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与辰中诸生（己巳）

【题解】

正德五年，王阳明赴任江西庐陵知县，途经湖南沅陵，讲学虎溪山，期间静坐于龙兴寺。本文是王阳明写给沅陵虎溪山诸生的告别信。文章第一部分感慨得友殊难而分别极易。第二部分交代诸友为学宜相砥砺、刊落声华、切己用功。第三部分解释自己“静坐”一事，非欲坐禅入定，补小学收放心工夫耳。最后鼓励诸友用心向学，同时辨明举业与功业之间的关系，“举业不患妨功，惟患夺志”。书信读来亲切，可知王阳明谆谆教导之意。阅读此文，我们应知为学一方面应正心，以求道之心探求绝学，另一方面当于着力处下功夫，循循为之。诚心正意，切实笃行，方有可能成就学问；摇夺志气，隳堕世俗，则难入精义。

谪居①两年，无可与语者。归途乃得诸友，何幸何幸！方以为喜，又遽尔②别去，极怏怏③也。

绝学④之余，求道者少；一齐众楚⑤，最易摇夺。自非豪杰，鲜有卓然⑥不变者。诸友宜相砥砺夹持⑦，务期有成。近世士夫亦有稍知求道者，皆因实德未成而先揭标榜⑧，以来世俗之谤，是以往往隳堕⑨无立，反为斯道之梗⑩。诸友宜以是为鉴，刊落声华[11]，务于切己处着实用力。

前在寺中所云静坐[12]事，非欲坐禅入定[13]。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拏[14]，未知为己，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15]一段工夫耳。

明道云：“才[16]学便须知有着力处，既学便须知有着力处。”诸友宜于此处着力，方有进步，异时始有得力处也。“学要鞭辟近里着己”[17]、“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18]、“为名与为利，虽清浊不同，然其利心则一”[19]、“谦受益”[20]、“不求异于人，而求同于理”，此数语宜书之壁间，常目在之。举业[21]不患妨功，惟患夺志。只如前日所约，循循为之，亦自两无相碍。所谓知得洒扫应对[22]，便是精义入神也。

【注释】

①谪居，贬谪。②遽尔，突然。③怏怏，闷闷不乐。④绝学，失传的学问。⑤一齐众楚，指一人施教而众人喧嚷。⑥卓然，卓越。⑦夹持，辅佐、帮助。⑧先揭标榜，揭下榜单，以示迎战等。⑨隳堕，失败。⑩梗，音gěng，阻碍。[11]刊落，删除。声华，声誉荣耀。[12]静坐，闭目端坐，摒弃杂念，佛道修养的方法。[13]坐禅，端坐静修。入定，闭目静坐，摒除杂念。[14]纷拏，亦作“纷挐”、“纷拿”，纷乱错杂。[15]收放心，收回放失的心。[16]才，才能。[17]“学要鞭辟近里着己”，语出自《二程遗书·师训》：“学只要鞭辟。近里，著己而已，故‘切问而近思’，则‘仁在其中矣’。”[18]“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语出自《礼记·中庸》：“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郑玄注：“言君子深远难知，小人浅近易知，”孔颖达疏：“章，明也。言君子以其道德深远谦退，初视未见，故曰‘暗然’其后明著，故曰日章明也。”[19]“为名与为利，虽清浊不同，然其利心则一”，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引用程颐语“程子曰：‘学者须是务实，不要近名。有意近名，大本已失。更学何事？为名而学，则是伪也。今之学者，大抵为名。为名与为利虽清浊不同，然其利心则一也。’”[20]“谦受益”，语出自《尚书·大禹谟》：“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21]举业，为科举考试而准备的诗文学业。[22]洒扫应对，洒水扫地、应酬宾客，儒家修身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