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5)
“那你有进一步的行动计划了吗?”奥里尔问道。
“当然。”阿影用一只手指轻轻拍着弯刀缠着鲨鱼皮的刀柄,“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明晚就把这档子事解决掉。”
8
大崩溃后第47年,标准历7月16日,西太平洋沿岸大区,新泉城,滨海区。当地时间1749时。
加布里埃尔·张用满是汗水的双手紧握着卡车的方向盘,在滨海区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行驶着。作为“黄昏之子”的资深成员,一名“神之手”,他已经不止一次执行过这样的任务。他的精神导师向他保证,虽然向垃圾山倾倒恶臭熏天的带鱼这种事儿看上去很不起眼,但却能狠狠地打击那些傲慢的高纬度城邦居民,让他们尝到神的怒火。每次想到这一点,张都会感到一阵满足:在大崩溃降临、21世纪的诸国像风中的沙尘般分崩离析时,那些该死的懦夫最先脚底抹油,躲到了凉爽安全,远离瘟疫、风暴、暴力和痛苦的寒带,将他们这些“贫贱不能移”的可怜虫扔在低纬度地区受苦,而现在,不可避免的报应终于将借他之手落在那些混蛋的头上。
“……天用剿绝其命,今予唯恭行天之罚!”在张身边的副驾驶座上,他的同伴,刚加入“黄昏之子”两个月的新信徒江桥遥兴奋地说道。这小子一直都很喜欢念叨这些文绉绉的、天知道从哪个故纸堆里读到的古代语句。在大多数时候,他的这种癖好都会引来张的嘲讽,但这一次,张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和自己眼下的心情倒是颇为吻合。
“够了,你们两个!”在他们身后押车的资深信徒伊扎特·汤普森用左轮手枪的握把在两人后脑勺上各来了一记,“下个路口往左。”
“往左?”
“没错,往左。”江桥遥重复道,“我们今天不去大垃圾山。”
“但我们接到的命令……”
“暂缓执行。”他的同伴简短地解释道,“大导师刚才命令我们去棺材胡同,‘温室’那边出了点儿紧急状况,我们在去‘送货’之前必须先去接一个人。这是最高优先级的指令!明白吗?!”
张点了点头,操纵着大卡车拐了个弯儿,驶上了一条泥泞的岔道。在这条小道两旁,成排的棺木被摆放在各式各样的货架上,等待着成为某一个滨海区贫民的最终归宿。其中一些棺材是薄木板或者压制刨花板做成的,这意味着它们的主人起码还能保证落得个入土为安的结果;但大多数待售的货物不过是用质量低劣的再生纸浆做成的大纸盒子,象征意义远超过实际意义。在滨海区的巨型垃圾山里,张经常能看到这些被风暴与疾雨变成纸糊的“棺材”,以及被群鸦争食的肿胀尸首。
“就是这里。”当胡同内的道路变得窄到几乎无法让卡车转弯之后,汤普森终于示意张停下了车,同时用手枪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带有一圈在滨海区不太常见的混凝土围墙的双层小楼,“大师说,他和其他成功逃出来的人会在这里和我们碰头,我们……”
伴着一声令人心悸的爆炸,位于混凝土围墙正前方的金属大门突然倒了下来,混杂着垃圾残片的尘埃顿时腾起了好几米高。紧接着,一小群披着斗篷的人影就像从神灯中被召唤出的精灵一般从这片尘雾之中冒了出来。
“他们来了!”汤普森低声喊道,“张,赶紧掉头!江,你到车顶上去——”
还没等汤普森把话说完,一个小小的黑色洞口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额头中央,仅仅刹那之后,他的后脑勺也在一声低沉的爆响中变成了一片四散溅落的血雨。
“狙击手!”张一边手忙脚乱地调转车头的方向,一边大声向他的同伴示警,“他们就在——”
一个在尘雾中奔跑的影子倒了下来,接着,另一名张的弟兄也沦为了狙击手的猎物。在转向的过程中,张听到江桥遥怒骂着推开车门,用一支刻满神圣符箓的自动步枪胡乱朝着狙击手藏身的楼群开火。
江桥遥还没来得及把一个弹匣打空,至少三发狙击步枪的子弹就穿透了他的身体,一小团夹杂着内脏组织碎片的鲜血泼洒在卡车的风挡上,染出了一小片醒目的扇形。
“走!”就在江桥遥气绝倒地的同时,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棕色手掌,用与它的外观完全不符的力量猛然拉开了大卡车驾驶室的门,“快走,孩子!那些魔鬼的走狗盯上我们了!”
“可是,大师,那其他人……”
“他们将会用生命证明自己的虔诚,神会在庄严的天国中为他们预留特殊的位置。”干瘦的印度老男人摇了摇头,拉上了车门。与此同时,最后一个尚在尘埃中奔逃的人影也中弹扑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使命为重,快走!”
