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奥狄浦斯王(1)

场次

（一）开场

（二）进场歌

（三）第一场

（四）第一合唱歌

（五）第二场

（六）第二合唱歌

（七）第三场

（八）第三合唱歌

（九）第四场

（十）第四合唱歌

（十一）退场

人物

奥狄浦斯 忒拜国王

祭司 宙斯神的祭司

克瑞昂 伊奥卡斯特的兄弟

特瑞西 阿斯忒拜城的盲人先知

伊奥卡斯 特忒拜王后

报信人甲 一个科林斯人

牧人 伊奥卡斯特和前国王拉易奥斯的仆人

报信人乙 一个忒拜人

歌队 忒拜长老组成

无台词人物

一群乞援人老人、青年、儿童各若干人

奥狄浦斯和伊奥卡斯特的两个女儿安提戈涅和伊斯墨涅

奥狄浦斯的侍仆数人

伊奥卡斯特侍女数人

地点

忒拜王宫前

时间

英雄传说时代

（一）开场

（各种年龄的乞援人围坐在宫门前的神坛边，为首的是宙斯的祭司；奥狄浦斯从宫内上）

奥狄浦斯

啊，孩子们，老卡德摩斯的这一代后人，[1]

这是为什么——你们坐在我面前的神坛上，

手捧系羊毛的橄榄枝，苦苦求告？

为什么城里香烟弥漫，一片

求生的祈祷和痛苦的哀号？

孩子们啊，我想过，我不能

只从别人那里听取报告，

我，大名鼎鼎的奥狄浦斯，

亲自出宫来听取你们的求告了。

（向祭司）

啊，老人家，既然年岁让你有资格代表大家，

你就说吧，你们为何来到这里，

是害怕什么，还是渴望什么恩典？

我愿全力帮助你们。心非铁石，

我岂能不怜悯你们这样的一群乞援人。

祭司

啊，奥狄浦斯，我们这国土的主宰，

你亲眼看见了，在你宫门前的圣坛边，

围坐着些什么样年龄的人：

有的还是孩子，翅膀还不能带着他们高飞；

有的是白发弓腰的祭司，就像我这个宙斯的仆人；

有的是我们青年的精英。除了我们这些人，

其余人民，也都手持系羊毛的树枝，

群集广场[2]，坐在帕拉斯·雅典娜的双庙前面，

或伊斯墨诺斯的神[3]发布预言的火灰旁边。

正如你亲眼所见，我们的国家，

像一只航船，遭遇血的狂澜，

虽经拼命挣扎，但还是被一个巨浪

卷进了深渊，再不见它露出水面。

在这里，田间抽穗的庄稼枯萎了，

牧场上吃草的牛羊倒毙了，

临产的妇人突然死了，最可怕的瘟疫，

那个手持火把的恶煞凶神，突然降临我们城邦。

于是，卡德摩斯的家园荒凉一片，

黑暗的冥土到处是痛哭和悲叹。

现在我们坐到你家神坛跟前来求你，

我，还有这些孩子，不是把你当天神，

而是把你当作英雄，一个能在日常祸事

或天降灾殃时济困指迷的人。

当初正是你，来到卡德摩斯的城邦，

豁免了我们献给那残忍歌女的贡赋。[4]

我们或别人没有谁向你提示过那谜语，

你是受到神的援助，感悟出谜底，

解救了我们国家脱离苦难，

人民这么说也是这么相信的。

现在，奥狄浦斯，能力无比的王，

我们全体乞援者求你了，设法救救我们，

或靠天神指点，或借凡人的智力；

我看到，经验丰富的人，

总能拿出最好的主意。

你，凡间最善的人啊，救救城邦；

也保住你自己的智慧美名！

为了你早先的热心，这地方

至今还称你为它的救星；

永远别让我们的后代将来这样追述你的统治时期：

“他把我们扶了起来，后来又让我们倒下了。”

