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名家讲座:书法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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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书法艺术与汉语的关系

这一内容本属“学”的范围,为了引起大家的重视,故专门提出来讨论。

中国书法艺术从表面看就是写字,各笔画安排之恰当与否而已,其实她的实质是古汉语的基础。中国书法艺术既是从写汉字所引起,则离开汉字及由汉字所组成的文字内容,而侈谈书法,是不确切的,也就不是我们所讨论的书法艺术。至于说书法的艺术语言,可以不计文字内容而显示其魅力,这并不矛盾,因为其艺术魅力,仍然是通过汉字的形式美而表达的,只因为地区的语言隔阂,暂时不作计较而已。大家终有一天会理解书法艺术语言是超时空的。

书法爱好者总是被书法作品的魅力(即其外在表现和内涵)吸引而倾倒,于是就不遗余力地练习写字,以为这样便可达到所向往的目标,正如孙过庭说的:“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可是往往事与愿违,其原因就是忘了或放松了对字外学深入研究。

人不能脱离本民族的母语而进行思维和写作,这是很自然的。尤其是从事书法的人,必须将汉语弄透彻,则思维才有逻辑性,也才能比较顺利地阅读理论书刊,对于书法艺术的探求,是一项十分有用的工具。学习汉语可以先从现代汉语开始,包括国外优秀文艺作品。再进而研习古代汉语。两者同时进行也不妨碍,有时还可互补。

历代书法名作都是用古汉语写成的,只是元代有些白话碑文,但都是简练的杰作。(1)书法工作者应能对那些负有盛名的作品断句、通读;(2)东晋而后的简札,也应能看懂其内容;(3)现在经常有书展,凡参展作品最好能知其出处;(4)别人抄来的内容,要弄清其含义,有无脱漏或错字,以免出笑话。这是从事书法工作者,必须努力学习古汉语的第一点。其次,作为书写内容,现代汉语或古汉语都可用,但习惯上多取古汉语,考其原因,当然与时代风尚相关,但也还有其他因素,不妨先作一番比较,请看下表:

从表中可以看出,现代和古代汉语,都有思想性和艺术性很好的文学作品;现代汉语为了普及,在修辞方面稍欠简练;又因它不要求字的平仄,也不用韵,故节奏感弱,音乐性差,诗文不易于上口,不能持久记忆。反之,古汉语修辞简练,讲究字的平仄和音韵,音乐性特强,每一讽诵,总会感觉音调铿锵,抑扬顿挫有致,令人一唱三叹,余味无穷。总之,古汉语给人以一种古朴隽永、简练超脱之感,而现代汉语给人一种如饮白水、淡而乏味之感,这大概是人们乐用古汉语的缘故吧。

既是书人,又通晓诗词的格律,总不该一味引述古人或他人之作,更不能老是“月落乌啼霜满天”或“床前明月光”吧,有时也应写点自己的作品,以见情愫。这是书法工作者要研习古汉语的第二点。

关于美学的系统研究,在中国还处于准备阶段,这并不是说中国没有美学,相反,我国有着十分丰富的美学资料,散见于经史百家,有待于收集、整理和系统化。书法工作者也应参加到这项工作中来。在阅读古籍时,要仔细爬罗、摘取。诸子百家各有自己的美学观,应当兼收并蓄。此外,汉魏以来,除了出现不少书论而外,还涌现了大量诗论、诗话、词话、文论;更有画论及篆刻讨论等著作,对于诗、文、画、印都有精辟的见解和美学的阐述,这些我们都应拿来作书论读,这是书法理论的一大泉源。

文学和艺术有其共性,都要用形象思维,都是以形式美来感染人的。两者的论点往往可以移用。宋苏子由《上枢密韩太尉书》曰:“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把养气与致用说得很明确,也指出了气与文的主从关系。那么,书,也是气之所形。扬雄曰:“书,心画也。”书法作品就是由作者的气质所铸成。气质不同,书风各异。刘熙载《书概》说:“写字即写志。”又说:“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明丰道生曰:“古人论诗之妙,曰沉着痛快。唯书亦然。夫沉着而不痛快,则肥浊而风韵不足;痛快而不沉着,则潦草而法度荡然矣。”清袁枚说:“平居有古人,而学力方深;落笔无古人,而精神乃出。佳处不再能与古人合,而在能与古人离。”我只顺手举些例子,大都是论文、论诗之作,然而简直就可以看作“书论”或“美学”。这是书法工作者要深入研究古汉语的第三点。

古人或今人的优秀作品,都是千锤百炼,经过几十年、上百年乃至几千年的筛选才流传下来的。有的掷地有声,回肠荡气;有的则气吞山河,开拓胸怀;有的直沁人肺腑,而摇荡性灵;有的更是用鲜血和生命谱写的民族之魂!当人们吟唱这些惊天地、泣鬼神的篇章,其气质自然会(也应该)进入吟诵者的胸怀;那些铿锵的节奏,直扣人心弦,令人击节不已,也必然会融入他的情操。经过量的积累,就会激发思维的质变而产生一个飞跃,形成新的意象,用书法艺术的方式,凝固于纸绢之上。看一看孙过庭对王羲之的六件作品所作评鉴,即可了然。他说:“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师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文章内容不同,书者得到不同的感受,表现于书法艺术的意境也就各异。传为岳飞写的《出师表》可能不是真的,但也多少表现了作者的情怀;陆柬之写陆机的《文赋》、苏东坡写自作之《寒食诗》等,都很真切地体现了他们当时的情感;而颜真卿的《祭侄稿》,则简直是血和泪的交流。

至于精研前代书体,从而开一代风气者就更多了。史籀因古文(金文)而演大篆;李斯综六国奇字而创小篆;颜真卿因汉隶之《郙阁颂》等化为“颜体”;清赵之谦以北魏入行草;吴昌硕将《石鼓文》笔法用于行书;金农的“漆书”实取《龙门二十品》之笔意作楷;郑板桥熔篆、隶、草、楷于一炉,名曰“六分半书”;等等。这些都是能学古善变的典范,我们应通过他们的成就来启迪自己。

国画中有标题图“仿宋人画意”“太白诗意”等,说明这幅画是受宋人画或太白诗的影响进行创作的;诗作中也有相似情况,如李白读郦道元《水经注·江水》,将其简练而成《白帝下江陵》;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小令根据南宋诗人安实的七绝《中奢铺》而演变出来的:


古树斜阳噪暮鸦,小桥流水有人家;

青帘白酒招行客,一路东风野菜花。


至于马致远改成的小令,大家是早已熟悉的了,就不用另抄了,又如清纪晓岚于某寺墙壁上见题诗两句云:


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


他认为很新颖,惜不知作者为谁,便因之成诗一绝云:


山色空蒙淡似烟,参差绿到大江边;

斜阳流水推篷坐,处处随人欲上船。


后来知道那两句诗的作者是朱子颖,恰好次年京试由纪晓岚主考,朱在其中,师生相见,情谊深挚。历代之拟古及友朋间唱和之作,也都属于这一类。至于文章的模拟之作,就更多了。将他人作品中的意象,融入自己的感情,经过思维的糅合(加工),以另一形式表达出来,美学上称之为“意象的转移”,实即一种创造。这是书法工作者要仔细研求古代汉语的第四点。

要讨论的内容还很多,限于篇幅,我这里就不多谈了。书法工作者若能像上述各例,把姊妹艺术中的意象转化为书法的意象,该是多么丰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