“是的,大师。”张点了点头,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随着大卡车燃料箱里的混合乙醇燃料以最高速率燃烧,这辆笨重的交通工具就像一头被戳伤的犀牛一样咆哮着冲了出去,先撞翻了一辆摆满纸糊棺材的木制手推车,然后又把一个倒霉的醉汉送进了路边溢满黄白之物的臭水坑里。
几发狙击步枪子弹命中了卡车,发出了一连串金属碰撞的铿锵声。这些子弹中的大多数都只击中了货厢里的那些恶臭熏天的带鱼,把这些讨人嫌的脏东西打得肚破肠流,但也有两发弹头穿透了驾驶室的外壳,擦着张的额头与肩膀飞了过去——很显然,那些天杀的警察打算通过射杀驾驶员来逼停这辆车,万幸的是,他们的计划没能成功。
张死死地踩着油门,在这辆锈迹斑斑的大车允许的范围内竭力开着S形路线。城区聚在街边的人被吓得四散而逃,成打的棺材铺摊位被撞得粉碎,还有好几辆各式车辆也连带着遭了殃,变成了翻倒在窝棚废墟里的金属或者木料残骸。随着胡同变得越来越宽,身后传来的呼喊声和枪声也变得越来越稀拉。张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欣慰:也许,全知全能的上帝又一次察觉了他虔诚的使者所面对的危险,并在冥冥中伸出了庇佑之手……
“咔——啪!咔——啪!咔——啪!”
当张发现那些半埋在胡同口的烂泥里的四角道钉在夕阳下映射出的寒光,并弄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挽回了,大卡车老旧的橡胶轮胎在眨眼间就被撕开了几道巨大的裂口,空气尖啸着从其中涌出。这名“神之手”愤怒地咒骂了一句,同时下意识地一脚踩上了刹车踏板,试图停住正在全速行驶的大车,但他随即惊恐地意识到,这种行为只可能导致一种结果——
大卡车轰鸣着翻倒在了烂泥之中。
“我们逮住他了!伙计们,上!”
当那辆倾覆的卡车的轮胎仍在半空中无助地高速旋转时,披着一件古老的吉列伪装服的阿影已经从她藏身的垃圾堆后一跃而出,紧随在她身后的是来自B&B私人问题解决公司——整个低纬度地区业务能力最为优秀、也最愿意干脏活的私人警务公司——的一个由非致命抓捕设备武装起来的突击班。
计划进行到现在这一步,“黄昏之子”隐藏在滨海区窝棚里的秘密实验室已经被摧毁,大多数相关人员也都被消灭或者俘虏;无关紧要的杂鱼已经被清扫出场,主角也都全部就位,这场大戏的最终高潮即将开始,而它的落幕,也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在十几米外的一座双层小楼上,奥里尔博士正用一只手托着下巴,神情复杂地观看着这一幕。他看到,武装警察们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郊狼一样蜂拥上前,迅速包围了那辆翻覆的大车。在被神经瘫痪枪击中之前,首先爬出来的“黄昏之子”驾驶员用一支“六连响”打中了两个警察被厚重护甲保护着的腹部,让这一对满脸横肉的大汉哀号着摔倒在地——平心而论,这位司机师傅的战绩倒也不算太差。
不过,当那个干瘦的印度人像蛇一样挤出卡车车窗上的破洞之后,好戏才算正式开始。
在几天前,奥里尔曾经在酒店狭窄的客房内瞥见过“大师”的战斗,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大崩溃前的人体改造技术到底能让一个人拥有何等令人惊诧的能力。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接下来发生的都并不仅仅是一场搏斗。这是一支流血的舞曲,是肌肉所爆发出的力量绘出的转瞬即逝的画卷,是一段以痛苦的呻吟为音符的祭礼之歌。尽管手无寸铁、骨瘦如柴,但那位来自南亚次大陆的“大师”却仿佛闲庭信步般在六个围攻他的武装警察之间轻易地腾挪躲闪,无论是电击杖、瘫痪枪,还是能够从指尖注射强效麻醉剂的突击拳套,统统无法碰到他分毫。这个印度人就像一个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拥有百手千眼的幽灵,甚至就连阿影迅捷的弯刀也无法挡下那些袭向警察们要害的拳脚。
