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
简介：这是一个温柔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少年的故事。
“请喝一杯茶都的茶，说一说您的故事吧。”
少年如是说道，眉眼一如雾里茶都。
Chapter.1 浮沉茶烟
“许自怜，大龄单身女青年，就业于报社人员一职，长相平平，一无所长，目前人生希望渺茫。”
-----把圆珠笔一丢。
许自怜看着这草稿纸上自己目前的人生总结，觉得人活着真的是太痛苦了-----比如明明是同一大学毕业的室友某某某，如今已是嫁去豪门，吃喝玩乐不愁；再比如高中同学的同桌某某，而今也是应聘为某某公司的总经理，每日西装革履趾高气扬的经过她家不忘日常在她门口打个招呼：
“哟，许自怜，你还不去报社上班啊？”
-----待她开门想要吼两句人家已是开着名车远去。
“有车开了不起啊！有女朋友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报社怎么了！我许自怜也是要称霸全球报社的人啊！”
随即便是重重的一声门响。
-----这样的日子无疑重复了很久。
“真是的……又不是我想要这样的……”
指尖摩挲着书桌上一只不倒翁，看着他慢慢倒下却又旋即打了个滚儿顽强立起。许自怜沉重的叹息渐渐弥散在了空气里，刚要说几句感叹世事无常老天不公却听闻手机的闹钟铃声。
“……糟糕！老妈今天安排的相亲！”
许自怜一拍脑门儿-----自己的人生还是有那么零星半点的希望的啊！万一相亲成功了自己说不定就不用过这么惨淡无光的生活了嘛！
想罢她匆匆忙忙从衣橱里搜出一件勉强算是最好看的裙子，用梳子把头发扒拉扒拉便出了门。
她觉得自己也好像看到了一位名为许自怜的姑娘穿名牌开着名车远去的身影。
茶都如名，以茶闻名。
已经是快要打烊的时间了。擦拭完最后一个茶杯放回原位，少年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门上的风铃忽的叮当作响，他便从厨房中探出头来，浅浅一笑。
“欢迎来到茶屋。……诶？”
来访的客人却是脸色铁青。
“这位客人……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试探性的询问却是引得女子的不满：
“没见过相亲被放鸽子的人啊！真是的！男人一个一个都是靠不住的东西！都是一群只注重相貌的视觉动物！”
……
良久，那靠不住的东西弱弱的开了口：“那姑娘……要喝杯茶消消气么？”
“给我喝茶的话我可不会还钱哦。”许自怜斜眼睨了少年一眼，满满的都是无赖的气息。少年的嘴角却是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那权当做是我请姑娘喝一杯好了。”
“好！那本姑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似乎勉强高兴了些，托腮看向少年的面容不由长叹一声，“这世道也只剩下你这个小正太讲点良心了，剩下的都是些只会冷嘲热讽别人的可恨家伙。”
“那个……今年过完生日我就十八周岁了……”
“有什么关系嘛！在姐姐眼里还不是个小鬼头！……排除身高的话。”
一米六的人没有资格说一米八的人是小鬼头。
茶屋因为她的沉默而随之沉寂。玻璃窗框住的天空不知觉已晕染成了紫红色，夕阳的余晖在她墨色的发上漾开层层粼粼的光晕。她看着少年忙碌的身影，围着深灰色围裙的样子倒颇有几分架势-----“呐，小正太，店里只有你一个人么？”
“不是喔，店是爷爷开的，我只是帮忙照料而已。”
他檀色的眸里倒映着浮浮沉沉的蓝花瓷杯中的茶叶，眼波也似如茶水般流转。端着托盘呈上香茗之际笑容澄澈，“爷爷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哦。”
“是这样么？……”许自怜觉得自己对茶屋的屋主老头没有丝毫的兴趣。
“这是茶屋最出名的西湖龙井，姑娘姑且一试。”
细嗅茗香已是充盈鼻腔。许自怜好奇的瞅瞅茶杯里头-----汤色杏绿，清澈明亮，一看便不是凡间粗茶。她不由得怯怯抬眸看向不知觉间已是坐在了对面竹椅上的他：“真的……不要钱吧？”
