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7年5月)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2)

“如果只是普通的鸟类袭人事件的话,我们确实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年轻人说道,“但这件事不一样:首先,袭击人类的鸟类全都不是西伯利亚的特有物种,其中大多数甚至不是候鸟,某些甚至还是热带和亚热带的海鸟与涉禽,它们出现在阿穆尔河以北可不正常;第二,我们在这些鸟类身上检出了极其严重的真菌感染,我相信,这种感染是它们反常地前往北方的原因。”

“哦?”

“众所周知,某些真菌和其他寄生物可以影响宿主的行为模式,让后者不自觉地为它们的生命循环服务。”年轻人说道,“一些真菌能控制蚂蚁,让它们爬到容易散布孢子的树梢上死去;某些寄生虫能让鱼故意在水面上翻起肚皮,好让它的下一阶段宿主——水鸟尽快将鱼和它们一块儿吃下肚去;铁线虫会逼着螳螂投水自尽,以便于繁衍;还有一些寄生蜂的幼虫会操控毛虫的行为……”

“而你们相信这些鸟的情况也一样?”

“这是毋庸置疑的。奥里尔博士的小组只用了不到四天时间就确认了这一点。”那个亚裔中年人亲切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用略带赞赏意味的语气说道,“在对这些鸟的脑组织进行了神经生物学分析后,奥里尔博士确信,它们受到了寄生在其中的真菌菌株的影响,被迫飞向气温较低的北方,而对人类的无差别攻击仅仅是这一过程导致的副作用——在长途疲劳飞行和真菌寄生的双重压力下,大多数鸟都已经极端饥饿,精神失常。一旦飞过年均温二十一摄氏度的等温线,寄生在这些鸟卵巢内的真菌就会快速发育成熟,杀死宿主,然后将孢子大量散播。这些新一代孢子的主要寄生对象不再是鸟类,而是各种禾本科植物——换句话说,就是我们的粮食作物。在热尔图加、莫斯科维亚和乌拉尔共同体,我们不得不焚毁了上百万亩随时可以收割的农田和许多村舍,以阻止感染蔓延。”

“真是可怕……”阿影耸了耸肩,“对了,你刚才说那些真菌寄生在什么地方?”

“除了骨髓和心脏之外,这些鸟类的所有组织都检出了孢子和菌丝组织,不过菌株密度最大的地方是消化道和卵巢——正因如此,石川由纪夫教授才将它们命名为‘天帝少女’,这是东亚传说中横死孕妇的鬼魂,也就是所谓‘姑获鸟’的别称。”年轻的奥里尔博士瞥了中年人一眼,“毕竟,所有被感染的鸟类都可以被视为某种意义上的孕妇,真菌通过它们的卵黄组织孕育出能够感染庄稼的下一代孢子,然后逼迫它们飞向北方,寻找可以被感染的禾本科植物。毋庸置疑,这些生命周期极其特殊的真菌不太可能是自然演化的产物,我们相信,这极有可能是一次事先策划的生物武器袭击!”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钟表匠而已。”阿影问道。

“您现在或许‘只是’一个钟表匠,但如果我们手里的档案没错的话,您曾经是泛亚生态安全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并且您拥有莫斯科大学授予的生态学博士学位。当诸国还未瓦解时,您不止一次参与过对生物威胁的调查与应对任务。而在大崩溃后,您在新泉生活了超过三十年,并且与许多本地的……重要人物相识。您具有必要的知识,可以理解我们的任务,而且也对本地的情况了如指掌。”奥里尔说道,“我们在许多被感染的鸟身上都发现了由不同动物保育组织留下的信标,档案表明,其中超过三分之二是在新泉市附近捕获的……”

“所以你们的城邦派你们出来打探情况,想要弄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没错,为了避免引发恐慌,行政委员会联合会议一致认为,大动干戈地进行搜查是不可取的,因此只能派遣一支小队进行非公开行动。”

一丝毫无温度的笑容掠过了阿影的嘴角,就像刀刃上映出的一缕寒光,“而你们确信,我一定会帮助你们。”

“你当然会这么做的,少校。”奥里尔点了点头,“每拖延一天,就有成百上千只被感染的鸟飞向北方,在从波罗的海北岸到堪察加半岛之间的广袤地域袭击民众、散播真菌感染。在莫斯科维亚、乌拉尔共同体或者伯朝拉联盟的土地上,人们平均每天都要烧毁数万亩田地以阻止感染扩散!无论你是否承认,那些可都是你的同胞——”

“同胞?!”一记重击突然毫无预兆地落在了奥里尔的胸口,钝重的痛感让他一时间无法再说出任何话来。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一把揪住了喉咙,紧紧地压在了钟表店的原木墙壁上。

