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4)
接着,在灵巧地闪过阿影的一次交叠刺击后,老头迅速后退几步,抓住了第四个警察指向他的枪管,然后干净利落地将枪口插进了警察因为惊讶而大张开的嘴巴,将这个不幸的人半个脑袋炸成了纷飞的碎片。
“当心!所有人都躲开!”趁着对方暂时与她分开的刹那,阿影迅速跃上了一只橡木床头柜,将摆在上面的一只装饰台灯踢向了老人。当然,凭着灵活得近乎非人类的身手,老人毫不费力地躲过了这只笨重的玻璃工艺品,但阿影已经赢得了至关重要的一秒钟!
仅仅眨眼的工夫之后,老人枯瘦的手腕上已经多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划伤,染血的轮刃从他无力的指间落在了地板上。
“够了,老家伙!”阿影用弯刀指着已经失去了武装的老人,用冰冷得足以冻住太阳的语气喝道,“游戏结束了!”
“没错,”惊魂甫定的警察小队长点了点头,同时手忙脚乱地取出一副手铐,铐住了老人受伤的手腕,“以法律的名义,先生,你已经被正式逮捕了。”
6
大崩溃后第47年,标准历7月15日,西太平洋沿岸大区,新泉城,城郊接合部。当地时间1651时。
“我被捕了?”尽管被两支霰弹枪和一把弯刀指着胸口与后背,双手也被铐在一块,但这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干瘦老人却仍然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只是遇到了一点儿不顺心的小事,“那么,敢问我的罪名是什么?”
“谋杀、破坏私有财产、暴力抗法!”那名小队长说道,“你有权保持沉默或者要求联络你的律师,而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作为目击证人出庭作证,证明你谋害了……”
“谋害?不,我只是在进行自卫而已。”老人羊皮纸般的干枯嘴唇弯起了一个角度,仿佛对这一指控感到颇为可笑。
“你管这叫自卫?!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人威胁到了你的……”
“恕我直言,从法理上讲,自卫并不一定只能在本人遭受威胁时才能实施。”老人答道,“毕竟,并非所有人都有能力在遭到侵害时实施自力救济;而对于那些无法自救的人而言,由其他人代替他们行使自卫权显然是很有必要的。”
“可笑!你的意思是,在这里的人危及到了某些无法自卫者的生命安全,所以你要杀了他们?!”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您说得完全正确。尽管这种威胁不那么直接,但对成百上千万条生命而言,任何威胁都是不可忽略的。”他耸了耸肩,“不幸的是,您也对这些生命构成了威胁。”
“你说什——”
老人的双臂突然像融化的蜡一样以非自然的姿势扭曲、变形,在转瞬间便滑出了手铐。警察小队长下意识地想扣下霰弹枪的扳机,但却发现另一只干瘦的手指已经插进了扳机护圈,像蚂蟥一样死死地缠住了他的食指关节。
“我很抱歉,”老人在他耳边低语道。接着,小队长的一侧胳膊就从肩关节上整个脱了臼,剧烈的痛苦让他只能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号。“但我必须这么做!”
“放开他!”阿影怒吼着朝前挥出了弯刀,但老人的速度又一次比她快了半拍——锐利的刀锋刺中的并不是老人枯瘦的躯体,而是不幸的警察小队长的后背。在阿影来得及将刀刃抽回之前,老人已经以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举起了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然后像推动攻城锤的古代士兵一样抬起了他,一头撞向了不远处阳台上的落地玻璃窗。
厚重的玻璃应声而碎。
“天杀的!”当阿影和奥里尔来到被撞碎的落地窗后,透过那个沾血的大洞朝下张望时,他们只看到了一大群不知所措的保安与警察,成群尖叫着的围观者,以及几团不断扩张着的暗灰色烟幕。在其中一团烟幕的边缘,奥里尔看到了那名警察小队长躯体的轮廓和一摊不断扩散的液体——很显然,在坠地的瞬间,那个只身干掉了大半个调查团的老家伙将这个倒霉鬼当成了人肉缓冲垫,并在投出烟幕弹后趁乱混入了人群。虽然老家伙现在多半还没跑远,但奥里尔知道,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要抓住他已经没多少指望了。
“这下好了,那家伙跑了!所有实验资料也都毁了!”奥里尔沮丧地抓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报纸,把印着时光永恒钟表店义卖公告的那张撕了个粉碎,“我们再也不可能知道……”
“请允许我更正一点,奥里尔博士。”阿影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对方的悲叹,“虽然那家伙暂时从我们手里溜掉了,但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他的身份——虽然我暂时说不出他的名字,但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和他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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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崩溃后第47年,标准历7月20日,西太平洋沿岸大区,新泉城,滨海区。当地时间1755时。
