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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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将门孤儿(6)

那布店的老妇,一眼就认出许清浊,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了好一阵子。周边商铺老板有受过铁枪军恩惠的,也都凑近了和他说话,劝他莫要悲伤,好好用功,也像他父亲那样,以后做个将军。

这些商人不知内情,以为许明灯确是战死,但哀悼之情真挚无虚。许清浊给众人围在中心,饱听慈言好语,虽在服孝期间,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明白这温暖来得不直接,仍是许明灯给的,是以对亡父愈发敬重。

此后,他便常去认得的商户店里帮忙,久而久之都熟络了,无人不知这个乖巧懂事的许氏遗孤。忽然之间,他似乎得到好多亲人,备受关爱。每当从市上回营,马驹两边的箩筐里,都装满了点心、衣衫和玩具。

约莫过了一个月,开原大营练兵,练得热火朝天.马林将五百铁枪军分作五十拨,让段升分配,每十人一组,给全军将士当教头,讲解女真兵打仗的习惯,以及如何与其交战。

许清浊瞧将士们无暇搭理自己,唯有段升偶尔陪自己练练功夫,也乐得骑着爱驹,多往马市上转悠。这一日,到了集市上的布店,与那卖布的余婆婆聊了许久。

余婆婆说道:“许将军到底是武曲星下世,谁有不敬爱他的?最近有好些人,看着都不是旅商,却多问起他老人家的事迹。嘿,连那叫花子一样的苦命人,也到处打听你爹爹的英名。”

许清浊一阵奇怪,问道:“叫花子打听我爹?”“可不是么?”余婆婆拉着他走出店门,指着街角一个人的背影,努嘴道:“那个就是了,看着年纪不大,胡子拉撒,前几日才来的,不急着讨饭,倒先询问你爹官声人望如何。”

许清浊一眼望去,那人穿着到处都是破洞的袍子,衣不蔽体,腰上缠了圈细带,那带子一头从一只破碗的漏孔里穿出系紧,倒把那破碗拴在身上了,还拄着根粗树枝当拐杖,冻得直发抖,又因地上落雪结冰,走得极为缓慢。

许清浊忍不住道:“我去瞧瞧,他打听先父,说不定是先父故交。”那余婆婆笑道:“小公子,你莫去理这脏兮兮的叫花子。许将军何等人物,岂会和叫花子结交?”

许清浊一想也是,道:“这可怜人钦佩先父......婆婆,天寒地冻的,你送床褥子给他好不好?”“唉哟,小公子菩萨心肠,真不愧是许将军之子!听你的,他夜里还不走,老婆子便周济他些吃穿。”

余婆婆与许清浊说着话,全没觉察,有一个路人匆匆经过店铺,闻言转过身子,瞪大了眼,站了许久。许清浊还要瞧那乞丐,余婆婆拽他进屋,笑道:“外面冷,走,老婆子给你泡碗油茶。”

许清浊在她家坐了一会儿,方告辞出门,骑上小马驹,慢悠悠离了马市,顺着路往兵营走回。刚行两三里,正默诵《论语》,忽觉背后猛刮来一阵阴风。他毕竟练过武艺,不自觉一低头,挥手朝后打去。

一掌击出,似乎触到皮肉,许清浊大吃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形容猥琐的褐衣汉子人在半空,探手往自己衣襟上抓来。许清浊忙把马缰一勒,人马骤停,那人的手掌便伸过了头,来不及回揽。

许清浊趁机滑下马背,马步一定,左拳右掌交错在胸前,用上了许明灯教他的拳架子。那汉子扑了个空,从马头前落下,转过身子,一见他这模样,笑道:“你是枪王的儿子,对不对?居然敢同我交手?”

许清浊心里砰砰直跳,害怕里夹着一丝兴奋,聚精会神盯着那汉子。那汉子从马市上得知了许清浊身份,一直悄步快走,隐匿气息,追在他后面。好不容易接近,本拟一举擒获,岂料这孩童应变神速,竟然脱逃了。

这一下出乎他意料,又慑于许明灯的名头,不敢小觑,笑道:“小家伙,好得很!我请你去家里做客,又不是害你,干嘛防备着我?”话语未落,忽地捏掌成爪,朝许清浊肩头抓到。

许清浊正要回他话,对方突然击来,慌忙一肘格住,那汉子随即变招,两人须臾间拆了数招。那汉子冷笑一声:“许明灯教的崽儿,不过如此!”手掌一捏,将许清浊脉门扣在掌心。

这汉子之前数招,试探他身手如何,一旦发觉并无奇特之处,便直接拿住了。许清浊大骇,他最近多次听人讲述父亲威名,信心水涨船高,明知今日遇上了歹人,也鼓起勇气对抗。

他想自己是许明灯的儿子,怎能怯敌逃走?真正一交手,才知差距悬殊。甫一被擒,他无计可施,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不料正自惊恐,那汉子“啊”了一声,抓牢脉门的手掌,一下子松了。

许清浊绝处逢生,忙挣脱了,一低头,从马腹下钻了过去,隔着小红马,警惕地防着那汉子。那汉子本想探知这男孩功力深浅,哪知刚送进一丝内力,冷不防被对方体内一股冲劲震散了。

虽无任何危险,他也为这诡异的情景,吓得松了手。再一瞧,许清浊立在对面,不由恼道:“好小子,滑的跟游鱼似的!”脚下一蹬,从马背上飞跃而过。可他刚一扑,许清浊又一钻。

两人一个落地,一个爬起,竟隔着这马驹的身子,大眼瞪小眼。那汉子怒道:“你快得过我?”又飞身扑去,许清浊拼命往底下卧倒,才滚到对面。那汉子却早在他头顶,也不知是假扑,还是落地后,再迅速跃回。

幸好许清浊这次是滚,不是钻,眼见不对,反着方向又滚了回去,索性也不起身。那汉子伸手来抓,依旧慢了一步,又生气,又惭愧,一张脸拉了下来,寻思:“妈的,我跟着这小子绕什么?把马赶走不就是了!”