在短暂而令人眼花缭乱的打斗结束后,六名试图制服“大师”的警察不是已经命丧黄泉,就是正躺在腐臭带鱼堆成的小丘上忙着咽气,而阿影也只能捂着胳膊上的一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自愈的伤口,目送着对方在她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但她的嘴角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瘦小的印度人就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黄鼠狼,在成片污秽低矮的棚屋间拼命狂奔着。有那么一会儿,这家伙看上去似乎就要成功逃脱了,但就在他准备跳过一道由建筑垃圾拼凑成的矮墙时,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却突然从不远处的角落里窜了出来——这是一条在滨海区非常常见的流浪狗,缺乏护理的灰毛纠结成一团,细缝般的眼睛里几乎糊满了眼屎。当它一声不吭地扑向“大师”时,后者只是短暂地停下了脚步,随即一脚踢碎了它的头颅。
更多的狗随之而来。
就像人类历史上的所有贫民窟一样,新泉城的滨海区从来都不缺流浪狗。这些灰狼悲惨退化的后裔,是贫困人群赖以自卫的手段,也是生活垃圾的免费清洁工,更是人们少有的肉食来源之一。而现在,它们就像听到捕鼠人魔笛召唤的耗子一样,成群结队地涌出了自己肮脏的巢穴,冲向了一脸惊愕的印度人。不过,与那些对猎物群起攻之的恶犬不同,这些狗并没有用它们的尖牙和爪子撕咬目标,而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对方紧紧地围了起来。
不知所措的“大师”用精准凌厉的掌刀、飞踢甚至肘击杀死了数十条狗,但几百条狗马上跃过了它们同类的尸体。狗群并没有攻击他,它们只是将它团团围住,用肉体构成了一道紧密的围篱。
这些动物在竭尽全力试图保护他,但不幸的是,“大师”现在可不需要这种保护。
在紧张地环顾一圈后,“大师”迈开步子,试图从一个狗的数量看上去最少的方向逃走。但仅仅走出了几步,他就意识到了这么做有多么不明智:这些狗的数量实在太多,以至于他根本找不到可以落脚之处。在慌乱中,他一脚踩在了一条老狗的脊背上,随即失去平衡仰面摔倒。超过一打的狗立即攀上了他的身体,用肮脏的皮毛紧紧地贴着他的躯干和四肢,让他看上去活像是一条被困在茧里的毛虫。
“瞧,有时候,一丁点儿费洛蒙就能解决不少麻烦。”在与奥里尔和另一队私人问题解决公司的雇佣警察一道走向那堆不断蠕动的狗肉小山的同时,阿影笑眯眯地摆弄着手中的那只微型喷雾罐——在几分钟前,她正是趁着与“大师”贴身格斗的片刻将罐子里的物质喷在了对方身上。“我已经完成了诺言,博士,这家伙是你们的了,而且毫发无损。”
“我谨代表波罗的尼亚人,以及我们的全部友邦,感谢您的帮助,女士。”奥里尔停下脚步,看着在数以百计流浪狗的重压下无助挣扎着的印度人,“但这到底是……”
“一些大崩溃前的生物研究计划制造出的意外副产品。”阿影双手一摊,看着警察们用高压电击杖费力地将那些赖在“大师”身边不肯走的流浪狗电晕、赶跑,然后将超过半打强效麻醉镖打进了无力反抗的印度人的身体。
“当时的某个宠物用品公司打算研发一款外激素,用来强化看护犬与导盲犬对人类的亲密感与保护欲,但不幸的是,这玩意儿的效果显然有些强过了头。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再加上好奇心作祟,我从一个跳蚤市场里搞到了几份这种失败的产品——现在看来,我当时这么做倒是有些先见之明。”阿影把玩着喷雾罐,说道。
“的确,您做得非常好。”奥里尔答道。
这时一架私人问题解决公司的直升机已经来到了他们的头顶,准备将囚徒运往停泊在公海上的一艘莫斯科维亚使节船——在那艘船上,一支由高纬度各城邦司法代表组成的调查队正等着对犯人进行审讯。“不过,我个人还有一些需要在私下里讨论问题,请问您是否愿意借一步说话?”
“可以。”
奥里尔点了点头,带着阿影离开了那些正在忙活着的警察。两人绕过了那堆臭气熏天的带鱼,也躲开了被这里的动静引来的各路看客们。
最后,两人走进了一间灯光阴暗、烟雾缭绕的小酒馆里。
“您到底打算问些什么?”随着酒馆的金属大门在两人身后关闭,阿影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女士,一个我自认为已经找到了答案、但尚需进一步证实的问题。”奥里尔斜倚在吧台前,抬起了一只手,似乎打算擦掉从额头两侧渗出的汗珠。但紧接着,他突然用力攥紧了拳头,击发了藏在他的小指与无名指之间的袖珍气手枪。一支专门设计的金属针头在压缩氮气推动下从高强度纤维制成的枪管中射出,准确地刺入了毫无防备的阿影的后背。
“我很遗憾。”
9
大崩溃后第47年,标准历7月16日,西太平洋沿岸大区,新泉城,滨海区。当地时间1836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