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忘掉种过的花,爱过的他,重新出发(5)
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好奇声,何大叶突然觉得过瘾极了,原来逃婚的过程这么欢乐,那种“我要与全世界为敌”的快感油然而生。
很多年后,何大叶更了解自己时,她会为当时的行为做出解释。
在她的人生哲学中,在将要知道风暴来临之前,预估自己会很惨之时,她会干脆顺着这个趋势助纣为虐,不待他人动手,自己先把自己踩一脚,受到的伤害可能会更小。
何大叶其实在给自己一个台阶,当然,顺带着也给罗畅一个台阶。
“怎么跑得那么慢?等你半天了。”何大叶姗姗来迟,罗畅不高兴地抱怨道。
“少啰唆,赶紧走。”她推了罗畅一把,一人一边拉开大门。耀眼的阳光照在何大叶浓妆艳抹的脸上,照散了她那落了一地的悲凉。
一辆公交车停下,何大叶抓着罗畅的手,直接从前门上了,跟着他们追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终于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何大叶回头看了看,咯咯地笑了起来,罗畅也跟着笑,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公交车司机脊背发凉,出了一身的冷汗。
戏剧会落幕,电影会End,高潮狂欢后的散场总会让人怅然万分。
何大叶和罗畅笑够了,不由得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这就完了?”罗畅轻轻地问。
“财也敛了,婚也结过了,也算功德圆满了。”何大叶笑了笑,转脸看着窗外。
“那咱俩……怎么办?”罗畅也回头看看后面。
何大叶扭过头,瞪了罗畅一眼,心想,你刚才跑的时候不还挺英勇坚决的吗?这会儿知道担心了?问我怎么办,都问我怎么办,我又不是《百科全书》《资治通鉴》《十万个为什么》,哪知道怎么办。
何大叶试图把一肚子的脏话化为眼神波一起传达给罗畅。
罗畅显然是被何大叶凌厉的目光给吓着了,赶紧低下头,散漫地看着车内肮脏的地面。
“你跑就跑呗,干吗还要叫上我?”觉得发泄得差不多了,何大叶像收起宝剑一样收起眼神,问罗畅。
“我不能留你一个人丢脸啊,你好歹也是个女的。假如我一个人跑了,以后传出去对你名声多不好,别人还以为你得凶悍成什么样儿,活生生把新郎给吓跑了。”
“这么体贴我,那你为什么要跑?”
“我是害怕结婚,又不是害怕你,今天换成是谁站在那儿我可能都会跑。那个司仪一说生孩子我腿都软了。大叶,我可能真的还没那个能力和心思去承担那么重的责任。”罗畅轻轻拉起何大叶的手,很抱歉地说。
果然是那个嘴贱的司仪!何大叶恨得握紧了拳头。
“离了吧。”何大叶低头想了一会儿,从罗畅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对他说。
“什么?”
“离婚呀,咱俩都闹到这份儿上了,难不成还死皮赖脸握着张结婚证过日子吗?总得先把离婚证给领了,再料理后事啊。”
“不用这么麻烦……咱俩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罗畅啊,鉴于你很快就从老公变成前夫了,时间紧迫,我得跟你说清楚。我结这婚,其实主要是为了敛财,其次是为了要个像你一样的孩子,但绝不是为了要合法地拴住你。不过,连个婚礼你都害怕,那生孩子这事儿,你岂不是压力更大?经此一役,验证你不适合当我孩子的父亲,所以这婚,咱们就更没必要继续下去了,你觉得呢?”
“大叶,我只是不喜欢婚礼上的压迫感,可我还喜欢你啊,没必要离婚。你别误会,我就是太厌烦油腻腻的一大堆人聚在一起,咱俩跟猴子一样站着。我是厌倦婚礼,却从没厌倦过你,这日子,咱俩还能过下去啊……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如果是今天逃婚让你觉得我不靠谱,那我跟你道歉。”
何大叶笑了,竖起手指堵住罗畅的嘴:“亲爱的,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求你给我点自尊。”
罗畅的目光这才开始注意到这辆偶然蹿上来的公交汽车,一切都跟默剧一样,所有的乘客都挤在前半截车厢里,对着他俩指指点点,有人还止不住地拍照。
而公交车的后半截,空荡荡的车厢对比后座上隆重的两人,让这一切,都满载荒诞的味道。
罗畅问自己,第一次婚姻就这么结束了?
此时公交车终于报上站名:“欢迎您乘坐419路车……”
何大叶听到自动人声报站后,哈哈大笑:“瞧咱俩碰到的这车吧,都跟排好了似的。”
罗畅也笑了,自嘲地笑。何大叶懂得,罗畅在自嘲自己的人生吧。
不过又能怎样呢?怨何大叶堵住了所有的可能性?