这一小杯西湖龙井的价格不消说也起码得害她吃一个月方便面吧。
“噗嗤。”少年是不是觉得她此时的表情有些滑稽呢。“放心吧，我说出去的话就不会收回来的。”
“……对了，我去拿些茶点来吧，光喝茶可能没什么意思。”
少年起身行了几步朝她回眸浅浅一笑，“是下午刚烤的车轮饼哦。”
“噢……哦……”
……她是不是赚了？许自怜这样想。
坑了这么一个单纯的小正太应该说是她赚了。
说起来他说这茶屋还有一个屋主老头……许自怜不自觉环顾了四周。
天已渐渐黑透，竹制柜台上只有一盏昏黄灯火。
明明是静悄悄的。
“你在看什么呢？”
他的脚步仿若无声-----是不愿意打破这茶屋的幽静么？她迷茫抬首看他，他似乎有所会意。
“如果是找爷爷的话，他老人家早就歇下了。毕竟老人的作息时间一般跟我们不太一样嘛。”
他歉然的笑笑-----笑里丝丝的香甜仿佛都化在了车轮饼热乎的红豆馅里。
“那么。”
“请喝一杯茶都的茶，说一说您的故事吧。”
他的眼里仿佛有春初起雾的茶都。
“阿城，你知道么？听故事的人分很多种，有的人喜欢以烈酒入喉浇灭心中忧愁，有的人却是喜欢以香茗作伴延续今日听说。那么阿城想做哪一种人呢？”
鬓角微微染上银霜已近暮年的男人揉了揉阿城乌黑柔软的发，眼尾褶皱仿佛也随着笑意舒展。阿城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却是笑容清澈。“那爷爷呢？爷爷想要……爷爷成为了怎样的人呢？”
“爷爷成为了第二种人。”老人是这么说的，眸里刹那却是掺了三分凄清七分意义不明。
“所以爷爷才开了茶屋么？”阿城望着那身处茶都偏僻角落的小茶屋，午后的暖光偷偷泄入虚掩着的门扉里投下阴影。“那爷爷在听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是两个人的故事。”他把食指放在唇边做出噤声状，笑里都是秘密。“温柔的。”
“嘘，悄悄的。”
初春渐渐地近了。茶屋里温热的香茗浮沉茶烟氤氲。正如老人口中的旧故事。
“其实许小姐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嘛。”
少年轻轻啜了一口清茶，唇齿留芳。“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也不是特别坏的事情不是么？”
“虽然我是不讨厌报社编辑啦……但是在别人眼里这工作待遇不高也不体面嘛……”许自怜的声音愈发低沉，“我是不想活在这种世俗的阴影里了啦……但是人在社会身不由己……要完全排除的话果然还是太难了……”
“那就去面对它吧。”
少年那一双檀色眼眸染上灯火的昏黄如星星般熠熠发光。
“那就去面对它嘛。”
“去接受自己平常不喜欢的事物，说不定生活也会有新的改变哦。”
她的眼睛里也仿佛被星光感染。少年一笑如初。
“天色有点晚了。许小姐太晚回家可能不太安全呢，还是早些回去吧？”
收拾了瓷杯瓷盘，他的声音渐渐随着脚步的远去而弥散。
“欢迎下次光临茶屋。”
灯火光明兀然消逝。许自怜望着他消失的拐角，有些发呆。
窗外温柔的星光泻落了一地。
Chapter.2 如饴茶汤
“奶奶很喜欢向日葵么？”
阿城踮着脚尖趴在茶屋的竹制柜台上，一双檀色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盆盛开的花，花盘始终向着阳光透过窗棂洒落的方向。
“嗯。”爷爷擦拭着桌面的动作兀然一滞，一双浑浊的老眼难得泛出了光芒，“她很喜欢它的花语。”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吧？”
胖乎乎的小手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茶，阿城笑着看着爷爷接过，他的唇勾起一丝恬淡的笑意。“嗯。”
“为什么是沉默的爱？”阿城歪着小脑瓜不明所以，“如果是热情似火的玫瑰，亦或是漂亮的红蔷薇，不应该都是更好的么？”
“因为沉默的爱就是等候。”爷爷半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看着他日益俊逸的眉眼，语调里都仿佛浸染了向日葵的金黄，“这跟爷爷喜欢樱花是同一个道理的。”
