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译序(2)

三大悲剧家都曾写过关于这一复仇传说的悲剧，并且都写得非常成功。埃斯库罗斯的三部曲演出于公元前458年，索福克勒斯的《埃勒克特拉》演出于公元前419年至公元前415年之间，而欧里庇得斯的同名剧近代的专家们虽然多数认为演出于公元前421年至公元前413年之间，但欧里庇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作品谁先谁后的问题争论了一百多年未有定论，以致这一课题被叹为“永恒的埃勒克特拉”。

埃斯库罗斯的《奠酒人》（“奥瑞斯特斯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和欧里庇得斯的《埃勒克特拉》都以奥瑞斯特斯为主角，索福克勒斯《埃勒克特拉》的主角则是埃勒克特拉。阿伽门农被害时奥瑞斯特斯还很小，埃勒克特拉比他年龄大些，已经懂事。她目睹了那一幕家庭惨剧，看着仇人正坐在父亲的王位上作威作福，心里充满了仇恨。她性情刚烈，毫不掩饰，因此遭到不断的虐待和迫害。她等待着兄弟长大成人回来复仇，但是有一天她却听说兄弟已死。她以超人的毅力忍受了这一打击，终于又从绝望中站起：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要复仇。正是这种忍受苦难的精神力量使她成为一个形象高大的英雄。诗人通过埃勒克特拉向世人昭示了一个真理：只要按正义行事，坚定勇敢地去做，就能得到神的保佑，取得成功。

《特拉基斯少女》演出于公元前413年左右，是一出关于赫拉克勒斯之死传说的悲剧。大英雄赫拉克勒斯攻下奥卡利亚，毁了城市，杀尽男子，俘虏了国王的女儿伊奥勒和众多的妇女，先派传令官送回家来。他的妻子德阿涅拉知道他爱上了伊奥勒，担心自己失去丈夫的爱，托传令官捎去了一件新衣，上面涂了从前一个马人在被赫拉克勒斯射杀时流出的毒血。她以为这衣服的魔力能帮助她挽回丈夫的心。赫拉克勒斯在克奈昂举行祭祀时一穿上这件衣服便中了毒，在痛苦挣扎中被送回家。得阿涅拉在悔恨中自杀，赫拉克勒斯也自焚而死。

《特拉基斯少女》如《奥狄浦斯王》一样，是一出命运悲剧。它的哲学含意十分深邃。大英雄赫拉克勒斯是作为人类的救星生到世上来的，他的人生使命就是为人类除害。现在祸害除尽，他自己成了祸害。为了一个女人他谋杀了伊菲托斯，毁灭了一个城邦，把无数的人变为奴隶。人类的救星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剧本最后，他在向自己的肉体告别时终于明白了早先的神谕，认识了自己的迷误，并为此惩罚了自己。他的自焚可理解为他自己为了恢复正义而作的英勇献身。他的死既挽救了人类，也挽回了自己一生的荣誉。

《菲罗克忒忒斯》的主角菲罗克忒忒斯是特萨利亚地区一个城邦的国王或王子，远征特洛伊途中他被毒蛇咬伤，伤口发出恶臭，不分日夜地哭喊。军队无法容忍，把他遗弃在一个无人的荒岛上。十年里他一直过着住山洞喝泉水的野人生活，忍受着病痛和饥饿的折磨，在难以想像的恶劣条件下顽强地活了下来，表现出坚毅的英雄品格。战争后期，有预言说，没有他手中赫拉克勒斯的弓箭特洛伊城便不能攻克。于是奥德修斯和阿基琉斯的儿子涅奥普托勒摩斯奉命去接回菲罗克忒忒斯。但是菲罗克忒忒斯不能正确理解生活，他对希腊人充满了怨恨，希望他的仇人都遭大难，甚至怨及神明。因此不论是奥德修斯的欺骗威胁还是涅奥普托勒摩斯诚恳友好的劝说，他都固执地不肯归队。甚至在失去弓箭之后宁肯饿死岛上。最后经赫拉克勒斯显灵规劝，他终于恢复了理智，明白有了国家民族的胜利才有他个人的成功幸福，吃尽苦头才能一生光荣。

在索福克勒斯之前，埃斯库罗斯和欧里庇得斯也写过关于菲罗克忒忒斯的悲剧，但没能流传下来。索福克勒斯的这出悲剧是他晚年的作品，演出于公元前409年春，获一等奖。

《奥狄浦斯在科洛诺斯》是诗人的遗作，一般认为写成于公元前411年，是死后于公元前401年由他的孙子拿出上演的。故事与《奥狄浦斯王》衔接，但它是一出独立的悲剧作品。

奥狄浦斯刺瞎了自己的眼睛后住在家里，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已经不想出国流亡了。几年后忒拜人重新决定放逐奥狄浦斯。于是他在安提戈涅陪伴下离开了祖国，过着悲惨的到处流浪的乞丐生活。剧本开始时他到了雅典郊区科洛诺斯的一处圣林。按阿波罗神早先给他的预言，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注定的人生终点。他请求雅典王提修斯准许他死后埋葬在科洛诺斯的土地上，他给雅典的回报是死后保卫雅典不受忒拜人的侵犯。

