)《太乙菴集》卷四。

 

《與朴在先齊家書》(節録)

足下知病之祟乎?金人瑞,灾人也;《西厢記》,灾書也。足下卧病,不恬心静氣,澹泊蕭閑,爲彌憂銷疾之地,而筆之所淋,眸之所燭,心之所役,無之而非金人瑞。而然猶欲延醫議藥,足下何不曉之深也。願足下筆誅人瑞、手火其書,更邀如僕者日講《論語》,然後病良已矣。

 

按:見李德懋(1741~1793)《雅亭遺稿》卷七,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李朝正祖二十年芸閣活字本。

 

《與李元履》

近讀漁洋詩,酷好之,却欲把筆操墨,摸仿一二。譬如百丈之井,操尋常之綆以汲之,愈讀愈不及喘,不可望也。乃知李杜之外,别有如此奇種文字。近日學盛唐人,何故伎倆,如此迂闊,殊可怪歎。菽粟雖常嗜,不信有龍肝鳳髓耶!頗静寂,夕間望來敲。不具。衙齋終日,抱牘治簿領,如足下手裏把《西厢記》一卷,婆娑石竹花下,想來若神仙中人矣。

 

按:見南公轍(1760~1840)《金陵集》卷十。《金陵集》卷十三另有《崔七七傳》,爲一隱逸畫家作傳,又有云:“李佃言七七好讀《西厢記》《水滸傳》諸書。”

 

《陶山私淑録》(節録)

余平生孤陋寡識,顧篤好古文。凡先秦西漢之文,以其近古之故,談詩説禮者或不無可以證明於經義者,以是常常覽觀,謂勝於後世詞藻之文。今先生之言,大正至嚴,雖《家語》《説苑》之類,亦歸之雜書而深斥之,防微杜漸之意,有如是矣!况可以霎時注眼於稗官小品等淫邪不經之書乎?近世才士秀儒,率未免拔迹於《水滸傳》《西厢記》等書。故其文皆靡曼凄酸,刺骨銷肌,不惟道義理趣一無可觀,甚至繁華富貴家口氣,亦説不得出來,甚妨福禄。此皆喜觀雜書之害也。

 

按:見丁若鏞(1762~1836)《與猶堂全書》第一集詩文集第二十二卷。

 

《聲韻説二》

《列女傳》秋胡子謂妻“力田不如逢豐秊,力桑不如見國卿”,于古僅見。自是而下,變而爲填詞,爲南北曲,則灋益繁矣。亦有以虚字收句,而用韻俱在虚字前一字者。

 

按:見李學逵(1770~1835)《洛下生集》册十一《菜花居集》。

 

《觀劇絶句十二首》(其五)

高(壽寬)宋(興禄)廉(季達)牟(興甲)噪海陬,往歡引我脱詩囚。淋漓慷慨金龍運,演到《荆釵》一鴈秋。

 

按:見申緯(1769~1845)《警修堂全藁》册十二《紅蠶集》(四)。高,高夀寬,著名伶人,與申緯交好。申緯《警修堂全藁》册十一《花徑賸墨》(十)《東湖六首》組詩之五又有云:“柁樓演劇當登,叢集遊船撥不開。月彩燈光動高興,酒香人氣助全才。孤雲不散衣紋護,四座時驚扇影迴。唱到《鳳山歌》一齣,飛鴻落木頓悲哀。”詩後小注有云:“是日舟中,伶人龍雲演《鳳山瞎子荆釵記》,亦一時之絶藝也。”李朝藝人所演朝鮮《鳳山瞎子荆釵記》,是否與中國戲曲《荆釵記》有關,待考。

 

《漁鼓簡子》

漁鼓簡子者,元時樂也。截竹,以猪胞傅其兩端,刳竹片如燕尾,打竹身,鏗然有聲。画仙人韓湘子者,必抱此器。湘,文公之從子也,安知元時樂哉!

 

按:見李德懋《青莊館全書》卷五十四《盎葉記》(一)。

 

《八仙慶壽墨》

道人漢鍾離,北宋見者陳堯咨,圖南睡榻對支頤。通元先生紙驢騎,開元天子致丹墀,銀青光禄爵虚縻。韓湘侄孫謁昌黎,頃刻花開紅滿枝,幻戲藍關雪擁詞。日八百里鐵拐搘,會見化作兩錢錐,丹術試人聊戲爲。曹太后弟綺紈兒,學仙一念富貴差,晏家託生踐台司。純陽吕祖劒術奇,飛過洞庭人不知,爛醉草書石榴皮。藍衫采和柏(拍)板持,踏歌入市本不癡,冬雪夏絮一冰肌。何家仙姑問是誰,弟子名隸純陽師,年代鄉里傳説歧。八仙慶壽昉元時,戲臺舊本頌頤期,何年摹畫入隃麋?(今戲有《八仙慶壽》,尚是元人舊本,則八仙之説,出于元人)有客祝嘏送書帷,八鋌一意不可虧,磨人磨墨且歌詩。

 

按:見申緯《警修堂全藁》册十六《蓉涇小草》(一),作於庚寅年(1830)十二月。“元人舊本”云云,申緯很有可能讀過元雜劇,或即晚明臧懋循的《元曲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