那时阿城不知道的，只是樱花的花语
-----等你回来。
仅此而已。
他知道的只有爷爷一直守着这个茶屋，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是回忆吗？
“呐，茶屋门口那株樱花树开了啊？”
许自怜轻轻推开茶屋的竹门，探出脑袋看向屋内----少年放下手中收拾的物什，回眸浅浅一笑，“早安。你来的好早。”
“那株樱花树好像是凌晨开的吧。爷爷一定很高兴，说不定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就跑出去赏花了呢。”
满树樱花随着风过而簌簌作响，偶尔有那么一两瓣儿纷纷扬扬飘落在他抬起的手掌上。沉默良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般望向了许自怜的眼睛，后者仍在这如梦般的幻境中留恋，眸里都沾染了铺天盖地的粉色。
“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吧？”他眉眼弯弯一如樱花般烂漫，“毕竟见过这么好看的樱花了呢？”
“早餐吃鲜花饼最好了。”许自怜回以一笑。“就当做是昨晚茶水的回礼，怎么样？”
他方才注意到她提着的纸袋-----原来里面装的是刚出炉的热乎乎的鲜花饼么？他微微偏过头，笑意依旧。“真是很不错的提议。”
“话说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可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称呼你哦？”
她是为了这个才来的么？
进屋的脚步有过短暂的停顿。她听见他的声音清清朗朗回荡耳畔，一如门前风铃涔涔。
身后的风裹挟着樱花一晃而过。
“我姓顾，顾城。”
“是么？你奶奶很早就离开这里了啊。”
许自怜舔了舔指尖沾上的饼渣，一双眸里尽是好奇，“是去什么地方了么？”
“爷爷只是说奶奶去旅行了，说不定还是环球旅行哦？”顾城看着杯中茶水倒映的他的影子，嘴角渐渐蔓延出些许笑意。“奶奶很喜欢旅行的，她说人活着，就应该多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的。不然就算是白来这世上一趟了。”
“不跟爷爷一起去？”
“爷爷不喜欢到处跑来跑去的，他说他就喜欢待在一个地方等他珍惜的人。爷爷似乎很喜欢等候的过程呢。”
他捧着茶杯望向窗外-----樱花仍在清风中微笑。
“……是因为等的时间越久，见面的时候，就会越幸福吧？”
她的眸因为他的话语微亮。
从窗缝偷偷钻进的风掠过他乌黑柔软的发，吹得她指尖有些微微的凉。
“爷爷不跟奶奶联系么？”
“他们觉得没什么必要。”
顾城是想起他们当初的说法因而觉得有些好笑吧？她看着他的笑容这样想。
“他们老人家就爱信这些心有灵犀的玄乎迷信。”
“奶奶没有回来过么？”
“……差不多十年了吧。”他略略思索，“回来的只有一两封报平安的信，三四年一次吧。”
“这么久？”
“没办法啊，奶奶就是这么我行我素的人……啊，茶喝完了。稍微等我一下哦。”
他抱起紫砂茶壶走向柜台添水泡茶。
“说起来……许小姐今天不用去上班么？”
日不知觉已是上了三竿，可她却在这茶屋逗留了这么久。是忘了时间亦或是翘了班？
“今天……报社休假嘛。”
她小脸微红。她只是昨夜因为少年的话动容故而还想再来拜访而已。
……所以就翘了班？
可总不能真说是翘班吧！
可聪敏如他又怎么看不出来她的小心思。只是为了给她找个台阶下不戳穿她罢了。这样说翘班就翘班的我行我素的姑娘倒是与奶奶有几分相似。他不由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她对他那张笑得过分好看的脸略有不爽。
“没有啦。”
他慌忙摆摆手，笑里多了几分歉然。“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樱花开了意味着春天也到了。”
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两张花花绿绿的门票。
“不如一起去花市逛逛吧？”