啊，扶助这城邦吧，让它永不倒下。

你的好运曾为我们造福，

愿它再把我们帮助。

如果你还想像现在一样统治这方土地，

那么一块有人的土地总比没人的好些；

一座城堡一只船，若是空空的，

没人和你一起呆在里面，

又有什么价值，又有什么意义！

奥狄浦斯

啊，可怜的孩子们，我不是不知道

你们的来意；我明白，你们都在受苦。

可是不论怎样，

你们的痛苦远远比不上我的。

你们的悲哀只有一份，

只为自己，不为别人，

而我的悲痛则同时

既为着城邦，又为我和你。

因此，我不是大白天睡觉的懒虫，被你们梦中叫醒，

你们怎知道我哭了多少回，想过多少主意，

煎熬中度过多少黑夜和白天，

才想到一个唯一的解救办法。

我已经把它付诸实行：派墨诺克奥斯之子

克瑞昂，我的内兄，去皮提亚的

福波斯[5]神殿求问：做些什么

或说些什么，可以拯救这城邦。

我屈指数着日子，心怀忐忑，

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耽搁太久了，

超过了正常的期限。但请放心，

他一回来，我以人格担保，

一定严格执行神指示的一切。

祭司

你的话真凑巧，我从他们[6]的动作可以

猜到，克瑞昂回来了。

奥狄浦斯

啊，阿波罗，我的主宰！

但愿他的高兴乃是预告：

克瑞昂带来好消息，我们有救了。

祭司

我猜，他带来的准是好消息，否则他不会

头戴桂冠，上面还结满果实。

奥狄浦斯

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了；他近了，

听得见了，如果我们问他什么。

（克瑞昂上）

爱卿，墨诺克奥斯之子，我的姻兄，

你从神那儿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指点？

克瑞昂

好消息。我想，不管什么艰难险恶，

只要方法对头，事情总能向好的方向转变。

奥狄浦斯

神谕说了些什么？你的话使我摸不着头脑，

既不能令我放心，也不能令我担惊受怕。

克瑞昂

如果你要当众听我传谕信息，我打算

就在这里告诉你，不然我们还是进去说。

奥狄浦斯

说给大家听吧！我心里难过，

为了他们大家胜于为我自己。

克瑞昂

那就报告我从神那儿听到的。

大神福波斯吩咐我们，明明白白，

消除那污染忒拜土地的病害，

若让它留着，我们便无药可救。

奥狄浦斯

什么污秽？怎么清除？

克瑞昂

放逐或者流血，清偿一笔血债。

城邦眼前的激烈动荡，正是因为

这笔血债不曾得到偿还。

奥狄浦斯

神指什么人的血债？

克瑞昂

主上啊，在你治理这城邦之前，

拉伊奥斯曾是我们这地方的王。

奥狄浦斯

我知道，听说过，

只是从未见过他。

克瑞昂

他被杀了。如今神谕清清楚楚：

惩治凶手，不论他们是谁。

奥狄浦斯

他们在哪里？哪里去寻找

这陈年罪恶的模糊线索？

克瑞昂

神说就在我们这里：肯找就找得到；

消极等待，就让凶手漏网了。

奥狄浦斯

拉伊奥斯是在哪里遇害的？

家里，乡间，还是在国外？

克瑞昂

出国——照他说——去求神，

但是，出去了，没有再回来。

奥狄浦斯

没有任何信使或任何随行人员知情，

能够提供追查的线索？

克瑞昂

都死了，只有一个人害怕了，逃回来，

他看见的事也只有一件能说得肯定。

奥狄浦斯

哪一件？要知道，一条线索能让我们找出许多情况，

只要抓住线头我们就有希望。

克瑞昂

他说是遇上了强盗。国王被杀，

被一伙人，不是死于一个人。

奥狄浦斯

若非忒拜城里有人出钱指使，

强盗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克瑞昂

这种想法曾经有过，但是一场祸害使我们

不曾有人站出来为拉伊奥斯之死复仇。

奥狄浦斯

国王死得如此悲惨，又有什么祸害

能妨碍这个案子的追查？

克瑞昂

那说谜语的斯芬克斯迫使我们应对，

搁下了那情况不明的事件。

奥狄浦斯

好，我要从头追查这血案，弄个水落石出。

福波斯发布了神谕，你也尽了你的责任，

你们都关心死者。现在轮到我，

你们也会看到我尽力尽责，报复

对城邦和神灵的这一罪行。

须知，即使为我自己，不为一个远亲，[7]

