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神的手工
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女娲造人”故事。请留意后半部关于残疾、贫贱的解释与“人日”的来历。
故事
女娲造人 七小 绘
原文出处
闻一多先生在《伏羲考》中转录的《道藏洞神部洞神八帝妙精经》中的女娲蛇形画像
女娲(《山海经》明代蒋应镐绘图本)
掰书君曰
女神崇拜、女始祖崇拜、女神崇拜与女始祖崇拜结合出的女始祖神崇拜,归根结底还是先民在不了解生殖原理的情况下,对女性生殖功能的单方面崇拜,是原始的女性至上主义。
所以,女神无性造人的神话,连同女神创世、女神救世神话一起,都是绝对女性神话,对应着人类生产力和智力的绝对呆萌时期。那时候连爹都没有,也就没有男神。我们从今日人类婴儿的表现中也能一窥远古印记:周岁以内的乳婴有母万事足,完全不知道父亲的重要性。
大神女娲的形貌是人首蛇身的,这是相当古老的记载。关于她照着自己模样造人的说法,与希伯来上帝的造人模板相类,但恐不见诸古文字,而流传于口耳间。如果女神真是照着自己模样捏泥娃娃,那么,她舍弃自己的蛇尾巴而赋予人类两条能够直立行走的腿脚,就是女神对于物种演化最大的贡献。想想吧,那时候天地间还没化育出猿猴这种东西呢——因为从初一到初八的造物都没它。呵。
女娲造人的故事还解释了两种重要的人类社会的现象:
第一是贫富差距的由来。由于造“人”的技术手段不同(精磨手工版与简单粗暴批量工业版的区别)而形成了人类之间的贫富差距,并且以“命定”的方式将这些贫富基因遗传给了后代;
第二是残疾的由来。由于女神的失误导致某些人先天不足,这种说法既有让人认命的意味,同时也未尝不是一种心理安慰和心理治疗——残疾者仍然是神的子民,并且残疾由神亲自造成,意味着残疾也是神的旨意。遗憾和痛苦似乎通过神话得到宣泄,变得不那么伤人了。当然,这两个情节的加入应该都是相对后起的。
女娲(Werner, E.T.C.1922.Myths&Legends of China)
为什么先民会认为人是用泥土制造的,关于它的解释中一般有两个要点:
第一,人的身上有汗泥,搓下来就是一根根泥条。想想先民的卫生条件吧,不是每个部族都生活在山清水秀的九寨沟里的,尤其缺水的时候,他们的自身清洁工作就只能靠“干洗”了。从身上搓泥,大概也是一项快乐的消遣(矮马呀,一地鸡皮疙瘩有木有)。
第二,原始制陶业的发展,让先民发现了泥土的可塑性及其性质转化途径,从而构想出了一个新的物种创生模式,我称之为“捏塑烧烤法”。作为参考,请对比另外两个物种创生模式(名目是我起的,不是成说):一种模式最常用,叫作“积木拼插法”,即把各种动物的各种身体零件以各种数量胡乱结合,从而构建出一个新的神或神兽的形貌,最典型的例子当属瑞兽麒麟;另一种模式叫作“基因重组法”,即让不同的物种通过联姻,产生出新的物种/神怪,比如“马头娘”的传说中,马皮裹住人就变出了蚕,蚕并不是取马头和人身子拼接而成,而是一个全新的物种,长得跟爹妈都不像。而本节所说的“捏塑烧烤法”,比“积木拼插法”和“基因重组法”都更进一步,它的想象空间更自由,随意尺度更大,想捏成什么样都行,然后用神圣的火焰加持一下,就固化了。在这种情况下,创造者心态从人向神发生挪移,造物主是人与禽兽的神,而人成了锅碗瓢盆的神。
当然,不制陶,不烧烤,光玩玩泥巴,也能产生类似的造物模式构想。成年的先民大概没工夫玩泥巴,但原始人也有童年啊,幼年撒尿和泥的手工课记忆,照样启迪成年后的智慧。不过,从童年乐趣到成年发明,这个巨大的跨度,如果有经常的物质刺激为介质,会显得更合理些。此外,在美洲某些印第安部落的神话里,神的确是要把泥人放到炉子里烧烤一下才变成活人的,这旁证了“捏塑烧烤法”的起源与制陶的关系。原始制陶业对产生该类型的造人神话功不可没。
除了泥土之外,造人的原材料还有很多。前面盘古身虫化人和后文的密洛陀章节,约略提到有各种植物、动物、矿物、石头,包括蜂蜡等等,不一而足。很多时候人的成分不是单一的,而是由多种原材料拼装组合而成。《封神榜》中的哪吒重生故事,其实就是这一混装组合造人大法的再现。
从鸡日到谷日,民间口承中一般解释为女娲所定。这算是民间对女娲伟大神格的复指强调吧。换句话说,女娲作为汉语文献中硕果仅存的女神之一,毫无疑问也是个“箭垛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