他作势欲扑,瞧许清浊身子开始滚动,手臂一落,重重打在马鞍上。小红马吃痛,扬蹄飞奔而出。那汉子满脸狞笑,双手往下捉去,喝道:“瞧你还往哪儿滚?”这一捉除了冷风,什么都没捉到。

那汉子一愣,抬眼眺望,好一会儿,才发觉许清浊藏在马腹底下,面体朝上,四肢紧紧箍住马身。那小马驹两旁,垂有白布,将男孩遮住了一半,是以他没有立即看见。

那汉子气得七窍生烟,骂道:“小杂种!”直拼起全身气力,向那一童一驹追去。许清浊小心翼翼,把手探到马背另一侧,用力一扳,整个人翻回鞍座。他唯恐被对方追到,狂抖缰绳,驱使小红马不断提速奔行。

那汉子越追越近,猛望前方木栏成列,营帐成排,情知快到开原大营了,暗想:“固然不怕当兵的,还是少惹麻烦!进去之前,就得抓住他!”将丹田内力运到足底,一步数尺,跳跃而前。

许清浊不时回头偷瞄,见那汉子靠近,心中骇极,冲大营里叫道:“救命!救命!”片刻之间,真有几个守门的官兵闻声而出,瞧有人追赶许将军的幼子,忙把枪矛提在手里,飞步来救。

那褐衣汉子冷冷一笑,左手伸入怀中,往前一挥。那几个士兵尚与他相隔数丈,全都一下子扑倒在地,喉咙里嗬嗬直响,眼见难以活命。这汉子暗器功夫了得,洒了一把银针,去势迅猛,立将几个官兵叮死。

他本来擅于此道,碍于许清浊人马狂奔,怕一针飞去,射人会把孩子打死,射马又会把孩子跌死,是以没敢出手。他欲活捉许清浊,不能发暗器,甚觉憋屈,正好拿官兵发泄闷愤,出手极为狠辣。

许清浊吓得头皮发麻,把脑袋紧贴着马颈,怕被那看不见的暗器打中。那汉子一提真气,准备落在马背上,拟将笼头一拉歪,便可在营门前拐个大弯,绝尘而去,官兵再也追不上来。

就要得计,又有一人把着长枪,健步如飞,从大营里蹿出。那褐衣汉子瞧他的服饰,也是官兵打扮,浑不在意,懒得去理他,掷出一把飞针,更把目光盯紧了许清浊。

不料,那人将枪头一抖,霎时间,数十根银针纷纷弹开。他大喝一声,长枪直贯褐衣汉子的心口。褐衣汉子不防暗器失手,还没回过神,枪尖已到胸前。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后仰而倒。

还没能爬起来,对方长枪又朝自己胯下刺来,危急之间,他抽出腰间短刀,慌忙一挡。刀枪一接,手掌发麻,几乎拿不稳刀柄。他万万想不到官兵中卧虎藏龙,一面挥刀挡住对方的枪刺,一面抬头望去。

那军士三十岁年纪,相貌普普通通,神情却暴怒至极,双目似要喷火。他两手把枪,不管其他,一味朝地上猛扎。褐衣汉子跌坐在地,刀法上抵挡不住,唯有挪动屁股,慢慢往后蹭离。

他只消挪一点点,那军士就逼近一步,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褐衣汉子苦不堪言,裤子早磨破了,屁股也火辣辣得疼,虽退后了好几丈,人家却来势汹汹,寸步也不离。

褐衣汉子余光一扫,身前的雪地上,密密麻麻一片坑洞,个个都深过一尺,全是那军士用枪扎出来的。看着这些小孔,心想随便一个捅在自己身上,那还能活命?

他直吓得骨头都酥了,拼命招架,口中讨饶:“军爷,您饶我一命!饶我吧!有话好说,好说!”那军士浑然不理他,枪出不绝,凶若猛兽。他无比痛恨这汉子,怒火中烧,故意不一枪扎死。

每次给对方留了少许退路,为的是要迫他耗尽体力,直到被自己折磨而死。果然,褐衣汉子坚持了一盏茶的工夫,屁股大腿上鲜血淋漓,疲劳、恐惧都到了极限。

忽然他一翻白眼,整个人瘫在地上,短刀也脱了手。那军士冷笑一声,这才一枪朝他腹部扎下。褐衣汉子本来昏了过去,被这一扎,立即痛醒过来,虾米似弓起身子。

他捂着肚皮,血水涌出,片刻染红了双手,嘴巴张得老大,费尽力气才道:“好、好武功,想、想不到我‘银狼’威风一世,死、死在你手、手里......”

这军士自然是段升。许清浊叫喊时,他恰好正在左近,这才慌忙赶来搭救。若非如此,许清浊难逃被擒。段升想到这一点,心中余恨未消,骂道:“敢来我大营撒野,一枪就死,便宜你了!”

回头打量,见守门官兵的尸体伏在营门前,越发气恼,拔了长枪,伸脚在那汉子胸膛一踩。伤口处,登时蹿起几尺来高的血柱。忽听一声惊呼,许清浊牵着马林到来,相随亲兵一瞧门前惨状,俱是悲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