我也要清除这病害。

因为，不论杀害前王的那人是谁，

他也会攻击我本人，用这同一只罪恶的手。

所以，帮助亲友也是帮助我自己。

现在，快，孩子们，离开这祭坛，

拿走这些乞援的树枝，派人去把忒拜百姓

召集来这里。我将宣布彻底追查。

在神的帮助下我们一定能成功，

——不然，等着我们的就只有灭亡。

（奥狄浦斯、克瑞昂下）

祭司

孩子们，起来。国王答应了请求，

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已经达到。

福波斯发布了神示，愿他也用行动来解救我们，

为我们消除这场瘟疫，制止它继续流行。

（祭司领着乞援人下）

（二）进场歌

（忒拜长老组成的歌队进场）

歌队

（第一曲首节）

喜人的宙斯神谕啊，

你从多金的皮提亚[8]

给光荣的忒拜城带来什么信息？

我痛苦，我害怕，胆战心惊。

得洛斯岛的医神啊[9]，发发慈悲吧！

你要我怎样给你献祭，

用新的祭礼，还是复活

湮没已久的古老仪式？

啊，金色的希望之子啊，

请开圣口对我说明。

（第一曲次节）

我首先呼吁你，宙斯的女儿，神圣的雅典娜；

再呼吁你的姐妹，阿尔忒弥斯，我们这地方的

守护神，高坐在我们圆形广场里她著名宝座上的；

还呼吁远射之神福波斯·阿波罗，

三位救命之神啊，请你们对我显灵！

既然从前在我们城邦濒于毁灭之际，

你们曾经把肆虐的瘟疫赶出我们的国境，

如今也请你们降临呀，救救城邦，救救我们！

（第二曲首节）

哎呀，我受的痛苦数不清，

瘟疫正袭击我全体人民，

人的头脑已想不出办法保护他们。

如今不见这丰饶的土地结出果实，

不见孕妇在阵痛中号叫，

但见一个个灵魂奔向夜晚之神[10]

模糊不清的西方岸边，

急如星火，快若飞鸟。

（第二曲次节）

城邦在数不清的死亡中毁灭。

年轻人倒在地上，播散疫情，

没有人哀悼没有人怜悯；

年轻的妻子带着白发的老母

在各处神坛的台阶上

放声痛哭，乞求神灵帮助

解除她们难忍的苦痛。

乞求医神的祷告响亮清楚，

还夹杂着哀号。为了这些，

宙斯的金色女儿啊，

请赐给我们仁慈的救护。

（第三曲首节）

凶恶的战神，眼下虽然不拿青铜的盾牌，[11]