当昏黄的太阳开始接近矗立在西方地平线上的一片片高楼剪影时,一阵饱含盐分的湿润海风正在温暖的近海表面生成。它刮过了滨海区的外围部分,也掠过了这座由碳渣砖、波纹钢板和棕榈树干搭成的三层小楼。就像绝大多数滨海区的建筑物一样,这座楼歪歪斜斜、破烂不堪,与其说是座正儿八经的房屋,倒不如说更像是小孩胡闹时搭起来的窝棚。但是,就是在这样一堆摇摇欲坠的破烂里,却开设着一家旅馆、两家小店、一个小偷帮会的秘密销赃中心,以及一家孤儿院。
奥里尔双手紧握着三楼边缘粗糙的棕榈木栏杆,享受着滨海区黄昏时分这仅有的一点儿奢侈——尽管这股海风中夹杂着有机质腐烂特有的强烈臭味,但至少它能暂时驱走令人烦闷至极的热度。在滨海区,供电状况和20世纪初的黑非洲农村并没有多少本质上的差别,如果想要用电,就必须开动自备的发电机,燃烧珍贵的乙醇燃料,或者等着高纬度城邦的慈善组织捐赠的几座小型风电站进行一两个小时断断续续、稳定程度很差的供电。除了本地生产的劣质电风扇,没有任何制冷设备能在这里运转。
如果说新泉高楼林立的市中心是那个已经逝去的时代残留的一抹辉煌剪影的话,这片面积近百平方公里的巨型棚户区,就是这个晦暗无光的新纪元最为真切的具现。滨海区的居民们是新泉的基石,也是这座机器中最容易被替换的部件。在这些为了生存的机会涌入城内的人中,较为幸运的那些从事着分拆、整理、清洗与熔铸各种有重新利用价值的废料的活儿,或者在码头与车站担任装卸工,而他们获得的报酬大多只是几袋高纬度城邦出口的面粉和大米,只有在运气够好时能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现金;而更多没能找到工作机会的人则只能像蟑螂一样在这座巨大的垃圾堆中苟延残喘,成为罪犯、小生意人、垃圾回收者或出售器官的可怜虫。
在奥里尔目力所及之处,除了牛皮癣般的低矮棚户区外,最引人注目的景物就是一座座由生活垃圾堆成的“金字塔”,以及见缝插针地种植在各个角落里的玉米、甘蔗与红薯——在大崩溃之后,还能勉强在低纬度地区生长的,就只剩下了这些顽强的碳四作物[1]。从高纬度地区各城邦进口的粮食价格并不便宜,对绝大多数滨海区居民而言,玉米、糖水和被潮水冲上岸的死鱼就是他们日常菜单上的全部内容了。
当那阵腥臭的海风离去后,暑热又一次笼罩了奥里尔。自从酒店事件之后,他和调查团中另外三名幸存的同伴就被阿影安排住进了这间所谓的“旅馆”中。这家店的住宿费用是他们先前住的那家店的五十分之一,但服务质量连后者的五百分之一都达不到。
与此同时,阿影则调动了她在新泉的整个关系网,开始以远超一切公共权力机构的效率在这座城市巨大的贫民窟中搜索那个老头的下落。奥里尔倒是提出过希望助她一臂之力,但阿影只是反复强调,他们现在要做的只是“乖乖地躲起来”,不要为她的行动添乱。
那个老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袭击调查团?奥里尔下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一头乱发。由于好几天没有洗澡,他的头发已经开始油腻发臭,活像是个野鸭的窝。为什么他声称自己在“自卫”?“成百上千万人”指的又是什么?也许……
“砰!”
“该死的臭小子!”奥里尔摸了摸被撞疼的后脑勺,恼火地转过头去。在他身后,一群骨瘦如柴的半裸孩子正一边互相打闹,一边咯咯笑着跑下楼梯。
占用了这座三层建筑底楼的,是一所名叫“爱与美”的公益孤儿院,超过三百个没爹没娘、无人认领的小孩,就像挤在窝里的小耗子一样,居住在十五间又小又湿的房间内,由两个来自阿拉斯加的志愿者和一个心力交瘁、眼睛半瞎的老嬷嬷勉强照顾着。尽管不止一个慈善组织定期对这里提供援助,但仍然不断有孩子因为疾病、营养不良或者事故而丧生。就在过去的不到一周里,奥里尔目睹了两次葬礼:一个因为疟疾去世的十岁小男孩,以及一个死于营养不良的四岁小女孩。在简短的哀悼之后,两个孩子都被放进了涂成黑色的硬纸板匣子、扔上了前往垃圾山的大车。在那里,他们的“棺材”会很快因为风吹雨淋而破碎,在垃圾堆中逡巡的野狗、老鼠与鸟群会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一切吃光扫尽,就像其他所有在滨海区夭折的孩子一样。
奥里尔慢慢地摇了摇头,先前的怒火已经完全被苦涩的悲伤熄灭了。他弯下腰去,捡起了孩子们先前踢来踢去的那只“球”——这玩意儿其实是一只比成人手掌稍大的硬铝药盒,盒内被设计成蜂巢状,可以放入数十支盛满药剂的试管。药盒的盖子已经不见了,但标签却奇迹般地存留了下来,虽然有些破损,但他还是能辨认出标签底部的一行英文:
……EN-330型疫苗,用于预防各种葡萄球菌与链球菌引发的上呼吸道感染,本品为暗黄色粉末,使用时请置于鼻腔前端吸入。
注意:本品不宜食用,尤其应避免直接吞服。请在干燥环境下密封冷藏,适用对象仅限于3-12岁儿童,开启后请立即使用。
时光永恒钟表连锁店友情捐赠。
“有意思……”奥里尔嘀咕了一句,将这张脏兮兮的塑料纸塞到了衣兜里。接着,他听到了一阵硬底靴踏上木质楼梯所发出的有节奏的响声,“阿影女士?”