……诶？
他的笑里却是没有丝毫的欺瞒。
“真的没关系么？不带你爷爷也一起来？”
“不是说过了么？爷爷不是那种喜欢走来走去的人嘛，换言之大概就是有点小小的懒吧？”
“爷爷还真是像小孩子一样呢。”
“不过照料茶屋的爷爷可是很勤奋的哦，每隔两天都要进行一次大扫除的呢。”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在许自怜眼里倒是颇有几分孩子气-----明明之前跟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是特别成熟的小大人模样。
这个小正太还真是有点儿意思呢……
她眯起眸子偷偷瞄向他-----褪去围着深灰色围裙的家庭煮男形象的他，而今白衬衫着身的模样倒是令人意外的称得上俊俏。
年轻真好啊。她不由扼腕叹息。
上一次被夸生得水灵可爱还是她扎着俩小辫子上幼儿园的时候。
花市上的人或许算不得很多-----亦或是前些日子已经有不少人来过了。许自怜记得这花市已经开放了有些日子，今日是最后一日。
行道两旁摆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她眸底的色彩也跟着变化多端。他则是轻车熟路的引着她赏过人迹罕至却又最为娇艳的花朵。
“真是漂亮……虽然已经凋谢不少了……”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朵纯白百合的花瓣，细嗅它的芬芳。顾城笑笑说：
“明年早些来看就可以了。”
“……呐，你说你爷爷喜欢樱花，那……你又喜欢什么花呢？”
她忽而抬眸望向他眉眼中的笑意。
这样一个少年会喜欢怎样的事物。她想象不出。看见手边的百合又觉得他与它莫名相似。
……是因为他身着白衣么？
“喜欢的花的话……”他似若有所思。“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呢……”
“我就挺喜欢时钟花的呢。”许自怜这样说着，不由微微一笑，“虽然它长得并不如玫瑰牡丹一类那样好看，但是对它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喜欢。”
“时钟花的花语是爱在身边哦。”
“……？”
她一转头便看见他的笑眼被垂落的长睫遮掩。
“以前也有一个喜欢时钟花的小姑娘的，偶然间来到我家的茶屋。”
“喜欢的人？”她唇边掺了几分玩味。
“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啦。”
他总是把她的调侃当了真。
“后来渐渐熟络，她就变得很黏我了。因为父母离婚分居，是个缺爱的孩子呢。”
“……你从以前就这么喜欢做别人的心理医生？”
漫步在花丛间她忽然这么问。
“心理医生什么的……称不上啦。”
他抬首看向瓦蓝晴空-----没有任何云彩的多余装饰，只是大片大片的蓝色。
“我只是想要守护来到茶屋的每一个人心中的爱罢了。”
“希望他们能够露出真正的笑容。这是爷爷告诉我的。”
“爷爷说，只有内心迷茫的人才会来到茶屋喔。而我们的工作，就是为客人奉上一杯香茶，倾听他们的每一个故事-----所以我们算是听故事的人吧。”
他微微合上眼眸似有些许释然。
……所以他才会在那个星空绚烂的夜晚说那样的话么？
“请喝一杯茶都的茶，说一说您的故事吧。”
“噗嗤。”真是……善良的人呢。
不知为何，每次听见他的话语，便如饮如饴茶汤。沁人心脾。
……是因为来自茶屋的茶里的温暖吧。她想。
“说曹操曹操到。那个小姑娘今天也来花市了啊。”
她方才恍然花丛的对面一个绿短裙女孩朝着这边挥了挥手。
他也礼貌性的招手。“小惠。”
那个女孩的笑容在她眼里有些耀眼。
今年的春天是不是来的比较早啊。她这么想着，只觉一缕和煦的风轻柔的拂过她的面容，温暖得很。
Chapter.3 故人茶香
他和她相识在一片绚烂开放的向日葵田上。和煦的暖光透过云间罅隙落在她白色的遮阳帽上，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随意的流泻肩头。女子一手按住帽檐以防被风刮跑，一面向着那方才同她打招呼的男子回以一笑。
“午安。亲爱的女士。”