抱歉,这样的结局绝非我愿,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两个人都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她伸出手,跟罗畅握手:“还是朋友?”
罗畅伸出手,抓住大叶的手,却不肯松:“我朋友多得是呢,谁要你当朋友。”
“我知道,那以后就把我当成一个知心但不换命的酒友吧。”
罗畅噘嘴:“不,我要做不知心但换命的蓝颜。”
何大叶没再说什么,嘴角却带着微笑。一段婚姻就这样结束了,不,应该说胎死腹中。
罗畅说既然不给他当良家妇男的机会,那也甭怪别人了,不是曾经一直吵吵着要收集十二星座的女人吗?那自己也就集齐这些姑娘,以后出本书,告诉大家幸福的真谛什么的。
何大叶冷笑:“说得跟真事儿一样,想泡妞就说泡妞,说那么绕。”
“是,女王陛下,我是要泡妞,你呢?要不跟我并肩作战,泡尽三大洲五大洋的帅哥?”
“没兴趣,现在这婚算是结过了,真没意思,也就是成年人过家家,我还是抓钱吧。以前客户都觉得我没结过婚,策划婚礼时没底气,以后我要怀着菩萨心肠,以肉身普度人间恨嫁的男男女女。”
罗畅笑问:“那这位菩萨,该怎么称呼您?”
“法号不婚。”
何大叶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无比心酸。从举案齐眉的好夫妻,一下子变成了同甘共苦的好兄弟,生活真是会捉弄人。原本他应该是自己孩子的爸爸,可就在一念之间,就变成舅舅了。
但她又能怎样,说到底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介女流,虽然得不到婚姻,但最终还保留了点儿脸面,也算是不容易的事情。
比起当日舒克的那位新娘,自己已经幸运多了。
何大叶想,自己与罗畅,相识相恋源于一场荒谬的婚礼,如今相离别也是因着一场荒谬的婚礼,也算有始有终了吧。
是的,有始有终。
终点在哪儿?
何大叶真不愿意细琢磨,生怕脑袋聪明了,心却受苦了。
她终究希望,在这件事上,人能麻痹一点。
即使,在很长时间内,于无数个带有执念的梦中婚礼上,她选了另外一条路,她没有随他去,她站在原地,她傻傻痴痴地暂且放掉自尊等着他回来牵自己的手。
只是,没有人会知道,就连她,醒来后,也逼自己忘了。
5
何大叶把自己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天已经有点亮了,她看了看表,五点多了。
时间过得真的好快,转眼就五点多了,转眼就三年了。
三年里何大叶经常会想起那日的情景,总会忍不住佩服一下自己,佩服自己没有恼羞成怒地跟罗畅撕逼,也没有伤春悲秋地叽叽歪歪断水断粮。
她照样心安理得地休了婚假,跟罗畅去度了蜜月,回来后开开心心地把离婚证领了。
她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用气势汹汹的眼神去封住悠悠之口。
曾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过她为什么不难过。
何大叶喝着斯里兰卡买回来的装逼专用高级红茶,气定神闲地说:“有什么好难过的,本来也不是两情相悦的结合,更何况我原本也并不想结婚。”
事实上,也许只有床头的毛绒熊才会知道,何大叶是难过的。
尽管她白天还能人模狗样地出现在人前,笑谈风起云涌。
可一到了晚上,她就会被巨大的、黑洞般的悲伤包裹起来。
罗畅是她这些年里唯一一个企图动过真心的人,却也是那个在最后那一刻,松开了她手的人。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会坚忍不拔,会把悲伤化为动力,会置之死地而后生,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但是,她没有。
她只能把整条命都赌进工作里。
因为工作不会骗人、不会背叛、不会撒手而去,留她一个人无助地站在聚光灯下,再温柔地微笑着,伸手拉她离去,让她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仿佛一种愿打愿挨心甘情愿的凌迟。
何大叶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她从来也没想过这场逃婚的阵痛竟持续了这么久。
不过还好,当初萌生的所有感情,如今应该都枯萎了吧?
她终于成了女王,依然是女王,高高在上又孤独地俯瞰着众生。
尖锐的电话铃声在灰蒙蒙的早晨骤然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何大叶看了看手机屏幕,是何妈打来的。
半夜或者清晨接到家人的电话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何大叶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手指还是迅速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何妈的声音,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何大叶!我生病了你知道吗?我老了你知道吗?都说养儿防老,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翅膀硬了现在,死活不往家飞也就算了,主动给我打个电话能死啊?”