“没错,是我,”时光永恒钟表连锁店的经理略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她的深色斗篷上残留着一些来历不明的还散发着油脂臭味的污渍,兜帽的边沿也被撕破了。奥里尔还注意到,插在她腰间的弯刀上又新添了几个缺口,不过他不打算问清楚这些缺口的来历,“你们在这儿还住得惯吧,博士?”
“至少比我前年在新地岛和楚科奇半岛调查永冻土退化区时住得要好些。”奥里尔说道,“不过那些地方的空气比这儿清新得多。”
“相信我,博士,我对于这一点与你颇有同感。”阿影点了点头,“更重要的是,在荒野中,毫无意义的死亡并不像在这里一样随处可见——无尽的自然循环会赋予一切死亡以意义。”
奥里尔轻轻叹了口气,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随口问道:“既然你特意来这里找我们,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对于那个谋杀犯的身份已经有了些头绪了?”
“没错,”阿影承认道,“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猜出了他的身份。这几天里我所做的不过是确认这一点,并弄清楚他的动向和藏身之处罢了。奥里尔博士,你听说过‘黄昏之子’吗?”
“我们对低纬度城邦的事不太了解,否则也不会找你帮忙了,”奥里尔说道,“不过这个名字……我这几天似乎在哪儿听说过它……”
“这并不奇怪,在滨海区,有许多人都听说过‘黄昏之子’——这是个疯狂的末世论宗教团伙,他们相信大崩溃,以及一直持续到现在的环境灾变,都是上帝在世界末日降临前对祂的羔羊们进行的考验。这些家伙认为,只要欣然接受高温、风暴、疾病、饥饿和其他诸如此类的苦难,就能证明人类的虔诚,从而在末日到来时优先拿到去天堂的门票。”阿影笑眯眯地说道,“而他们中的一个激进小派别甚至认为,如果能替天行道,代替上帝为人类降下更多更可怕的灾难的话,他们的虔诚就能得到进一步的体现,全能的主或许会因为他们的优秀表现而在天堂里替他们安排一个特殊的VIP房间。”
“你的意思是……”
“没错,那种被你们命名为‘天帝少女’的真菌,确实是人为制造出的生物武器,你们之前的猜测完全正确。”阿影突然以快得让人看不清的速度伸出了右手,用食指和拇指将一只正准备停在她后颈窝上饱餐一顿的蚊子当空抓了个正着,然后捏碎了它的几丁质外骨骼。“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黄昏之子’创造了它——或者更准确地说,袭击我们的那个人帮助‘黄昏之子’的疯子们造出了这种鬼东西。”
“他到底是谁?”
“‘黄昏之子’内部对此人的称呼是‘大师’,至少那些被我盘查过的底层成员并不知道他的真名。”阿影颇有些自得地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弯刀,“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应该是一名来自南亚次大陆的基因工程专家,而且像我一样接受过COMBAT系列生物改造——否则我在酒店里就应该拿下他了。就我所知,他指导‘黄昏之子’那些人建立起了一处基因实验室,对一款在大崩溃前被作为生物武器制造出的转基因真菌进行了改造,然后将它们的孢子混入腐烂的海鲜之中,倒进垃圾堆里任由鸟类分食,以此制造出感染‘自然爆发’的假象。”
“印度佬?没错……这就说得通了。”奥里尔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在大崩溃之后,除了高纬度地区各城邦之外,就只有印度人还保留着一些有机化学与生物科学技术了。不过,由于印度诸邦早在数十年前就进入了闭关锁国状态,几乎断绝了一切对外交往,没人明白他们残存的技术水平到底如何,也没人知道那些家伙到底打算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