“您好，先生。”女子很有礼貌的回应着，“请问这片向日葵田是您的么？”
“不是喔。”他偏过头微微一笑，“据我所知应该是无人看管的呢。……您看起来似乎很喜欢向日葵？”
“嗯。”
白衣白裙的她伫立在花田里，脸庞也似乎染上温暖的光晕。“因为很喜欢它的花语。”
“沉默的爱、不说出口的爱。”她笑得微眯的瞳眸望着他的眼睛，“怎么说呢，有些触景生情吧。”
“……向日葵确实是非常衬托您的气质。”
男子行走间衣袖轻轻擦过向日葵的花盘，直至停在她的面前。
“那请把我当做是仰望着向日葵的狗尾巴草吧？”
她微楞，看着男子的右手逐渐抚上胸膛-----心脏所在的地方。
-----那是邀请的意思。
“请喝一杯茶都的茶，说一说您的故事吧。”
男子勾唇-----那是不失绅士风度的，来自爱慕的笑。
那年的向日葵似乎也开放得更盛了些。
-----沉默的爱也终将有解锁的一天吧。
这些是顾城在爷爷的日记里翻到的。日记是爷爷主动送给他的，为了回答他当初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爷爷思念着奶奶，却不愿意找她回来呢？”
纵然他再怎么不愿走动，纵然他再怎么相信所谓心灵感应，顾城也依旧不愿相信他能压得住心中那波涛汹涌的来自心灵深处的想念。
-----“因为向日葵啊。”
-----“我相信她对我的感情正如她喜欢的向日葵一般。很多东西，时间长了，是很难改变的呢。”
老人已经无法单靠双腿走动了-----那根拐杖是顾城亲自为他削的，勉强还算能撑过去。他看着他一拐一拐远去的身影，心里有那么一丝迷惘。
……爷爷的茶屋，是为了守住奶奶心中那份沉默的爱吧。
……只是希望她回来的时候能有一个能去的地方罢了呀。
……那我所希望的又是什么呢？
小小的他看着这小小的茶屋，稚嫩的手掌轻轻抚上茶屋的竹门。仿佛只要一用力，满屋的茶香便会肆意浸入他的鼻息。
他突然觉得其实爱就如这茶香一般。爷爷只是希望他藏在茶屋里的爱能够在她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温暖她在冬天冰冷的双眼。
-----想用一杯温热的香茗令温度停留在她的手心。
而他所能做的-----他最想要做的-----
只是守住这屋中的爱不溜走一分而已。
他开始围上旧了的深灰色围裙，他开始学会添水泡茶看茶叶浮沉了然度日，他开始学会烤制茶点等待着下一位顾客的光临。他也开始渐渐发觉，茶屋慢慢慢慢的，变成了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他不知道的是，爷爷曾在他忙碌的背影之后停留了好久好久，看着他的日益成长，那份笑容即便是穿透了几十年的沧桑，依旧慈祥。
-----其实他对顾城，也不失为一种沉默中的爱吧。
“晚好！……茶屋是要打烊了么？”
进门的女子匆匆忙忙，提着的一纸袋糖果直接摔在了桌面上。顾城看着她的冒失似是熟视无睹，不过轻笑出声，收拾柜台的动作也随之慢了几分。“要喝茶么？”
“嗯！今天意外的升职了呢！”许自怜鼻子朝天朝着顾城比出一个V字形的手势，“本姑娘从编辑升职成了总编哟！”
“那真是祝贺你了！”
难得他的语调也染上几分波动的情绪。
“所以为了报答这些日子以来你的鼓励，我特地绕了远路去买了茶都最有名的燕麦巧克力哦。”
她笑着剥开糖纸露出燕麦巧克力的一角递到他的嘴边，“把这个当做是今天的茶点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在这里大闹一场了！”
“稍微克制一下哦……”
明明口中是甜滋滋的巧克力的味道，可语气里到底还是得有几分无奈。许自怜望见了他手中的蓝花瓷杯，细嗅不由喜出望外：“今天的是碧螺春茶么？”
“嗯。早上去买的。”他端起托盘放在桌面，“我预料到你今天会有好事发生，所以就多进了些你喜欢的茶叶。”
“你就吹吧，还未卜先知？”
她捧着小脸百无聊赖的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眸光不知觉便停留在了厨房边的房门前-----据他所说是他爷爷的房间。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把你爷爷也叫过来吧，人多才热闹些呀。”