听何妈中气十足,大有气吞山河之势,便知一切安好,何大叶松了口气。
昨天何大叶刚往家里打过电话,何妈不在,跳广场舞去了。
何爸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叶说何妈最近更年期,情绪暴躁心思敏感,提醒她要小心伺候着。
呵呵,从何大叶胸部开始发育,何妈的更年期就数十年如一日地如影随形,股市要是也有这么坚挺就好了。
当时何大叶还笑着说自己离得远不怕,倒是何爸能躲就躲着吧。
可没想到时隔才不到一天,何大叶就受到了波及。
何妈对着电话演足了戏,时而怒吼时而哽咽时而感叹世态炎凉,最后终于还是回到关键问题上,她一字一句地对何大叶说:“赶紧找个人嫁了,生个孩子,我有生之年还能抱抱外孙,心里就很满足了。”接着便又哽咽了起来,“我听你爸说你前段时间还有去美国代孕生子的想法,妈妈不是个思想保守的人,但是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不!行!你这种想法就是不孝,中国人怎么了?哪里不好,非得跑到国外跟洋鬼子生?何大叶我告诉你,你就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少动那些个半土不洋的花花心思!”
何大叶拿着电话,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思。
她想何爸也真是大嘴巴,枉费自己那么信任他。
去美国代孕的想法她的确有过,孩子这东西,既然垃圾堆和河里弄不来,身边又遇不到优质的,那就不如远渡重洋,国外的精子库里有的是优秀的基因,只要有足够的钱,还不就跟去菜市场买菜一样,随便挑选自己最心仪的那棵大白菜嘛。
混血的宝宝本来就赢在人生的起跑线,又有什么不好,还能给孩子捞张绿卡。
至于找个人嫁了。
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可做起来无比艰辛,何大叶嫁过一回了,两个月的婚姻带给她的,除了持续了三年的隐隐作痛,还险些把自己那张老脸也搭进去。
且不说这世上有多少人在结婚几年之后对婚姻大失所望,就说一直以来心坚不可摧的何大叶,被那场闹剧一吓,也断然不会再去冒这个险了。
这几年她也想过,如果当初顺利地把婚结了,那么如今在经历过三年柴米油盐的折磨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兴许还不如当下活得轻松自在,兴许她跟罗畅也已经反目成仇了吧。
“何大叶!你沉默又是几个意思?!”电话那头何妈洪亮的叫声吓了何大叶一跳,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何大叶回过神,刚想说什么,就看见罗畅顶着鸡窝头晃晃悠悠地往卫生间走。
虽然分房睡,但在罗畅的要求下,是谁都不可以关门的。
他说关上门觉得太疏远了,而且也没有安全感。
何大叶知道罗畅害怕,他很小的时候家里曾经被盗过。那天天气很热,他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小偷撬门进屋,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除了反锁了的爸妈的房间。
躺在沙发上的罗畅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了小偷被灭了口。
事后他哭了好几天,又大病了一场,这件事情在他心里结结实实地留了个阴影,从那天起,只要他自己在家就会把所有门窗反锁,与人同住便要求谁都不许关门。
罗畅发现何大叶屋里的台灯还亮着,眯着眼看了看坐在床上的何大叶,含含糊糊地问:“怎么还没睡啊?”
“啊,忙着哪,你睡你的。”何大叶赶紧用手捂住电话听筒,敷衍着。
“喂,大叶,谁啊?刚才说话那人是谁啊?是男人的声音吧?我听着怎么像罗畅呢?”捂得不够及时,何妈还是听见了。
何大叶跟罗畅双双逃婚之后,最迈不过这个坎的就是何妈,她哭哭啼啼了一个多月,死活要跟何大叶断绝母女关系,谁劝也不听。
“真是白养你这么大,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傻啊?既然看出苗头了,为什么先跑的人不是你?”何妈如是说。
何大叶翻个白眼,这亲妈的逻辑好奇怪!
跟罗畅离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何妈都眼含绝望地活着,直到她从何爸嘴里得知何大叶和罗畅依然是彼此照顾的好朋友。
何妈总觉得他们两个人还是有希望的,婚姻毕竟还是原配的好,尽管何大叶的原配并没有与她携手走过几步人生路。
“嗯,他今晚住我这儿,一早要飞,我这儿离他上班的地儿近。”
“哎,大叶……”何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听妈一句话,罗畅是个好孩子,当初那一闹,是你们都还小,现在长大了,要是觉得彼此都还不错,就复婚吧,彼此也有个照应,是不是?”
“妈,您说什么呢,罗畅现在就是我一朋友,没别的心思。”
“没别的心思你不会动点儿心思啊?你都三十好几了,都是老帮菜了,谈情说爱矫情来事儿这些个你不懂吗?”何妈嚷嚷道。
“什么老帮菜,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何大叶心里一阵不顺畅,歪了歪头,正好对上镜子里自己那张素颜的脸,皱皱巴巴的毫无光泽,像极了一个年久失婚的中年怨妇。
自己才三十二岁,怎么就苍老成这个德行了?何大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惊胆战。