却像战场上一样，发出怒吼，

把我投入他攻击的火海。

但愿他突然转过身去，退出我们国土，

让一阵及时风吹到安菲特里特的

宽大卧榻[12]，或者

难找到避风港的色雷斯海上。

黑夜若有什么破坏未尽，

白天便来接着做完它。

啊，你，电火之神！啊，宙斯，我们的父亲！

求你将他击毙，用你的霹雳。

（第三曲次节）

吕克奥斯的主宰[13]啊，

愿你无敌的箭雨点般射出去

援救我们。

愿阿尔忒弥斯光亮的火炬——

她举着它们跑遍吕克奥斯的山山岭岭——

也来帮助我们。

我也祈求你，头扎黄金发带的，

与我们这地方有着同一名称[14]的，

面带酒色的巴克科斯，

你，狂女[15]的伴侣，我求你，

也举着你明亮的火把来参战，

赶走阿瑞斯——众神轻蔑的战神。

（三）第一场

（奥狄浦斯上）

奥狄浦斯

你乞求神灵，其实，只要肯听信我的话

并治疗自己的疾病，你就有希望

找到救助，摆脱苦难。

我要对全体人民公开说话。

因为，我是在这血案发生之后才成为一个忒拜人的。

所以，对这血案既不知情对这神谕也不明白，

如果我独自一人追查，又没有一条线索，

是查不深入的。因此，现在我向你们，

全体卡德摩斯的后裔宣布下列旨意：

你们中有谁知道拉布达科斯之子

拉伊奥斯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我命令他把全部案情报告给我。

如果他担心告发后因为有牵连

自己也受到告发，我可以让他放心：

他会受到宽大处理，最多被驱逐出境。

如果有人知道凶手是一个外邦人，

来自境外，也请说出来，

我会给他奖赏，外加对他心怀感激。

但是，如果你们不说，如果有人因为害怕

企图包庇朋友或自己，不顾我的命令，

那么我的办法如下，你们大家必须听着：

在我统治的这个王国里，不论什么地方，

我要你们弃绝这个罪人，不论他是谁，

不收容他，不和他说话，

不和他一起祈祷，不和他一起祭神，

也不为他举行净罪仪式；

大家都不让他进屋，既然他是

污染我们的毒源，正如皮提亚的

神谕新近向我宣示时给他定性的。

因此我要这样来彰明天意帮助死者：

我诅咒这隐蔽的犯罪人，

不论他是单独行动还是带别人一起干的，

愿他罪恶的生命在极端的不幸中灭亡。

如果我知道谁是凶手，

却把他藏在我的宫殿里，

我愿受到刚才对凶手一样的诅咒。

希望你们完全遵从我的这一命令，

为了我，为了神，为了这块

遭到神谴，不结果实了的土地。

你们的国王，一个高贵的人被杀害了，

你们竟丢下不管，不清洗血污，

即使神不催逼，也是不合适的。

你们必须追查。如今既然我

执掌着他从前拥有的统治权力，

娶了从前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睡上了他的床，

又如果他求嗣的希望不曾落空[16]，

一母所生的子女作为纽带

也把我和他连结成了一家人。

不幸，厄运突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有上述这些理由，我要为他报仇雪恨，

像为我自己的父亲报仇一样，

为拉布达科斯之子，波吕多罗斯的孙子，

老卡德摩斯的曾孙，远祖阿革诺尔的玄孙，

不遗余力侦查出那个杀害他的凶手。

对于那些不服从我命令的人，我求众神

罚他们土地不结果实，女人不孕孩子，

罚他们在当前的瘟疫或一场更可怕的灾难中灭亡。

但是，对于你们这些听从我命令的

卡德摩斯的忠实后人，愿我们的盟友正义女神，

还有所有别的神，永远好心保佑你们。

歌队长

照你的誓言对我的要求，

我的王啊，我给你如下的答复：

我没有杀人，也指不出杀人凶手。

既然这个谜是福波斯出的，

让他来解答这凶手是谁。

奥狄浦斯

你说的对。但是，没有一个人

能逼神灵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歌队长

那么，让我提出第二个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吧。

奥狄浦斯

如果还有第三个办法，也请说出来。

歌队长

我们的先知特瑞西阿斯最通晓

我主福波斯的神意；我的王啊，

问这事情从他那里最能问个清楚。

奥狄浦斯

这件事我也不曾忽视，

克瑞昂提议后，我两次派人去请他，

可是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多时了还不到。

歌队长

另外有过一个传说——只是久远了，模糊。

奥狄浦斯

什么传说？我要知道每个消息。

歌队长

据说他是被几个过路行人杀死的。[17]

奥狄浦斯

我也听说过，只是没人见过这目击者。

歌队长

如果他知道什么是害怕，听到你

如此可怕的诅咒，会吓跑了的。

奥狄浦斯

不怕事情的人不会害怕一句话。

歌队长

但是，一个揭发的人来了。

瞧，他们终于把通晓神意的先知带来了，

人间只有他天生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