“……你想见他？”
“……也不能说是想见啦……我觉得你好像很崇拜你爷爷的样子，所以很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嘛。不行……吗？”
“不是。”
窗外的云层渐渐积得厚了些，阴沉沉的，微微掩盖了黄昏的颜色。
“只是爷爷比较喜欢安静喔。”
“所以你只能在房门外看一看他呢。他要是生气的话，说不定会骂你一顿哦。老人就是这样嘛。”
“请随我来吧。”
他的眉眼盈满了捉摸不透的笑意。
叩门三声。
“……呐，爷爷，您睡了么？许小姐想要见一见您呢。”
“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哦，您可不能因为我们打扰您而发脾气呢。许小姐一直都很喜欢您的样子。”
“那我们进去了哦？”
推开门扉的时候，许自怜第一眼看到的只是幽幽烛火。
她的瞳孔却是随着视线的放大而微缩。
那少年却只是笑着，依旧恬淡的笑着。
“爷爷没有生气呢，看来爷爷也很喜欢你啊。”
……是这样么。
许自怜不由阖上双眸。
转身。合上房门。
她感觉到的只余下这屋中的冰冷。
是啊，因为外面下起了雨嘛。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说了声抱歉，又是如何撇下付了钱的茶水茶点忘掉那场不存在的庆功宴。
她将脑袋深深埋进棉被里，只留下一只看着窗外的眼睛。碎发闲散垂落虚掩着她的眸，她在那玻璃窗关住的黑夜里看见雨仍未休。
……那个少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发出每一个光临茶屋的人最想要听到的声音呢。
她不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着棉被低声啜泣。
那个少年的心里太温柔，温柔得不懂得如何舔舐自己的伤口。……只是这样而已么？
不。远远不止。
她不知道他之前的生活是如何度过。只是依靠着那个借来的信仰-----相信着那个满世界飘的老妇人会回来，重新触碰与爷爷的爱？
所以他才一直守着那间茶屋吧。她觉得这么解释是说得通的。
隐约觉得她应该做点儿什么----不，在看到那个牌位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必须做些什么了。
她想起那夜温柔的星光，想起那夜他柔和的声线。
心里有了一个答案一样。
眼泪流进了她笑开的嘴里。正巧，雨停了。
那位许小姐……很久没有来了呢。
顾城擦拭着桌面的动作因为思绪蔓延慢下几分，直至停下。他的眸看向了厨房边的房门----那是那天带她去看望爷爷的地方。……她应是差不多整整一星期没有再来拜访过茶屋了吧。
……是生气了么？
他记得那天她微微带着颤音的抱歉。那时她的眼里有什么？……是怜悯么。
……真是个单纯的傻姑娘。他不由勾唇一笑。
其实他一直觉得爷爷并没有走----房内的牌位烛火只是他掩饰存在的伪装，他会一直等着奶奶回来才愿意瞑目的-----正如他所爱樱花的花语一般。
可是屋外的樱花树已经开始纷纷扬扬落下樱花，那个在他记忆里的白衣白裙的向日葵姑娘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
待她重新看见爷爷会是怎样的神情呢？
……嘛，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也说不定呢。
他抬眸看向窗外-----樱花纷纷扬扬地婆娑落下，在树边铺下薄薄的粉色地毯。忽而门外传来沙沙的声音，他看见一个踏着樱花瓣儿走来的姑娘。
她白衣蓝裙，一头墨发在身后随着清风微微浮动。
“一壶西湖龙井。”
推开门来他望见她眸光百味交陈。
“我请客。”
她说。
Chapter.4 雾里茶都
第一次觉得原来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耿直姑娘居然也有他捉摸不透的一天。她今天带来的茶点是红豆椰汁糕，满满当当码了一瓷盘。