“也许我必须再提醒你一次:现在,国家的归属对我而言早已没有意义。在大崩溃前,我们无数次为了一丁点儿蝇头小利而错失阻止这个世界滑入深渊的机会,就因为这些蝇头小利包裹着看上去迷人的道德糖衣,我们为了自己的家园奋斗,为了自己的祖国奋斗,但却忘记了要为这个世界做点儿什么。”阿影松开了手,让年轻人摔倒在了地上,“我会配合你们的行动——但这不是为了那些报废地图上的几条虚线,而是为了我们种族的未来,为了每一个将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人的未来,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奥里尔现在能做的只有拼命点头。

3

大崩溃后第47年,标准历7月15日,西太平洋沿岸大区,新泉城,车站区,当地时间1535时。

在一个半小时之前,这只红尾伯劳被一列疾驰而来的蒸汽火车撞死了。当时,吃得太饱的它错误地选择了一截枕木作为落脚之处,而在火车开来时又犯下了第二个致命错误——猛地蹿向空中。这两个错误的累积,最终导致了它现在的结局:摊开翅膀趴在一堆枕木间的炭渣和卵石之中,脑袋变成了一堆碎骨烂肉的混合物,一群群绿头苍蝇被逐渐散发出的腐臭气息吸引而来,开始在这份新鲜的免费大餐中孕育自己恶心的后代。

像这样的小型惨剧在这地方并不罕见。毕竟,每天都会有数十列甚至是上百列火车呼啸着驶入这座位于新泉城区北部的车站。其中一些火车的“货物”是人:蜂拥前往全世界最大、最繁荣的贸易港寻找生活来源的穷人,在内陆地区执行完任务轮班返回的金属回收队,警务公司的雇员和其他各色人等。而另一些则运载着玉米、红薯和甘蔗——这个时代内燃机的主要动力来源以及滨海区穷人们的口粮。不过,大多数火车运载的货物早在数十乃至上百年前就已经被制造了出来,而它们的生产者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劳动成果竟然会在这个时代,以这样的方式重见天日。

新泉,这个名字继承自从前的老地名。就像那座曾经勾起无数西方与中东商人对财富的渴望,但现在却早已成为水下废墟的古老贸易港一样,新泉城是这个时代全球贸易的中心,也是衰落破败的低纬度地区仅存的几座文明灯塔中熄灭速度最为缓慢的一座。这座城市出口的商品基本只有一样——从遍布东亚的巨型城市中回收的金属材料和老旧技术设备。新泉人以及其他低纬度地区的城邦将这些现成资源出口到高纬度地区,换取后者的粮食和高技术工业产品。在黄金时代,勤劳的亚洲人曾经掀起了令整个世界瞩目的建设大潮。而现在,他们留下的遗产则成了这个日益破败的世界赖以苟延残喘的救命稻草,维持着它衰朽心脏的一次次跳动。

在那辆像巨龙般喷云吐雾的蒸汽火车头停稳之前,奥里尔博士和他的保镖就连忙收起了他们的“战利品”,像躲避毒蛇一样离开了垃圾遍地的火车站台——这是一辆从长江三角洲的难民营里开来的列车,拥挤的车厢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塞满了衣不蔽体、双眼发红、与城里的废品处理公司签订了契约的穷人,而其中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略微改善自己生存状态的机会。在两天前,奥里尔的同事加布里埃尔在进行第一次标本采集时就因为动作太慢没有及时出站,而被一大群下车的人团团包围。当这个皮肤黝黑的不列颠人好不容易从汹涌的人潮里挤出来时,他身上只剩下了一只空荡荡的捕鸟网兜、一条被抓破的内裤,以及一双实在是臭得没人肯碰的袜子。

值得庆幸的是,奥里尔今天的动作不算太慢:当人潮从闷热潮湿的闷罐车厢里蜂拥而出时,他已经带着网兜里的三十九只鸟儿来到了车站的大门外,还在冲过铁轨时顺带捡起了那只被撞死的伯劳。两名提着电棍的警卫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不过他们很快就不得不冲向站台,协助维持秩序去了。

“今天的收获不错。”奥里尔微笑着对站在街角的阿影晃了晃手中的网兜,“你怎么确定我们能在这儿逮到这么多鸟儿,阿影女士?”