故事还有另一条线索，即奥狄浦斯离家后两个儿子争夺王位，这时都到科洛诺斯来争取父亲站在自己一边。奥狄浦斯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诅咒了他们。

该剧是一篇现实政治性较为明显的作品。它写成于伯罗奔尼撒战争后期。这时战争正打得难解难分，双方都在竭力争取同盟城邦的支持。诗人把雅典描述成一切求助者最可靠的保护者，用意是很明白的。诗人还通过剧中人物赞美雅典，说它最虔敬天神，一切按法律办事，是治理最好的城邦。剧本最后通过提修斯救回奥狄浦斯女儿们的军事行动称颂了雅典城邦领导人的英明和战士的勇敢，鼓舞和坚定了雅典人的胜利信心。

索福克勒斯长成于对波斯战争胜利的年代，盛年适逢雅典盛世。从现存的七个悲剧可以看出，这个时代对他世界观的形成和悲剧创作影响最大，他是盛世文学的代表。对波斯战争的胜利，埃斯库罗斯在《波斯人》中总结为民主制度对专制独裁制度的胜利。这也是当时希腊人的共识。战后民主制度得到更大的发展，小亚细亚各邦和海岛各邦在摆脱了波斯统治之后都确立了民主制度，希腊半岛上的城邦有的也推翻了贵族制度建立了民主政权。雅典的民主政治在伯利克里执政期间达到了全体自由民直接民主的高度。民主制度充分发挥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和聪明才智，雅典战后政治、经济、文化全面繁荣，国力达于极盛。因此，索福克勒斯悲剧的主题是歌颂民主、歌颂人、歌颂人的聪明才智和创造力，歌颂雅典是人类所创造的奇迹。索福克勒斯世界观的主要方面，是积极的、乐观的，但他也不能不看到现实中的苦难。雅典盛世下面潜伏着深刻的危机。雅典和同盟国家之间的矛盾、尤其是雅典内部民主派和寡头派的矛盾，终于酿成长期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战争失败、瘟疫连年、同盟瓦解、奴隶起义，加上国内党争不息，民主制衰落了，雅典从此一蹶不振。希腊人相信命运，索福克勒斯把现实中的许多苦难归因于命运。他把命运归到不正义的邪恶势力一边，把人放在命运的压迫下。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写人，写理想的人，把他们写成形象高大的英雄，他们都具有高贵的出身、高尚的美德和巨大的精神力量。他们都重视社会的正义和个人的尊严与荣誉，宁可忍受巨大的苦难，乃至遭受灭亡，决不向邪恶势力和命运屈服。

索福克勒斯把悲剧艺术发展到成熟的阶段，他对悲剧发展所作的贡献就是从增加一名演员开始的。他把演员由两名增加到三名，在最后的一个悲剧《奥狄浦斯在科洛诺斯》中甚至有四名演员同时出现在舞台上，虽然其中一名不说话。演员的增加可以表现更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戏剧冲突。

索福克勒斯通过增加一名演员使对话成为剧本的主要部分，相对降低了歌队的地位，使合唱歌成了悲剧次要的部分，加强了戏剧动作，突破了抒情诗式的悲剧形式。不仅如此，索福克勒斯的歌队还在悄悄地改变自己的性质或作用。他们已不限于只是对主人公表示同情、给予劝告，或代表诗人发表一些与剧情无关的感慨，在《埃阿斯》、《奥狄浦斯在科洛诺斯》、《菲罗克忒忒斯》里他们甚至参与了与剧情发展有关的活动，成为了戏剧整体的有机部分。

索福克勒斯不用埃斯库罗斯三部曲的形式，他把悲剧写成一部部独立的、自身完整的作品，在一部作品中简练而又完整地表现复杂的戏剧冲突。他的悲剧情节复杂而严整，有自然的内在联系，不枝蔓不脱节。剧本的结构完整严密而又富于变化，复杂但是和谐。现存的七出悲剧中，《安提戈涅》、《奥狄浦斯王》、《特拉基斯少女》结构比较传统外，《埃勒克特拉》、《菲罗克忒忒斯》和《奥狄浦斯在科洛诺斯》在结构上都有很多的变化，且各具特点。这发展和丰富了传统的悲剧结构形式，使之更趋完美。《埃阿斯》剧本后半部甚至变换了动作的地点，开创了后世剧本分幕的先例。索福克勒斯的悲剧重视写人，他的人物都是按自己意志独立行动的人，不像埃斯库罗斯的人物都好像是神手里的傀儡似的。人物多种多样，正面的、反面的，高贵者、普通人，男的、女的，成年人、青年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他注意表现激情，刻画性格，使之成为戏剧情节发展的动力。他善于用反衬的手法使主要人物的性格格外鲜明突出，埃勒克特拉和克律索特弥斯、奥狄浦斯和克瑞昂都是这样。索福克勒斯的风格质朴自然，简洁有力，对话符合人物身份，适合表现人物的性格情绪，合唱歌写得很美，《安提戈涅》的第三合唱歌、《奥狄浦斯在科洛诺斯》的第一合唱歌被誉为古代抒情诗的典范。

译者附记

本书的译成得到张继培很大的帮助。她把几种英译本的某些段落译过来供我参考并帮助做了誊抄、打印、校对等方面的繁重工作，在此予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