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贺黄公①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②，而称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然“柳昏花暝”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吾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

注释

①贺黄公：贺裳，字黄公，清代词人。

②《双双燕·咏燕》（词牌《双双燕》，史达祖自度曲）史达祖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

译文

贺裳说：“姜夔评论史达祖的词，不称赞其中的‘软语商量’一句，而称赞其中的‘柳昏花暝’，就像项羽学兵法难以领会其中奥妙一样，让人深感遗憾。”然而“柳昏花暝”像欧阳修、秦观诸人的手笔，前句为画工之笔，后句为化工之笔，我同意姜夔的看法，不能附和贺裳的观点。

赏析

贺裳认为史达祖的这首《双双燕·咏燕》中最值得称赞的句子是“软语商量”，而王国维认为这首《双双燕·咏燕》中最值得称赞的是姜夔曾经称赞过的“柳昏花暝”。对于这首词中的哪一句更妙为什么会产生争议呢？先来看这首《双双燕·咏燕》。

古人咏物，以作品中不出现此物为妙。譬如这首《双双燕·咏燕》，无一燕字，但句句都让人感受到春日归暖、燕子徘徊的景象。“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春社已过，正是春暖花开之时，燕子归来，旧年的巢臼依然在。“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是住旧巢，还是另起新家，小燕子犹豫不定，互相呢喃低语，好似商量未定。其中的“软语商量不定”极传神，使燕子的呢喃之态跃然纸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写出了小燕子直到天色已晚、柳色昏暗之时，才恋恋不舍归去。其中的“柳昏花暝”四字写出了暮春之景，意境深远。

可以看出，“软语商量”这一句为传神之笔，写活了燕子的形态；“柳昏花暝”则深得北宋词悠长的意境。两句各有所长，都有优胜之处，就像“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一样，不同口味的人有不同的喜好。王国维个人比较推崇北宋的词风，因此在这里支持姜夔的看法是情理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