“任何挤满了人的地方都能找到鸟,人越多,鸟就越多。”披着斗篷的金发女子耸了耸肩,对于对方正确地称呼了她而表示满意。在过去的几天里,她不会回答任何将她称为“伊琳娜少校”的人的问题,也坚决拒绝回应任何用俄语和她套近乎的尝试。“在大城市里,鸟儿其实已经和它们在野外的亲戚不同了。它们看上去是自由的,但人类却用另一些手段驯化了它们:免费的面包片和玉米粒、干燥的屋檐、有暖气的墙壁……久而久之,它们就成了人的附庸,对我们这样的两足动物亦步亦趋。”

“说得不错。”奥里尔点了点头,“更重要的是,人类本身就是它们的食物来源——”他高举着手中的网兜,避开了一具仆倒在路边的流浪汉尸体,随着腐臭味变得越来越浓,几个不祥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了新泉城那如同磨砂玻璃般灰蒙蒙的天空中。“在过去的三天里,我们又接到了十一起高纬度地区遭受袭击的报告。情况非常可怕,九人死亡,八十八人受伤,二十一万亩农田被迫焚毁。更糟的是,先前没有遭遇类似灾情的百令格勒和阿拉斯加同盟也各遭到了一次袭击,虽然规模很小,但却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死了九个人?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可怕’?!”阿影瞥了一眼那具流浪汉的残骸。一对负责收埋无名尸首的义工正从远处匆匆赶来,但一只头脑灵活的大乌鸦已经抢先开始啄食那人发青的面庞了。“在这儿,每个小时变成鸟食的人也比这个数要多。鸟儿们并不挑食。”

“对这一点,我和你一样清楚。”奥里尔小心地打开网兜,从里面抓出了那只早些时候被蒸汽机车撞死的红尾伯劳。虽然这只鸟儿的脑袋早已粉碎,但他只是耸了耸肩,然后就掏出一把手术刀,动作麻利地割开了伯劳的食道,取出了这只迷你猛禽的嗉囊和胃,“瞧瞧这家伙吃了什么:小鸡的腿、半条死壁虎、两只苍蝇……好吧,看来它多半没被感染。”

“你就这么确定?”阿影问道。

“至少就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是这样,”奥里尔说道,“根据你的建议,我们在城内设立了八个标本捕捉点,累计捕获了四百只以上的各种鸟类,其中被实验组检测出疑似‘天帝少女’菌株或者孢子的共有二十六只,你猜猜它们都有什么样的共同特征?”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它们似乎都是吃荤的?”

“的确,但这并非唯一的重点。”奥里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随手记下了一行字,就把那只被开膛破肚的鸟儿塞进了一只密封标本袋,交给了阿影替他雇来的保镖。这个五大三粗、面相凶恶的亚非混血儿在接过标本袋时打了个哆嗦,同时条件反射地在胸口上画了个十字。“我们发现,所有被‘天帝少女’菌株感染的鸟类消化道中都检出了鱼类或者甲壳动物、头足动物之类水产品的DNA,而未被感染的食肉鸟类则没有吃过任何海鲜。”

“有趣。”阿影说道,“看来我们睿智的专家们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也许我们接下来该雇艘船出海?我倒是认识好几个有船的家伙,其中一些人欠了我不少人情。”

奥里尔摇了摇头,说:“未必。众所周知,海洋环境对于真菌而言非常不友好,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真菌都是陆生的。而在海洋真菌中,绝大多数又是无法离开海水生存的海洋专性真菌。我怀疑……啊啊啊啊!”

一支细长的弩箭尖啸着从火车站内的水塔上破空而出,紧贴着奥里尔蜷曲的褐发插进了他身后沾满各色污渍的混凝土墙中。紧接着,第二支箭掠过了离奥里尔不到一尺远的一处窗台,以足以让罗宾汉汗颜的精确度将摆在那儿的一盆观赏灌木戳了个对穿。

“当心!”奥里尔的保镖低呼一声,迅速将一件散发着汗酸味的破烂大衣披在了他身上,然后推着他混入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对于适合精准射击单个目标的弩箭而言,这一招的效果不亚于躲进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地堡。

与此同时,一把廓尔喀弯刀已经像变戏法般地出现在了阿影的手中。这个女人以远超常人的矫捷迅速跃上了几尺之外的一道不锈钢安全梯,然后又像鬼魅般悄然跃上了一处由波纹钢板搭成的屋顶。

两支势大力沉的弩箭朝着她先前站立的地方疾射而去,却只能插入长满厚厚青苔的墙壁之中,徒劳地晃动着箭杆。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被裹挟在混乱人群中的奥里尔目睹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在跃上屋顶之后,阿影就仿佛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影子,开始以常人完全无法企及的速度与灵活性跃过一处处房檐、拱顶与阁楼,最后借着一截细长的金属晾衣绳从一处阳台上一跃而起,准确地跃过了一条狭窄的街道,落在了那座朝他们射出冷箭的水塔边缘。整套动作连贯优雅、一气呵成,纵使是半个世纪前的专业体操运动员也没法做得更好。

“真没想到……”在混乱的人潮中,奥里尔讶异地看着那个在屋顶上来回腾跃的身影,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我以前还认为记录里有夸大的地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