他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沉默的将糕点一块一块往嘴里边塞。他为她斟了茶，眉头微蹙。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没什么。”她停下大口大口吃糕点的动作，转而喝了一大口茶。第一次觉得这茶是苦的，苦到心里去。
“……你好久没来了。”
他不知如何抚平她的情绪，他能做的只有维持平日里的淡笑而已。“害我特地烤了曲奇呢。”
“曲奇……曲奇给爷爷吃也可以啊。”
“爷爷老了，牙齿可咬不动那些东西呢。”
他无奈的笑在她眼里熟悉却又刺眼。
……这个笨蛋。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继续跟你谈谈。”
“不知道为什么……”她眉眼弯弯微微笑了起来，“跟你在一起总是莫名的轻松呢。”
“那请说吧。”
“……”真要她说什么她却是想不出。
良久的沉默。
“……许小姐如果是在意上次那件事情……大可不必……”
杯中茶水流转漾波，他单手托腮看着她的眼睛。“因为我们都能够做到的，只有等待。”
“爷爷没有离开的。他会等到奶奶一起走的。”
“我相信。”
她看着他发亮的眸子微微一愣----是因为外面的阳光些许倒映在他的眼里么？
唇畔浮了些许笑-----“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一株向阳的向日葵呢？”
“什么？”
“没什么~”他看见她小脸微红别过脸去。
向日葵啊……
他方才恍然柜台上的向日葵不见了。
那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见到她了-----远不止一个星期吧。
她就像是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一般沓无音讯。
可在茶都的日子还在继续，在茶屋的日子也依旧延续。每天接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为他们奉上一杯上好的香茗，听他们说着一个藏在岁月里的老故事。他乐得其所。
他跟爷爷一样，成为了第二种人呢。
听见厨房烤箱叮的一声，他忙用围裙随意擦了擦手便走去端出方才放进的曲奇。回来的时候却看见竹椅上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她的头发早已花白，笑起来眼尾褶皱也跟着舒展。她的怀里，抱着一盆开放绚烂的向日葵。
其实许自怜前段日子的忙碌为的就是这个-----她偷偷抱走柜台上的向日葵，在所在报社的报刊上刊登了花和茶屋的照片，贴了寻人启事，每天东跑西跑的打听顾奶奶的下落。
-----她只是不希望让那样温柔的少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而已。
他守住来到茶屋的每一个人心中的爱，她也想护住他那一份沉默的守护。-----这便是她唯一想做也唯一能做的了。
她站在报社的落地窗前，方才发觉茶都渐渐开始起了雾。朦朦胧胧的恍若隔世。
她释然般阖上眼眸微微一笑。
雾里茶都。雾里归途。
奶奶……能找得到回家的路吧。
“早安。女士。”
他颇有犹疑却仍是转身走向了柜台，“今天的碧螺春茶很不错哦，女士要……”
“我是来找顾老先生的。”
“阿城。”
雾里的茶都很安静，雾里的茶屋很安静。二人之间的空气也变得安静下来。
顾城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却发现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眼睛酸涩得紧。
三年前爷爷的离世他都没有流泪过。为何……？
他看着那位女士，百感交集情绪都隐匿在了流转的眸光里。直至落了泪，他方才能开口。
可他没有开口。
他只是一如既往的翻了茶杯斟上一杯上好的茶水，端在了那位女士的面前。茶漾着微波冒着缥缈茶烟，他转身端来茶点。
“今天的茶点是曲奇哦，奶油味儿的。我特地烤制得比较软呢。”
他细心的在她手边放了纸巾。
“请喝一杯茶都的茶，说一说您的故事吧。”
他的眉眼里盈满了笑意。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