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迪化初谒杨将军
次晨来到迪化县衙门,班头将我们的车子一直引到二堂阶前停下。此时张华龄县长上将军衙门尚未回来,我们就在二堂鹄候。少顷张县长来了,他是一个圆脸中等身材而肥胖的中年人,可是行动敏捷,口才利落,他在宦海中,自清末迄今,有三起三落的记录,因此有干员之称。他一见我们就把我们让到客厅里坐下说:“你们来了很好!一切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前几天驻乌苏县的熊发友游击,给将军来了一个电报,内称,伊犁来了几个湖南湖北籍的学生,经过乌苏时既没有到游击衙门挂号,现又不知向何处去了。将军很诧异,要我查办,我打电报讯问昌吉呼图壁乌苏等处的县长,才明白原来是你们三个人。将军就要召见你们,请先在我这里用早餐,然后我陪同你们去见将军。”他对我们显露着长者的关切态度,惟对马文藻则颇为冷落,和他没有说什么寒暄的话。
“将军”是新疆军民对新疆省首任省长兼督军杨增新氏的尊称,杨氏威震天山,我们去见他的时候,心中都有点儿忐忑不安。张县长这次居然降尊屈贵,步行领着我们进入将军衙门。将军衙门原是昔日的巡抚衙门,反正以后,已历八年,但是辕门内两边的狮子及旗杆都还存在,其他一切东西也都保留了旧日的封建色彩。辕门外摆满了摊贩,门侧墙角成了露天厕所,也没有人干涉。我们走到二堂,当由将军的副官接引我们进入签押房,这是一间光线相当阴暗,所有窗户、墙壁、顶棚一色用和田出产桑皮纸糊贴的屋子,杨增新氏坐在一把靠右边窗户安放的太师椅上,见我们进去,一面以眼光扫射我们,一面伸手示意我们坐下。他的身材很高大,穿着天蓝色团花长袍,戴着青色瓜皮小帽,白皙的长脸上陪衬着通天鼻,胡须都已斑白,两片厚薄合度的大嘴唇,包含着无限毅力,尤其是他炯炯有光的大眼睛里,流露着智慧与威严。
杨增新氏看见了我们的名单先问我:“你父亲好?”(我父亲是前清领队大臣)随后又问我们到北平预备进哪一所学校。
我赶紧站起来回答:“到北平打算学法政。”白受之的答复是学军事,宫碧澄则想学教育。
杨增新氏听了我们的志愿大不以为然,他很严肃的说:“新疆并不需要你们想学的这些东西,新疆需要的是实业。你们如果到哈尔滨去学造毛毡或者到日本去学纺织,我就给你们公费,学成回来还要重用你们。北平是制造革命党的地方,革命党是主张破坏的,新疆这地方需要兴办实业,安定人民生活,并不需要革命,你们学革命有什么用处?”
他这声色俱厉的一番话,把我们这初出茅庐的三个青年给震慑住了。我们一时说不出什么适当的话语来答复,末了还是由我强打精神,先起来嗫嚅着说:“将军既不许可我学法律,那么我改学农业,可以吗?”白受之、宫碧澄亦继起表示,改学工业。
“好,这样就很好!新疆缺乏实业人才,将来你们回来,我要重用。但是你们要好好用功,你们在北平的一切行为,我都会知道的。”杨增新说完这话,就拿起笔在桑皮纸便条上写了手谕,发交秘书处给教育部办咨文,分别保送我们。
马文藻偕同我们走进签押房的时候,杨增新以锐利的眼光,含着憎恶的神气,望了望他,并没有问什么话。他此时挂着半屁股吊坐末位,双手伸直摆在膝盖上,低垂着头,如坐针毡样不安。
杨增新氏和我们说完话,这才以低沉的声调问他:“你就是马文藻吗?”马文藻忽然听见问他,猛的震惊一下,双脚就软瘫的跪下去了,浑身颤抖着发出低微而带恐惧的声调说:“将军!是!我就是马文藻,我上有八十岁老母,出门十几年,这才能够回家,请将军饶恕过去的错误,现在我已懊悔不及,今后立誓要做好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简直莫名其妙。只听见杨增新氏说:“你这没有良心的东西,你在喀什勾引人家寡妇和你姘居,既坏了人家的贞操,末了又骗走了人家的金条,你这样没有人格的人能有面目回家见你的母亲吗?混蛋啊,混蛋啊!”
马文藻跪在地下,一直央求的说:“将军恩典,一时糊涂做出这事,且已隔了七八年,务恳将军饶恕。”杨增新氏听了他的话,态度始转缓和,并说:“我看三个学生的面子,不办你,但是你要好好地护送他们到北平,可是不能动用他们的分文。现在寡妇已赶到迪化告你了,你还剩下多少金条?”马答:“还剩下四根金条,另外还有一千八百银元兑回口内(内地)的字据。”杨增新氏听了点点头,向着坐在末座的张华龄县长说:“这个寡妇也不是个好东西!既然有这么多钱,不能守寡,就嫁人好了,偏要找野男人赔身舍财,你要好好惩戒她一下。马文藻说的数目对不对,你也得查一下,如果对的,四根条子还两根给寡妇,其余的仍旧交给马文藻。”张县长一直答应“是,是”,马文藻一直叩头谢恩不止。最后我们随着杨的送客手势,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